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韶康城里热热闹闹。

泰安王府邸内却一片冷清。

宋胤回来之后,就遣散了府中所有的仆人,就连随他入京的五百甲士也已被看押了起来。

不过宋胤脸上倒没有多少不甘,他站在窗前,悠然的喝着小酒,手指拨弄着从窗外伸入屋里的桃花枝。

他笑道:“大年三十,京城里却连一片雪花都没有,若出现在其他时间,钦天监的方士们恐怕要抓破头了吧。”

即便是现在,钦天监里的一群老练气士们都没少揪断胡须。

南齐的天时,就像是一团没有线头的线团,让他们找不出头绪。

莫说京城首善,方圆五百里,天时都异常的混乱。

宋胤感慨道:“飞升境大修士,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心中思索,自己这一生有无机会,达到那个高度。

齐凤栖坐在案几前喝酒,喝一口,打一次激灵,皱一次眉。

他不爱喝酒,更不善于饮酒。

可是为了能跟皇甫梧桐饮上几场,只能临时抱抱佛脚,先练一练。

好在府内别的东西不多,唯独不缺好酒。

齐凤栖砸吧了下嘴,放下酒杯,又连忙喝了一口茶水漱口,然后扇起了扇子,驱散身上的酒味。

他摇头道:“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喜欢喝这玩意儿,遭罪伤身丢脸,有什么好。”

宋胤笑道:“你没走过江湖,所以你不懂。天底下,唯有酒水不会骗人。”

齐凤栖道:“天底下卖假酒的人可不少。”

宋胤道:“作假的是人,可不是酒。”

齐凤栖合上折扇,放到桌边,说道:“南齐出了这么大事,镇国仙兵都差点被别人带走。皇帝却只罢掉了你的藩王头衔,贬为庶人,还让你继续留在京城,这点挺让人意外。”

“因为宋端祥知道,南齐还不能没有我,我死了,其他柱国可就坐不住了。”

齐凤栖点头道:“他人挺不错。”

“是啊,”宋胤也承认,“如果再给他二三十年时间经营,他的成就不会低于先帝。”

齐凤栖心中倍感好奇。

居然能让宋胤给出这么高的评价,看来宋端祥是真有些本事。

不过还有件事,让齐凤栖更好奇。

他问道:“为何在山上突然改了主意?”

作为多年好友,齐凤栖可是明白,宋胤对社稷图有多大的怨气。

为何最后还是选择接受考验。

宋胤略微思忖,给出了答案。

“因为我是宋氏子孙。”

齐凤栖耷拉着眉毛,没精打采道:“你也好,梧桐也好,都是这么固执。”

宋胤笑道:“人无所执,与草木何异。”

不管是宋端祥,还是梧桐,都为了南齐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舍弃掉了许多东西。

自己身为他们的长辈,自然也不能落后。

他回身来到齐凤栖面前,再次给他倒了一杯酒,双手托起酒杯送到好友面前,郑重道:“南齐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请齐兄再助我一臂之力。”

齐凤栖凝注着他好一会儿,才接过酒杯,无奈道:“我真是上了贼船。”

宋胤笑道:“同舟共济,同舟共济。”

……

……

正月十五,早朝。

前来上朝的大臣们细心的发现了几件事。

首先是堂上龙椅下方,那张万年不变的凤椅没了踪影。

而前些日子行逼宫之举的泰安王宋胤,居然与太傅梁源清站在了一起。

二人没有交流,但位置相当靠近。

还有大小朝会几乎从不露面的上十六卫总指挥使曹木青,今日居然更换了一身朝服,神色肃穆的站在众人之前,泰安王与梁太傅之后。

最后是吏部那一堆官员里,多出一张新面孔。

有人认出他,是新任的吏部侍郎,陆琅宣。

这些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油条们,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氛围。

今日朝会,怕是又要有大动作,没准会影响南齐今后的格局。

有人老神在在,有人惴惴不安,有人面色平静,而眼神晦明。

随着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尖细的嗓音传遍大殿,宋端祥一步步走了上来,坐上龙椅,神色平静。

太后依旧没有现身。

百官俯首,高呼万岁。

有细心的人发现,泰安王与曹木青,都弯下了身子。

看来南齐真正的君主,已不言自明。

支持宋端祥的大臣们同时心头一震,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其他官员,大多是武将一部分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宋端祥看了看他们,略微笑了笑。

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感到一丝轻松。

他对李芳点了下头。

李芳躬了下身子,然后抬起头,上前宣旨。

第一道旨意,便让百官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撤掉上柱国泰安王的藩王之衔,贬为庶人,留京查看。

宋胤神色平静,领旨谢恩。

在他身后,文武百官大眼瞪小眼,满脸的迷惑。

这就完了?

