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砚这场病,养了好几天才算有了起色。肺里的淤血咳干净,温度彻底恢复正常后,年已经过的差不多了。幸好杂志社的春节假期持续到正月十五。后面几天不用上班的日子,他开始一头扎进画室里。杂志社的美术编辑工作,对于他来说只是糊口的营生,画画才是真正的事业。他把对面的两居室收拾出来,当成新的画室。虽然不像原来的画室那么宽敞,但他已经很知足了。最近有个朋友组织了一次画展,参展的都是青年新锐画家。宋之砚为此挑选了几副得意之作。担心不够力度,又开始着手几个新的主题。

墨墨放寒假,也和他一起在画室一待就是一整天。从前几年开始,宋之砚开始教墨墨一些绘画技巧,小姑娘很有天赋。以夏戈青观察,墨墨的画完全看不出是出自十二岁孩子之手。遗传这东西真是奇妙。

这天早上宋之砚没有去上班,也没告诉夏戈青自己去了哪里。青青一个人开车去杂志社,忐忑不安的不时瞄对面的空座位。到了中午,那人才晃进来。身上又是消毒水味道,不用问,肯定又去医院了。可是为什么面露喜色呢?

到了中午,两人在楼梯间秘密接头。

“小宋,有什么情况要交代吗?”夏戈青拿着给他买的包子问他。

那人没说话就已经先露出了笑容:“有两个好消息。第一,上午去医院,被骆叔表扬了。血小板竟然有进步。可能最近换的新药有效果。”

“真的,太好了!那别的指标呢?”

“别的提高不明显。但血小板是最难提高的,代表凝血功能有好转。”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夏戈青的心情立刻就靓丽起来了:“会不会是爱情滋润的结果?没准有我的功劳呢!”

“嗯,肯定有。”那人郑重的点头。

“那第二个好消息呢?”

“上次我送展的几幅画,被一个画廊看中,拿去代销。现在已经预定出去两幅。这下墨墨下学期的学费有着落了。”宋之砚说到这个消息时,显然更兴奋。他为了画画投入了太多热情,这无疑是巨大的鼓励。

“之砚,如果你的画能打开市场,是不是就可以不做其他工作,多休息休息了?”

宋之砚却摇摇头:“青青,这个行业很不稳定的。我过去也卖出去过作品,但可能接下来很久都无人问津。靠这个过日子是很难的。真正有保障的还是设计工作。我一时半会还休息不了。”

夏戈青听了有些失望。自从知道他的病情后,自己总是提心吊胆生怕他有什么意外,或者哪里不舒服。总盼望着能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还有,墨墨学费的事,之砚,你是根本没有积蓄,全靠工资和卖画来供她读私立学校吗?”宋之砚不想骗青青,只得点头。这听起来确实很不靠谱。但是他这几年确实就是这么凑合着坚持下来的。他总想着能坚持一天是一天。妹妹正值青春期,朋友的陪伴非常重要,她所有的朋友都在这所学校,怎么舍得让她转学。

“那下个学期的学费还差多少钱?”

“卖这几幅画够一半的,还差几万块。我最近又联系了些其他兼职。可以在家做。收入会不错。五月份才交学费。应该可以应付。”看见青青露出忧心的神情,他捅了捅她的脸颊:“本来是好消息的,怎么你一点都不高兴?”

夏戈青这才回过神:“嗯,高兴。咱们一起想办法。这都不是事。”

代销宋之砚作品的画廊,在业界有一定的知名度,也有一些固定客户。自从他们和宋之砚合作,来找他的客户明显增加。肖像画是宋之砚的特长。现在有一些高端人士,以在家里摆设肖像画作为身份地位的象征,这天就有一个成功企业家的助理找上门来。

他们看了宋之砚以往的作品很满意,很喜欢他的画里那种色彩层次丰富,情绪表达饱满的风格。这个企业家决定给自己新婚的妻子画一幅肖像,挂在卧室里,作为新婚礼物。

为了表达诚意,他们出的价格很可观,而且第一天就派了专车来接宋之砚。

画画的地点在企业家的豪华别墅。车开了将近两个小时,似乎进了山,才到达这座现代风格的世外桃源。

宋之砚在四面全是通透玻璃的客厅里等候企业家。房间里的背景墙是一处水帘,和客厅里深灰色的地板,鹅卵石形状的沙发相得益彰。宋之砚观察着别墅里的陈设,开始构思画的色调风格。

企业家似乎很忙,助理几次来道歉,说老板在和美国开一个重要的电话会议。

在宋之砚几乎要昏昏欲睡时,企业家终于出现。

“宋先生,很抱歉久等。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企业家看来很有效率。

宋之砚站起来等着他引荐夫人,却见他的助理拿着一幅巨型照片进来。

“宋先生,这是我太太最满意的照片,就请您按照这张照片画肖像吧。”

宋之砚听了一愣:“您的意思是我只能照着照片画?没有真人?”

