谢泓清今日和梅曦约好了见面,早膳过后,他不过去里间换了件衣服的功夫,再出来时就发现房门口有个人背对自己站着,而他竟连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谢泓清小心翼翼地站定,他不知来者是何人,也不敢盲目开口呼救。他在脑中飞速地想着此时自己该做什么才是最适宜的举动,可还没等他想出来,门口那人已经听到了他走出来的声音,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谢泓清乍一看时有一些吃惊,因为来者面目清秀,但是自眼角起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直入额角,几乎盖住了半边额头。他谨慎地看了半晌,见来人没有什么动作,应该没有恶意,这才开口道:

“不知阁下是哪位,为何事来此?”

轩辕昇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替我家公子来传个口信。”

谢泓清再度仔细打量着轩辕昇,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人,疑惑地问:

“请问你家公子又是何人?”

“听完口信,谢公子心中自有计较。”

谢泓清目光紧盯着轩辕昇说:

“请讲。”

轩辕昇道:

“话只有一句,谢公子听好:‘扶芳攀梅生,岂曰与梅同?’”

扶芳藤攀援着梅树向上生长,难道就能说它也是梅了吗?

这话很明显就是指向梅家,可是却不知具体说的是谁,而特用这话来告知谢泓清,摆明了是知道他已经与梅家有了不清不白的联系。

谢泓清心中困惑不已。

提醒他梅家有异状,这人究竟是何用意?

谢泓清眸光一暗,低沉着声音道:

“泓清愚钝,还请阁下将话说的再明了一些。”

轩辕昇开口道:

“话已传到,接下来就是谢公子自己的事了,告辞。”

说完,轩辕昇打开房门,一个纵身便不见了踪影。

谢泓清没有去追,他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眼见就要到了和梅曦约定的时间,他才整整衣襟出门去,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谢泓清和梅曦的关系已经十分亲近,于是这边谢泓清刚刚踏进木府大门,那边梅曦已经从房间出来,走到他跟前笑着说:

“你今天可又迟到了,自己说吧,该怎么罚?”

言语间颇为亲昵,比她平常娴静的样子要灵动了许多。

谢泓清看着梅曦,故作苦恼地皱着眉头说:

“说起来,我好像已经欠了曦曦许多惩罚了,那这一次,干脆也一并赖账了如何?”

梅曦嗔怒道:

“无赖。”

谢泓清轻轻牵起梅曦的手,温柔地说:

“我这无赖,也只对曦曦一人。”

梅曦又被谢泓清的情话听得羞红了脸,她另一只手也挽住谢泓清的胳膊,轻声说:

“你说今天要带我去看风景,我们去哪里?”

谢泓清顿了一下,才开口道:

“今天恐怕要让曦曦失望了,我今天有些不适,我们改日再出去好不好?”

梅曦听到谢泓清这样说,立时便紧张起来,急忙问道: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泓清轻轻拍拍她的手说: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有些头疼,不用紧张。”

梅曦挽着他一边往房间走,一边说:

“什么叫不要紧张?你总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进了房间,梅曦吩咐侍女道:

“冬雪,去给谢公子准备一杯安神的茶来。”

冬雪奉命下去准备了,梅曦让谢泓清坐好,她站在谢泓清身后,双手轻轻帮他按摩着额头,半晌还是忍不住怪责他道:

“身体不舒服就遣人来说一声就好,何必又亲自来一趟呢?我知道你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们见一面也不容易,可是有什么比你的身体还要紧啊!”

谢泓清抬起手握住梅曦的手,把她拉到面前坐好,温柔却坚定地说:

“头痛之症尚可忍受,但是我已近半个月没有见到曦曦,这份相思之苦该如何忍受?”

梅曦不禁红了眼眶,她捶打了一下谢泓清,开口道:

“你这张嘴惯会哄人,反正就是故意来惹我担心就是了。”

谢泓清凑近一些,低声问道:

“那我可成功了吗?”

这时门口传来几声轻咳,梅曦忙拉开和谢泓清的距离,谢泓清不满地回头,才看见是冬雪端着安神茶来了。把茶放到桌子上,冬雪转头坦然迎上谢泓清的目光,得意地一挑眉,这才端着茶盘走了。谢泓清知道梅曦这个贴身侍女一向看不上他,也只能空叹一声,默默起身去将门关好。

重新回到桌边坐下,梅曦将茶递到他眼前。

“先把这个喝了,总能有些用处。”

谢泓清乖乖地喝了茶,看着梅曦仍是一脸担忧,便开口说起了其他的话题。

“今天不能出去,刚好能和曦曦在府中好好说说话。你最近画了什么新的画没有?”

