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乔与齐雅的订婚宴。

夜色未临时,李家门外已是名车云集,灯光点缀的花园里,衣香鬓影,人来人往。钻石华服包装下的男男女女,恍若争奇斗艳。

李乔挽着齐雅穿梭人群中,微笑应对无数艳羡的目光,不时和人寒暄招呼。

好不容易得了个空,李乔拿了一杯酒走到僻静的角落,有些无奈地一笑,“我大概是老了,以前这种场面是游刃有余,现在都觉得眼花缭乱。”

“我能说真话吗?”齐雅穿了一身银白小礼服,纤秀的香肩毕露,整个人无比雅致,望着他轻轻笑道,“我觉得你根本就是心不在焉。”

“哦?有吗?”李乔看似不经心地一笑,黑眸微黯。

“来来来,我们跳舞,”齐雅双臂勾上他的脖子,巧笑倩兮,“我喜欢这首曲子。”

巴赫的小步舞曲。

简单明快的调子,用钢琴演奏的时候,像泉水一样,叮咚地流淌。

他弹琴,喜欢就跟着节奏蹦蹦跳跳的,从沙发跳到地毯,乱蓬蓬的头发扑在红艳的小脸上,明亮的眼眸盛满了盈盈的笑意,他越弹越快,她也越跳越快,像个快乐的小疯子,然后她摘了桌上的玫瑰,叼了一枝在嘴上,大笑着扑到他怀里,姿态骄傲地勾起他的下颌,我喜欢这首曲子。

他微笑着凝视她,那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小美人?

她说,卡门,我叫卡门,你愿意带我私奔吗,先生?

“在想什么,亲爱的?”齐雅玩笑地瞅着他,眼里有一丝探询的意味。

他摇摇头,思绪微敛,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望向远处的夜空。

苍穹辽阔处,依旧是当时明月,清朗如斯。

黑色的轿车缓缓滑进大门,李乔的神色微凝。

下车的是叶听风,他亲手从一旁的秘书手里把礼盒交给齐雅,朝李乔微微一笑,“祝贺你们。”

“谢谢。”李乔颔首,目光瞥向他身后,司机正将车开走。

叶听风注视着他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淡笑。

李乔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欲言又止。

她――没有来吗?自从那夜她留下钥匙,他已有很久没有见到她。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在伤心?

“叶先生,怎么不见喜欢?”齐雅突然问。

李乔的胸口居然有一刻的紧绷。

“她啊,最近常往外跑,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我这些日子在南部,一直没时间管她,听家里用人说,她常常夜不归宿,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叶听风似乎有些头疼地苦笑,棕眸看向李乔,“不过我想她应该多半在你那里住,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李乔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她没有在我那儿住。”他僵硬地开口。

她常往外跑?夜不归宿?她到底去哪里疯?又住在哪里?一大堆疑问在脑海里冒出来,他觉得心里蹿起了一团火,烧得他气闷不已。

“她没去你那儿住?”叶听风惊讶的表情无疑是火上浇油,“那她住在哪里?我赌场和酒店的人没有告诉我她有搬过去。”

“她有没有说今天会过来?”李乔的脸色越来越沉。

“先生,小姐好像有给你留言提到她会去看苏先生的演奏会。”一旁的秘书适时解答。

苏先生?想到那个男人注视喜欢的眼神,李乔心里有些发堵,下一刻手已经情不自禁地掏出电话,才按下她的号码他又迅速切断。

算了,她自己玩得开心就好,他叫她来做什么?

齐雅却笑吟吟地拿过他手中的电话,“我来和她说。”

李乔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她拨了电话放在耳畔。

齐雅凝神听着那边的反应,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了?”李乔纳闷地瞪着她的反应,把电话拿了过来再次拨通。

没人接听。

漫长的等待后,电话转入语音信箱,有一道甜美的声音传来:“Hello,我是正在生气的叶喜欢,如果你不是李乔,请在‘嘀’声后留言,如果你是李乔,请立刻挂断电话,谢谢。”

Shit!他在心里暗咒,脸上闪过一丝狼狈,觉得好气又好笑,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她才能做出这种事情。

“正在生气的叶喜欢”吗?她果然是怨着他的,所以不愿意过来,也不想接他的电话,这一刻,他说不出心头的滋味。

一阵张扬的马达声划破夜色由远及近,红色的跑车在路口嚣张地急转弯,直到门口才放慢了速度,缓缓停下来。

黑眸危险地眯起,李乔盯着那辆车――他送给喜欢的生日礼物。

她活腻了是不是?学人家开快车!

