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德学校在每年秋季都有一次大型筹款活动,有义卖、游戏、演出,家长需要参与其中。筹得的款项会捐赠给落后地区的兄弟学校。孩子们都管这次活动叫校园嘉年华,整个学校的师生都动员起来,这几乎是学校一年当中筹备时间最长,最隆重的活动。

家长自然是这次活动捐赠的主力。一些财力雄厚的家长会直接捐钱。宋之砚自然不算财力雄厚,只能出力。

他从进入九月就开始着手画画。这幅画可以作为义卖品,拍卖所得会捐给学校。他还是画自己擅长的肖像画。很久以前,他和父亲去过新疆采风。拍了很多照片。这次他画的是个维/族小女孩,睁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未知的世界。

除了捐画,他还像往年一样报名当义工。平时墨墨住校,宋之砚想趁着当义工的机会了解她在学校的情况。

嘉年华的第一个节目就是重头戏—拍卖。拍卖的物品琳琅满目,有旧货、书籍、字画还有一些高档工艺品。拍卖的过程还穿插着孩子们的节目表演。墨墨擅长芭蕾,和其他三个同学表演了四小天鹅。孩子们为了这次活动准备了很久,四个女孩配合默契,博得了满堂彩。

宋之砚在台下骄傲的看着自信的妹妹,突然之间发现她长高了许多,这一年间,她的个子已经和青青差不多了。她已经褪去了小女孩的稚气,出落成娇俏的少女。想起几年前父母刚去世时,她那瘦弱无助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几年自己吃的苦都不算什么了。

到了拍卖环节,竞争意想不到的激烈。宋之砚虽不搞收藏,但对艺术品的眼力还是有的。很多拍品价格虚高,还竞价不断。说得好听是大家的公益心使然,但其中也有攀比的因素。竞拍的时候很多学生在场,父母自然要让孩子有面子,举牌时绝不手软。

宋之砚捐赠的画在倒数第二个拍卖。他因为考虑到在普通家庭悬挂,画的尺寸并不大。按他自己的预计,拍卖到几千块就已经很理想了。

拍卖师先介绍了画的背景和作者,即开始喊价。令他没想到的是,有几个家长频频举价,价格很快飙到一万五千块。此后竞价开始胶着,两家轮流举牌。以宋之砚的观察,大家竞价的时候多少有斗富的因素。拍卖师最后落槌的时候,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因为这幅画被拍出了全场最高价,四万块钱。宋之砚作为作者,都深感意外。

拍得这幅画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衣着光鲜,保养得宜。一向不讲究穿戴的宋之砚上台,把自己的画作移交给这女士,两人的衣着形成了鲜明对比。好在宋之砚对这种形式从不在意,能为学校筹得这么大一笔钱,目的已经达到。下了台,他就转身去别的地方帮忙。

今天作志愿者的家长不少,但以妈妈居多。这种场合,非富即贵的爸爸们似乎不屑于出面。宋之砚成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男性志愿者,更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他也因此被寄予了很大期望,一些需要出力的岗位都在争抢他。其实拍卖之前,他就已经在停车场做了半天交通协管了。

今天学校的操场被装饰成了一个游乐场。设置了很多游戏项目,学生们要想玩,需要买票。卖票收入当然也会一起捐赠。宋之砚被分配到了一个最受欢迎的项目,做棉花糖。学校租了一台机器,倒进去糖浆,就会拉出细细的糖丝。这活看着非常有趣,几个妈妈争先尝试,但是没多久就败下阵来。因为胳膊实在太累了。此时轮到宋之砚上场。还有一个老外也自告奋勇和他协作。两人互相介绍,才知道这老外是学校的外教,叫Coffman,教英语和法语,来中国以前教过小孩画画。两人共同语言颇多,一会儿英语,一会法语的聊天,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孩子们面对粉色、蓝色的棉花糖,自然是抗拒不了诱惑。摊位前排了长长的队,宋之砚累的满头大汗,胳膊酸的抬不起来。

他正在摊位前忙活,看到墨墨和一群朋友一起排队买棉花糖。宋之砚用余光观察她这些朋友。今天学生们不用穿校服,几个孩子都一身名牌,只有墨墨是普通孩子的穿着。

宋之砚对于自己的衣着一向不讲究。他有七八件衬衫,一天一件换着穿,很多衣服都还是上大学时在美国买的,都洗得掉色了。但是对于墨墨的衣服,他还是比较上心的。她个子长得快,今年一年就集中添置了好几次衣服。他买衣服讲究舒服合体,不注重牌子。今天观察下来,墨墨的衣着和同学们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由于排的队太长,几个墨墨的同学开始怂恿她加塞:“墨墨,你哥哥不是在这帮忙吗?让他先给我们做吧?”