说起来,梅曦只有画画能算得上是真正喜爱的事情,是以说起这事,梅曦终于有了些开心的模样。

“我最近临摹了前朝一位绘画名家的画,你要不要看看?”

谢泓清点点头。

“好。”

梅曦带着谢泓清走到书桌前,将前几天画好的《雪竹图》展开,让谢泓清比对着旁边挂着的原作,问道:

“就是这副,怎么样?”

谢泓清认真地赏鉴了很久,开口道:

“画工可以说是以假乱真,只是意境中将雪景的萧瑟画了出来,却少了枯竹的坚韧和遒劲之感。”

梅曦深以为意。

“我也是这样觉得,不过琢磨了很多天都没有进展。”

谢泓清安慰她说:

“男子和女子画画笔触本就有差异,曦曦画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梅曦感叹一句。

“临摹的终究比不得原作,即便是表面相像,其中的精神也是模仿不了的。”

谢泓清偏头看着她,意有所指地说:

“假的就是假的,装得再像,也成不了真。”

梅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泓清,你说什么?”

谢泓清轻轻笑了。

“没什么,想起了一件事情,想问问你。”

“什么事?”

“你这么喜欢画花竹林木,可知道有一种植物叫扶芳藤?”

梅曦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说:

“未曾听过,那是什么?”

“是一种依靠着别的树木向上生长的藤蔓。”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谢泓清看着梅曦说:

“今早路过花园,正巧看见一株扶芳藤攀援着旁边的梅树向上生长,它生长的姿态很努力,好像这样就能让别人以为它是梅树的一部分。只可惜啊,杂草就是杂草,再怎么伪装,也终究成不了富贵花。曦曦你说,这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梅曦有一点没有听懂,她又仔细想了想,突然谢泓清刚刚的话闪现在了她的脑中,她一下子如遭雷击,脸色变得苍白,连站立也瞬间没了力气,虚晃两下险些跌倒在地。

谢泓清急忙扶着她走回桌边坐下,关切地问:

“曦曦这是怎么了?”

梅曦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没事,就是突然头晕了一下。”

谢泓清松了口气,开口道:

“我还以为是我刚刚说的话吓到你了呢。”

梅曦又紧张了起来,她伸手去拿茶杯,可是手却不自主地一直在颤抖。她的手刚刚触到杯身,谢泓清的手便覆了上来,紧接着她就听到谢泓清低沉的声音。

“曦曦,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梅曦触电般将手缩了回来,故作镇定地说:

“没,没有,我有什么事能瞒着你呢。”

话虽这样说着,可她的脸却转向一边,不敢和谢泓清对视。

谢泓清见此心中了然,立时便明白了之前那个人来传的那句话的意思。

眼前这个梅曦,恐怕真的是冒牌的无疑。

谢泓清站起身来,慢慢地在房间中踱步。

“相处了这么久,好多事情我才刚刚看明白。你日常用度很节俭,穿衣也很朴素,完全不是将军府那样富贵人家的小姐该有的程度。你待人和善,我从未听到你对哪一个下人有过一言半语的训斥或者责备。开始我以为这是你天性如此,可是慢慢地我才发现,这些根本都是寄人篱下多年才会形成的习惯,是你擅长隐忍,是长期累积根本无法改变的秉性,曦曦,我说的对不对?”

梅曦低下头不说话,谢泓清接着说:

“梅家的小小姐不常出门,几乎没有外人见过她,所以要找人来顶替简直易如反掌。我不知道将军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抛弃了自己的身份来伪装成别的女子,但是有什么能值得你放弃自己去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见梅曦仍然不开口,谢泓清眼中精光一闪,语气蓦然带上一丝悲伤。

“还是我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让你用这样的方法,来践踏我的一片真心?”

梅曦听了这话果然有了反应,她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早已经哭花了脸。

“不是的,泓清,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梅曦却只是摇头,依然不肯说出实情。

谢泓清见梅曦如此固执,失望地开口道:

“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便勉强。只是你我的缘分,也就只到今天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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