车门打开,一个娇小的身影钻了出来,轻巧地迈着步子走向他们。

“嗨,晚上好。”喜欢甜甜地笑着,挥手朝他们打招呼。

她戴着一顶白色的棒球帽,穿了一件帅气的格子衬衫,直筒牛仔裤紧紧地包裹着修长的双腿,脚下是一双简单的白色匡威,纤巧的脖子上挂着一副大得夸张的耳机,在盛装打扮的人群中,因为那份独有的青春朝气而显得格外出众。

“我想你,老爸。”她取下耳机,踮起脚在叶听风颊边印上一吻。

“以后车别开这么快。”叶听风皱眉轻轻责备了一句,眼里却是无可奈何的宠溺。

“开跑车不快有什么意思?”喜欢撒娇,偷瞅了一眼旁边的男人,“你得怪买车的人。”

李乔盯着她,额上青筋跳动。

“订婚快乐,两位,祝你们能幸福美满,天长地久。”喜欢注视着面前的这对男女说道,语气慵懒。

明明是祝福的字句,到她嘴里,却怎么听着都有点不是味儿,仿佛她说的是“节哀顺变”“好自为之”之类的话。

被“祝福”的某位仁兄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脸阴沉得仿佛他不是在订婚,而是奔丧。

“你过来,”他忽然捉住喜欢的手,拉着她往前走,“我有话和你说。”

喜欢没挣扎,由他紧拽着疾步穿过花园、走廊,来到寂静无人的后院。

“把你未婚妻晾在那儿,不好吧?”喜欢闲闲地开口,坐上秋千悠闲地晃荡。

他盯着她,试图从她的笑颜里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可是她的笑容是那么明媚、那么纯净,不带一丝悲伤。

这一刻,他忽然怀疑起那夜她在他耳畔委屈的轻泣低语是他的幻觉。

“看够了没有?”她轻轻地笑,歪着脑袋望着他,样子乖巧可爱,“是不是以为我会哭闹,发脾气?或者逃避着不肯过来?”

脚尖一点,她飞得高高的,像一只快乐的雀儿,在他眼前展翅,纤巧的身影在他眼前晃着,晃着,仿佛要飞走了一样,他突然觉得心烦意乱。

下一刻,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拽住秋千的绳子,硬是将她制在自己的掌下。

他的强横动作让她身子失去重心,顿时倒向一边,她惊呼,却被他及时搂在怀里。

帽子在慌乱间掉了下来,李乔望了她一眼,顿时怔愣。

她剪短了头发。

细碎的短发让她看起来像个清秀而俏皮的小男生,明眸清澈如月光如泉水,他看得竟有些恍惚。

“为什么剪掉了长发?”他问,声音有些低哑。

很小的时候,她就有一头柔软的长发,很有光泽的棕色,衬着白瓷一样无瑕的肌肤,让她看起来像个洋娃娃。

可是她很懒,每次晚上洗完澡,她都不想吹那头长发,只想快点上床睡觉。

他怕她感冒闹头疼,只好连哄带骗地帮她吹,这一吹就成了习惯,那一年的寒假,他几乎成了她的专业发型师,晚上负责帮她吹干梳顺,白天还得照着她的指示编发辫,烫卷或者弄直。

接触过的女人,各种发型,各种发色,可当初指尖流淌过的那份丝滑柔软,却一直留在记忆里,无可比拟。

“蓄发言情,剃发明志。”她凝视他,依然是恬淡的笑,让他分不清她话里的真假,“既无情可言,蓄发做什么?”

然而对于感情之事,她终究是年轻而沉不住气,叫他看出了她在试探他。

李乔退开身,声音顿时冷了下来:“随便你。”

乍离他的怀抱,喜欢忽然觉得有些冷,她抬头望向李乔的侧脸,夜色下线条英俊而清冷,这么多年,依旧让她百看不厌。

记忆中最初的他,总是喜欢一身川久保玲,纨绔子弟的气息,却又十分优雅,彼时他风华正茂,笑起来一双漂亮的凤眸勾魂摄魄。如今见到他,几乎都是正装,成套的三件式,从袖扣到领带都搭配得无懈可击,眉间已有一道褶痕,看人的眼神也是越来越深。她知道,这样的他,会让更多女人心动不已,而她却更怀念当初那个笑容如阳光般和煦的年轻男子。

又或者,她是害怕的,害怕随着时间的改变,他会变得让她觉得越来越陌生。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她开口问,莫名地就有些烦躁。

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她的脸上,“你这阵子都住在哪里?”

