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浩浩,渡船风驰电掣,脚下山川如画小如芥子,天与云与山俱远矣。

五云来到嘉年身旁,吃着一个苹果,问他打算在什么地方下船。

嘉年说:“到杏林国松水大渎下,你呢?”

五云将果核丢出船外,说道:“同路。”

他身上没带钱,没有嘉年让他蹭吃蹭喝,也无法继续呆在船上。

嘉年不置可否,他对五云观道一事半信半疑。

用“观道”二字来解释五云的行为太暧昧,完全猜不到他的本意是什么,为何非要跟着自己。

不过既然暂时甩不掉这块牛皮糖,他也说会跟自己有难同当,有些事就随他便了。

相处几天下来,嘉年对五云有了些了解。

首先,他在蓬莱岛的地位肯定不低。他身上那件法袍品相之高,绝非普通弟子能够拥有;其次,他是一名阵师,比嘉年高一个境界,是观海境圆满的修士,而且学问博杂,精通推演占卜之法。

嘉年回想起先前一番交手,难怪让他感到如此棘手,五云在见嘉年之前定然有过一番准备。

一旦让阵师占据先手,之后再想战胜他们,更是难上加难。

一般来说单打独斗并非阵师强项,他们的可怕在群体战中才会体现出来。拥有阵师的一方,胜率至少会提高两成。

大茂国军队中,就有不少阵师供奉,他们随手便能改天换地,在攻城拔寨、战场厮杀中堪称利器。

不过,纵然如此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嘉年袖子里的手指微动,心绪飘转。

岁十有二这个姓氏,还带给他一样东西。

渡船高度逐渐下降,听管事的说,是进入松水地界了。

在靠近勾陈洲中部的地方有一条松水大渎,纵贯南北横跨数十国,一道江水分成几段。有的地方水势平缓,有的水势激荡。

五云来了兴趣问道:“咱们在哪个渡口下,是鸳鸯浦,还是听雷台?”

流经杏林国的松水大渎上有两座渡口,一座是静水流深,不见波澜,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之美誉的鸳鸯浦;还有一座是去势如奔雷,下掣若飞电,千军万马厮杀龙门关的听雷台。

五云兴致勃勃的说:“选鸳鸯浦的话,运气好,咱们还能看到万千锦鲤结群过江的美景;要是去听雷台,也有鲤跃龙门,成龙化蛟的奇观。”

嘉年反问他:“你说去哪儿?”

五云轻拍栏杆,感慨说:“一处有无声大美,一处是波澜壮阔,难以抉择啊。”

嘉年说:“你不是会算卦吗,算一卦,哪里有趣咱们就在哪里下。”

五云朝嘉年伸手,嘉年不解问他干嘛?

五云说:“借我一枚铜钱,我算一卦。”

嘉年扯了扯嘴角:“这都要向我借,你靠谱吗?”

五云拍着胸口:“绝对靠谱!”

嘉年丢给他一枚铜钱,五云一手抓住,说道:“猜正反,正面去听雷台,反面去鸳鸯浦。”

嘉年腹诽不已,这么草率的吗?

五云屈指弹起铜钱,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落到栏杆上被他一手盖住,抬眼对嘉年说:“你来选正反。”

嘉年翻了个白眼,自己好歹也是名修士,当着他的面抛,他会看不清哪面朝上?让他来猜有什么意义。

嘉年说:“正面。”

五云抬起手掌,是反面。

“喂!”嘉年瞪眼,“你耍诈!”

五云点头,大方承认。

“我耍诈,咱们在鸳鸯浦下。”

嘉年咬牙问道:“你什么意思?”

五云说:“我之前不是算过你大难临头吗,你霉运还没过去,如果听你的去听雷台,肯定会遇到麻烦事。”

这个理由,嘉年不服。

五云说:“那要不再赌一把。”

嘉年问:“赌什么?”

五云说:“待会儿船停,我们猜第一个下船的人,是左脚先落地,还是右脚先落地。如果你赢了,我们去听雷台,输了,我们就跟着下去。”

嘉年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并说道:“赌了。我赌第一个是飞下去!”