墨墨禁不住大家的催促,走到队伍前面问:“哥哥,你看我还要排多久的队才能买到?”

“怎么也得半个小时,人手不够。”

小姑娘伏在哥哥的耳边问:“能给我们先做吗?他们说可以多付钱。”

宋之砚听了脸色立刻变了:“墨墨,你觉得这样对其他排队的孩子公平吗?”

“哦,我知道了。”墨墨也知道理亏,立刻回身冲朋友们摇头。

那几个孩子最终还是没有耐心等,一起跑走了。

排在前面一个十四、五岁,满头发胶的男孩,眼神追随着墨墨好久好久。宋之砚立刻就开始注意那男孩。这孩子个子已经很高,穿着似乎太讲究了。

男孩子拿到棉花糖后,举着往墨墨跑走的方向追过去。宋之砚见了,立刻对那外教说:“我去下洗手间,马上回来。你先坚持一下。”老外点头,宋之砚朝着墨墨跑走的方向追去。

不一会儿,他就在一个楼道转角远远看到墨墨,她面前还站着举着糖的男孩。墨墨似乎不愿意接,又不知怎么拒绝,正在踌躇。见到哥哥,立刻像见了救星,对那男孩说:“我哥哥来了,这个糖你自己留着吃吧!谢谢。”说完就向哥哥这边跑来。

“这孩子几年级的?”宋之砚一脸担心的问妹妹。

“好像是高一。我也不怎么认识他。”墨墨撅着嘴说。

“回头告诉我名字,他要是老来找你,我就告诉他们老师。”

现在这个年代,早恋并不鲜见,但是墨墨只有十三岁,太小了。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外貌出众,即使穿着普通衣服,在一群满身名牌的朋友中也可以脱颖而出。这就让他更担心了。

离开墨墨,回摊位的路上,宋之砚才发现刚才自己跑得有些太急了。此时胸口里砰砰乱跳,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按着胸口使劲调整呼吸,见到操场旁有看台,赶紧坐下休息一下。

“宋先生,您没事吧?”

宋之砚正闭眼急喘,听到一个女士声音。抬眼看时,却是刚才竞拍他的画作的女士。

“嗯…,您好。”

“宋先生,我叫关婕。刚才拍得了你的大作,还记得吧?”

宋之砚点头。

“你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

“没事,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关婕见他虽然脸色苍白,谈吐却如常,放下心来。

“我很高兴能得到那幅画。我是做艺术品投资的。我的画廊里还真没有您这种风格的作品,所以今天是势在必得。”

“看来关女士也是业内人士。”

关婕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宋之砚:“我有一个画室,类似于青年艺术家孵化器。签约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自由创作,画室负责营销推广。”见宋之砚颦眉不停的翻看名片,她接着解释:“最近这几年,艺术品投资市场很火爆。但是艺术家们不一定都会推销自己,所以我成立了这家画室。不知宋先生现在在哪高就。如果有兴趣,欢迎你来看看。”

“我…目前在独立创作。孵化器这个思路还是第一次听说。您觉得我的风格适合您的画室吗?”

关婕见他真的感兴趣,芜而一笑:“我很喜欢你的风格。现在很多年轻画家追求颓废,力求特立独行。但是你的画里没有一丝颓废。我看到了淡淡的忧伤,还混合着对未来的期望。”

宋之砚听了,心里默默认同,他哪里有资格颓废,他只有强打精神活下去。

“谢谢您的评价。我会找机会拜访。我还要回去帮忙,先走一步。”和关婕告别,宋之砚起身走回摊位。此时临近中午,学校为志愿者们提供盒饭。宋之砚一早就出来了,忙活一上午确实有点饿了。打开盒饭,是炒米饭配地三鲜,还有咕咾肉。菜色油亮,透着油腻。宋之砚有点犹豫,他常年服药太多,胃被反复刺激,很难伺候,米饭太硬,或是炒菜的油不新鲜,吃了都会不舒服。此时却见那外教兴奋的说:“我最爱咕咾肉了,茄子看起来也很好吃,宋,今天沾了你们志愿者的光,这可比吃食堂好多了。”

见外国友人兴致这么高,宋之砚哪里好意思多事,也乖乖的掰开筷子,低头吃起来。

活动下午还要继续,宋之砚匆匆吃完饭,继续忙活。

随着棉花糖摊位前又排起了长队,宋之砚觉得有点力不从心了。他的身体似乎从来都比他预想的还要糟。他知道,这盒饭他不该吃。那油腻的饭菜似乎在胃里炸了锅。他觉得胃被一根绳子拧着,而且越拧越紧。

随着他做棉花糖的速度减慢,白人小老头看出了他的不妥:“宋,你还好吗?”