“我住在哪里你介意吗?我以为你巴不得我离你远远的,”水眸略带嘲讽地看着他,她的语气轻描淡写,“我住家里啊。”

“撒谎,”他的眼里隐隐有怒气,“你爸说你根本没在家住。”

她站起身,仰着头与他对视,“我住哪里你管不着!”

既然她走的时候他没有挽留,现在又何必操心她的去向?

“是!谁也管不了你!”他的嗓音顿时提高了几分,“叶喜欢,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觉得凡事这样随心所欲很了不起是不是?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整天到处闲荡,夜不归宿,和街上那些不务正业、只会喝酒泡吧厮混的鬼妹有什么差别?你才十八岁,有没有认真想过以后做什么?难道你准备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吗?”

他严厉的指责顿时惹火了喜欢,下意识地,她反唇相讥:“那你呢?你十八岁时想做的事情和你现在做的是同一桩吗?为什么你床头永远放着当初乐队演出时的照片?我刚到纽约跟不上课程,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你给我写的唯一一封邮件你还记得吗?还是,你根本已经忘记了钢琴有几个琴键?”

是一个深夜,她坐在电脑前读他的邮件,上面只有几句台词。

――拿一部钢琴来说,从琴键开始,又结束。你知道钢琴只有八十八个键,随便什么琴都没差。它们不是无限的。你才是无限的,在琴键上弹奏出的音乐是无限的。

于是在异国他乡的那些日子,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看那部电影,白天或黑夜,然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笑着流泪。

电影里的人,固执地不肯下船,习惯于他的钢琴、他的音乐,有限的悲欢,即使是欲望,也不会虚妄到超出船头和船尾。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看不到尽头,有无穷的选择,太多的不确定,所以他宁可一辈子都留在船上,守着他所有的热情和希望。

她想,她也有这样一艘船的,李乔就像她的那艘船,承载了她一路上的喜怒哀乐,她习惯,也心甘情愿地留在这一片并不广阔的天地,如果离开,不是纵身汪洋而溺毙,就是从此登岸永不回头。

她的话显然是刺痛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他脸色有一点苍白,“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是啊,都过去了。”喜欢在气头上不依不饶,“我看你对自己的现状满意得很,枯燥的黑白键盘哪比得上华夏建设在各地兴建的高楼大厦,还有你李总裁银行户头上的数字?如今还嫌开拓的疆土不够广,干脆连自己也卖了来个商业联姻,真是牺牲到底。你和齐雅在一起七年?你以为我真是三岁小孩?不要告诉我,你和她见了两面就深陷爱河,非她不娶!”

李乔的脸色骤然一变,阴沉的黑眸盯住她,“你调查我?”

“是又怎样?”她无畏地直视他的目光,嘲讽地一笑,“齐氏崛起得再快,终究只是一个金融投资公司,说不定哪天经济危机,资产就来个大缩水,你真想找个‘合作对象’,怎么不娶我?反正我对老爸庞大的家业没兴趣,他也没有别的继承者,我们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够了!”他咬牙,喝住她那些几乎刻薄的言辞,“我选择怎样的人生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要因为我在感情上拒绝你就幼稚到恣意迁怒,就算我现在只是市侩重利的商人,那叶大小姐你呢?你可有自己亲手挣过一便士?你可曾去Primark挤在人群里挑选廉价衣服?你知道本市的公车票是多少钱?你的一支唇膏需要街头艺人吹几晚风笛?”

喜欢被他抢白得怔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他眼里,她就是那样一个不知疾苦的幼稚小女孩。喜欢的眼眶有些热,她紧紧地握住拳,指甲都深深地陷进掌心,才能抑制住不争气的泪意。

月光下,她的小脸苍白到近乎透明,李乔看着她颓然的样子,心里一阵酸软,隐隐地疼痛,他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抚她的发,她却偏开头,往后退了一下。

“我走了。”她冷淡地开口。

“去哪儿?”他有些诧异。

“苏的演奏会,我答应他要去的。”她注视他,语气里透着些微的恶意,“我现在和他住一起。”

李乔蓦地望向她,目光瞬间冰寒,“那你还是快去,别让我的铜臭影响了你欣赏艺术的心情。”

喜欢抬头瞪住他,眼里有什么迅速凝聚起来,在月光下一点点闪亮,下一刻,她转过身飞快地奔离。

李乔眼神阴郁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独自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缓缓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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