果然,不等船到渡口,就已经有修士御风而起,朝下方掠去。

五云神色尴尬,他挠挠脸说:“这不对啊。”

嘉年笑说:“咱们坐的可是仙家渡船,这里的人,都会飞。”

五云抹了把脸,愿赌服输:“那就去听雷台吧。”

嘉年改了主意,说道:“就在这儿下。”

五云惊讶。

嘉年淡淡说道:“信你一回,别坑我。”

五云笑呵呵的说:“当然。”

二人在鸳鸯浦下船。

大风吹过江面,带来阵阵凉爽水气,两岸青山延绵不断,眼前翠绿在远处逐渐淡去,如墨色殆尽。

江中有一老翁撑杆放排,好似仙人御剑于空中。

两岸有不少钓鱼人,头戴斗笠,坐在一块块平整岩石上,一动不动,脚边放着一个鱼篓。

嘉年五云在江边呆了半天,都没等到锦鲤过江。

五云无奈说:“看来你我运气平平啊。”

嘉年倒是习以为常,说道:“不好不坏就挺好。”

二人觉得没意思,就继续北行。

嘉年的原计划是横穿整个勾陈洲,在最北端乘跨洲渡船前往俱卢洲。

二人结伴行了两天一夜,抵达一座山林。

天刚下过雨,山道泥泞,二人越过路上积水攀登山岭,继续深入之下,路上风景越来越清澈幽寂。

刚走完二十里山路,忽地一阵风吹来,一片乌云从西边的山顶飘了过来,看样子是又要下雨了。

五云忽然说道:“咱俩的运气,似乎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嘉年停下脚步,“难为他们跟我们走这么长一段山路。”

风吹树动,一片新雨打湿的树叶缓缓落地。

五道人影悄无声息将二人包围,其中两个人,嘉年还认识。

公子哥以折扇敲打手心,笑眯眯道:“真巧,又见面了。”

嘉年对五云说:“不是咱俩,这群人是奔着我来的。”

他转头问公子哥:“谁派你们来的,还是说单纯的只是拦路打劫?”

公子哥拧转手腕,收起折扇,笑道:“瞧你不顺眼,这个理由够不够?”

在别的地方,这理由肯定不够,但在勾陈洲,很够。

嘉年以心声询问五云:“能看出他们的境界吗?”

五云说:“有三个跟我是同样境界,另外两个跟你一个境界。”

嘉年说:“他们中至少还有一人未曾露面,可能是一名阵师,亦或是一名善于袭杀的刺客。能找出来吗?”

五云点点头:“可以试试,给我一点时间。”

公子哥问道:“聊完了吗。”

他手掌一翻,握住一把长剑,淡然道:“聊完了就去死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五人同时朝嘉年二人攻了过来。

白衣公子一剑斩下,十数丈长的剑罡朝二人落下,嘉年五云各自朝一边跳开。

剑气强盛,将地面劈开一道深邃的裂痕。

嘉年袖中飘出数道符箓,化为蛇雀环绕周身,如一道道金光缠绕。

他抽刀出鞘与白衣公子战到一起,刀剑相交,蹦出大片火星。

二人交换数招,嘉年连退三步。

环绕周身的符箓朝白衣公子飞去,白衣公子轻蔑一笑,长剑画出两道弦月,轻松斩落两道飞来的符箓。

嘉年眼角余光瞥见左右各有一道影子一闪,两柄细剑从两侧刺来。

这二人俱是少年容貌,长相相同,是一对双胞胎,境界与嘉年相同。他二人身法灵动,速度极快,几个闪烁便到嘉年跟前。

嘉年左劈右斩,将二人逼退。

但他们的目的并非一击致命,而是对嘉年造成干扰,为白衣公子的进攻铺平道路。

果然,在嘉年被二人纠缠的期间,白衣公子再次持剑杀来。

五云同样被两名与他境界相同的修士纠缠,其中一人,身材瘦高,双手持两把短戟,攻势刚猛无比,又精通道家天罡步,能够缩地成寸。

五云吐出一口仙气化剑握在手中与他对敌,同时又不得不分出心神注意另外一个高大汉子。

那汉子面容憨厚,生的人高马大,握着一杆漆黑大枪,目光沉寂,在一旁伺机而动。

嘉年在翻墨渡口见过他,他当时是白衣公子的侍从。

汉子忽然抓住机会,脚步后撤,一个闪身出现在五云左侧。

见五云看来,身形一闪,又出现在他右后方,手腕微拧,枪尖抖动,绷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如一条毒龙朝五云刺去。