宋之砚疼的有点站不住,他脸色煞白,按了按腹部,不好意思的朝那外教苦笑:“我可能得休息一下。”

小老头倒也够意思,立刻叫来了其他人帮忙。宋之砚才得以脱身。

他赶紧找到洗手间,想着吐出来可能会舒服些,可是干呕了半天,也没吐出个所以然来。胸口里被彻底堵住了,让他觉得呼吸都不顺畅。回到操场的看台上坐下来,趁着没人注意,自己使劲胡乱按揉胃部。

“哥哥。”墨墨从老远跑过来,一手拿着一个冰棍。

“我给你买了冰棍儿。快吃吧,要化了。”

宋之砚哪里敢吃,苦笑着摆手。“墨墨,你自己吃吧。对了,我只给了你十块钱,你怎么玩了一上午,还有钱买冰棍?”

小姑娘一边左右开工舔着冰棍一边说:“我的同学们买了好多票,花不完,给了我好多。”

宋之砚一听,立刻觉得胃里一抽。

“你需要钱可以来找我,为什么要别人的票?”

墨墨见哥哥脸色不好,立刻不再关注两根冰棍。

“是他们非要给我的。说不用就浪费了。我说可以去退钱,他们非说自己的爸爸妈妈不在乎这些钱,懒着去退。”墨墨委屈的解释。

“他们怎么处置自己的钱,咱们管不了。但是你不能要别人的钱。墨墨,这是很重要的事情。现在你回去,把那些票还给他们。”宋之砚努力直起身子,正色道。

墨墨还是听话的孩子,虽然不是完全情愿,但还是转身去找同学了。宋之砚觉得自己该回家了。胃里难受的厉害,心里也莫名烦躁。

夏戈青下午回到家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今天宋之砚去学校帮忙,还会带墨墨一起回来。她打算做几个拿手菜。菜炒到一半,发现酱油没有了,懒得出去买,她噔噔的跑下楼。宋之砚早就给了她钥匙和不敲门的特权。她想着两兄妹要傍晚才回来,就直接自己开门。

打开门,却见墨墨自己在看电视。

“墨墨,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墨墨回头看见她,小声说:“哥哥肚子疼,就先回来了。”夏戈青看墨墨的神情,不知为何有点委屈。

夏戈青推开那人的卧室门,宋之砚穿着睡衣趴在床上,身下垫了个枕头。

“怎么了,胃痛?”

宋之砚知道青青来了、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嗯,中午吃得不舒服。”

夏戈青见床头柜上的药,知道他已经服过药了。

“怎么墨墨看起来情绪不高?”夏戈青把那人翻过来,坐在他身边,搓热双手,给他的胃部轻轻画圈。宋之砚不能轻易吃止痛药,疼的厉害的时候,夏戈青就用按摩帮他缓解一下。

宋之砚随着按摩轻轻颦起眉头,没有回答夏戈青,却说道:“青青,你原来说的话,可能是对的。”

夏戈青有点摸不到头脑:“我说过的至理名言多了,你是指哪一句?”

“关于墨墨学校的事。我过去认为她从小上那所学校,应该在那里最适应。可是我忘了,我们变了,我们的家庭环境变了。不是说我努力工作,给她交上学费,我们就还是那个圈子里的人。事实上,我不太想让她成为那个圈子里的人。“

“所以你也觉得墨墨应该转到公立学校去?”

“嘶…啊!”宋之砚被按到了最痛的部位,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今天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朋友圈子,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适合墨墨。我不是说学校,或者她的朋友有什么问题。只是这和我希望的不太一样。”

夏戈青找到两个治胃痛的穴位,帮他反复按摩。

“之砚,这件事我不能完全给你客观的意见,因为我的意见多少要考虑到你。我更多的是因为心疼你,才提出的这个建议。但是你今天所观察到的,确实是一个重要因素。你也可以找墨墨谈谈。毕竟这对她也是个挑战。她要努力参加中考,要改变环境。先不用急着决定,咱们还有时间考虑。”

宋之砚拉住夏戈青的手,紧紧攥着,拿到嘴边轻吻:“青青,谢谢!”说完,把头埋下夏戈青的腿边,仍是抓着她的手不放。

“傻瓜,我什么意见也没给,谢什么?”夏戈青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胡噜他蓬松的黄色头发。

那人累极了,没多久,就呼吸绵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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