“我的太太身份特殊,一般这种场合她就不用亲自来了。”这人五十几岁了,新近迎娶了一个二十出头的三流节目主持人。年龄和外貌都相差悬殊,决定还是金屋藏娇比较稳妥。

“先生,相机再怎么先进,和人眼比起来都相形见绌。我需要亲眼见到模特,才能捕捉到她的神韵,才能把光影更好的表现出来。您看现在这客厅里的光线,没一分钟都在变化,在我看来每一个时段画出来的人气质也会有所不同。怎么能只用照片画呢?”

企业家哪里管什么绘画理论,听宋之砚说了这么多开始不耐烦。

“哎,我不要求那么多,只要画的像就好。要和照片一摸一样就行!”

“那您直接挂照片不就行了,为什么要画像呢?”

“画出来的不是显得高大上吗?质感不一样呀!你看过去欧美的显赫家族,不是都画像吗?”

“那是因为那会没有照相技巧,画像只要求真实记录。现在不一样了。我画的再像,也不如照片。但画像的目的是体现神韵。不见本人是画不出来的。”

企业家见宋之砚如此固执,面露不悦。

“宋先生,我看咱们的提前沟通有问题。要不今天还是先到这里吧。我还有事,先告辞。”

被人家请出来,待遇就和接来时不一样了。宋之砚站在别墅门口,看着面前的荒郊野岭,背着肩上沉重的工具箱和画架。只得掏出手机试图打车。无奈这个地方位于远郊。没有出租车肯来接他。宋之砚只得又回去按门铃,问那助理可否捎他到附近的公交站。助理还算通情达理,派了车把他送到镇上的长途车站。宋之砚因为拿的东西太多,好几辆回城的车都没挤上去。直等到错过了高峰时段,才上了车。这路公交车是镇里回北京市区唯一的一条线路,停靠车站很多,很快就挤成了沙丁鱼罐头。宋之砚坚持了几站,就开始头晕恶心。他上车的时候虽然是起点站,但他的身体素质和争抢意识怎么和当地老乡比,自然是没有座位。如此硬撑了一个多小时站,就有些难受得站不住了。

他往窗外张望了一下,看路上车流渐多,想必是快进城了。自己闭眼体会了一下,觉得再坚持下去很有可能会晕倒。宋之砚从小时候得病开始,就被训练怎么避免在晕倒时受伤。他自己也总结了些规律,比如有什么症状的时候就是快失去意识了,还比如快支撑不住时,应该先往前跪下,这样对身体伤害最小。对于他来说,晕倒不是最可怕的,晕倒摔伤后出血才最可怕。

此刻他已经觉得眼前黑雾弥漫,咬了咬牙决定下车。他拼尽最后的力量,挤下了车,踉跄来到路边,坐在他的工具箱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喘息。他自己也不时过了多久,等到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抬起头,已是华灯初上。用手摸了把头上的冷汗,起身拎起蹭满灰尘的工具箱,此刻才想起来画架应该是落在车上了。出门一天毫无成果,最重要的是自己的理论和观念不被尊重,而生计大权又掌握在这些毫无艺术鉴赏能力的人手里。这让他对自己一直追求的东西产生了怀疑。

此时电话铃响起,夏戈青见他这么晚都没有回家有些焦急:“之砚,你去哪里给人画肖像了?远吗?我去接你?”

听到青青的声音,宋之砚酸涩的心情才平复些,他走到公交站前,告诉了夏戈青自己所在的站名。然后又坐回路边静静的等她来接。

回到家,夏戈青看着眼前脸色蜡黄,一身狼狈的人,没敢多问今天的情况。那人洗了澡,没吃东西就上床休息了。

夏戈青本来晚上熬了鸡汤,特意给他端进卧室。

“喝点汤吗?不吃东西就睡,我怕你夜里胃痛。”

那人起身乖乖的喝了几口,无奈晕车的感觉还没有完全褪去,胃里还是翻腾。只得把碗放下。

“青青,我累了,先休息了。”

“嗯,那我上楼了。”夏戈青拿起碗转身,又停下回头对他说:“之砚,睡一觉起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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