五云握剑的手臂用力,法力喷涌而出逼退高瘦男子,忽然一个转身,一剑荡开枪尖,欺身靠近高大汉子,刺向他的胸口。

汉子握住枪杆的手向后一滑,握住枪杆尾部,向上抬起架开五云的一刺。

不曾想还是低估了五云的力道,被直接劈飞。

汉子借力在空中后翻,落在嘉年身后,大枪画弧,转而朝嘉年的后背刺去。

五云想要营救,却再次被高瘦男子缠上。

前有白衣公子紧追不舍,两侧有双生少年纠缠不休,身后又有高大汉子的偷袭,嘉年一时间陷入危局。

嘉年吐出一口气,后退一步,踩进一个水坑,之后运转本命神通,遁入水中,再次出现时,已在高瘦汉子身后,一刀砍向他的脖子。

高瘦汉子一只手反转,竟使出苏秦背剑的招式,以一柄短戟挡住背后袭击。

可只有一只手,断然无法抵挡住与他同境的五云的攻击。

五云一剑劈入高瘦汉子的脑袋,然而剑气却像是打中了一团水一样。

高瘦汉子的身体在二人面前如一团雾气散去。

法宝?法术?还是躲在暗处的某个人出手了?

嘉年五云不敢大意,张开神识搜寻,结果却没发现任何人。

经过一番打斗,双方对彼此的手段有了初步的认识。

嘉年神色冰冷。

这五个人配合默契,分工明确,招招必杀,是一件已经彻底磨合了的杀人凶器。

若只有自己一人,方才一番交手之下,自己少不得要受点伤。

而且看他们似乎也是仍有余力的样子。

他还记得,白衣公子在渡口买走了一件上品法宝还未用。

嘉年心中有些懊恼,早知道自己当时就应该买下那件宝贝。

白衣公子也是小有惊讶,本以为只是处理个会几手符箓的山泽野修,不想对方竟如此熟于厮杀,到现在为止竟然没占到一点便宜,反倒是暴露了己方的手段。

他目光落向五云。

果然最大的变数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去船上跟踪嘉年结果被骗下船的探子提起过有这么个人,说他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这都能看走了眼,看来回去之后得好好教育教育那个不开眼的属下。

白衣公子面朝五云笑说:“朋友,我们的目标只有你身边的那家伙,能不能行个方便,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五云说:“你说的算啊?”

白衣公子点点头:“这件事我说的算。”

他笑说:“我们只要那小子的命,他身上的一切东西,都可以归你。”

五云嘿嘿一笑:“听说勾陈洲有一个山上人组成的杀手组织,名叫刈刀山,收留了一群山上山下人人喊打的货色,专门做那买卖人头的勾当。

刈刀山里有一条规矩,就是一旦接手,不死不休。我今日跟你们照过面、交过手,你们这样一群人说放我走,我能信吗?”

白衣公子摇头叹气道:“确实不能信。”

我们刈刀山的名头还真是臭啊。

五云抖了一个剑花,面带讥讽道:“你们这些人跟洗冤人比起来,差了何止一个档次。”

白衣公子哑然失笑,只是眼神愈发冰冷。

同行是冤家。宝塔洲洗冤人,同样是一个刺客组织,可他们杀人不为钱财,只为道义。甚至有史家读书人,专门为他们立传著书。

刈刀山,洗冤人,各在一洲,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却因为某件事势成水火。天下人偏爱洗冤人,远胜刈刀山。

洗冤人是刺客豪杰,刈刀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五云在刈刀山杀手面前提起这个,无异于往他们心窝子上捅刀。

这叫他们如何不怒。

果然,五名杀手身上杀气更盛,直指五云。

五云打趣道:“这就生气啦,一点气量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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