当然没有。

李芳随即宣读了宋端祥的第二道旨意,自今日起,太后永住长春宫,不得外出,同时撤除后宫六局一司。

文官集团中抢先高呼,陛下圣明。

朝中最让他们头疼的两个人,一天之内,接连倒台。

陛下不愧为南齐真正的君主。

高兴过后,大臣们发现,不管是陛下还是梁太傅,脸上都没有多少喜意。

随后李芳开始宣读第三道圣旨。

是一道禅位诏书。

当李芳宣读完毕,以钦此结尾之后,大殿之内,被一片死寂般的平静所笼罩。

不少人都震惊的长大了嘴巴。

今日,在位不过五年的南齐皇帝宋端祥,忽然将禅位给长公主皇甫梧桐。

百官哗然,百思不得其解。

唯有太傅梁源清、泰安王宋端祥与都护曹木青,无动于衷。

老太傅就像是一尊泥菩萨,垂下目光,对旁人寻求解释的眼神不闻不问。

宋端祥站起身,目光扫过大殿,说道:“朕继位五载,无功于国家,无利于百姓,致使江山气运衰微,强敌狼顾觊觎,幸赖祖先庇佑,长公主拯兹难于四方,得以危而复存。天之历数在长公主,允执其中,以肃成天命。”

“陛下万万不可!”

有大臣扑腾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停。

“万方有罪,罪在臣躬,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亦有人痛哭流涕。

他们都是宋端祥亲手提拔上来的大臣,只忠于他一人。

其他大臣们也觉得此举不妥。

纷纷联表上奏。

宋端祥看着他们,淡淡道:“朕意已决,卿等无需多言。”

宋端祥对李芳说道:“李芳,继续宣读吧。”

“是。”李芳点头。

接着宣布,禅位大典,即在今日进行。

“陛下执意如此,臣只能撞死于阶下!”

一位大臣悲愤起身。

宋端祥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复杂情绪。

不过他依旧没有说话。

大臣惨然一笑,一头撞向御阶,却被曹木青拽住手腕,丢了回去。

曹木青冷声道:“想死到外面去,找个没人的地方。”M.biQuge.biZ

“曹木青!你还是陛下的臣子吗!”有人怒指曹都护。

他们不明白。

为何陛下明明是赢了,却要选择禅位。

还是禅位给长公主。

这其中必有阴谋!

曹木青淡淡道:“我是南齐的臣子。”

宋端祥不忍再看下去,他理解他们的愤怒与疑惑,但他无法解释。

于是只能说道:“曹都护,将这几位大人请下去。”

曹木青作揖道:“微臣遵旨。”

他一挥手,殿外侍卫纷纷涌了进来,将几名连哭带喊的大臣们,连拖带拽的提溜了下去。

皇帝此举,让人心寒。

宋端祥说道:“梁太傅,还请礼部筹备典仪。”

梁源清睁开眼道:“微臣遵旨。”

宋端祥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退朝。”

……

……

太和殿外中轴线上的朱雀门上坐着两个人。

嘉年喝了口酒问道:“不下去说两句?”

皇甫梧桐摇头道:“不用去,以后有的是机会。”

嘉年道:“他们中有的人大概会死。”

皇甫梧桐道:“该死的都没死,不该死的又怎么可能会让他们死。”

嘉年说道:“我现在有点佩服宋端祥了。”

宋端祥之所以表现的如此不近人情,就是在为皇甫梧桐登基铺路。

就像是老皇帝临终之前,故意把一群忠臣良将贬谪,等到新帝登基再启用。

这样就能帮助新帝更快的收揽人心。

把被贬为庶人的宋胤,留在京城,一方面是为了牵制宋胤的西北旧部,威慑其他柱国,另一方面,也为皇甫梧桐日后再启用他,做好了铺垫。

赦免了造反之人的死罪,却将忠心耿耿的大臣拉出大殿。

这个胸怀大志,兢兢业业了五年的皇帝,最终怕是躲不掉一个昏君的骂名。

社稷图突然出现在二人身边,说道:“再给他十年时间,说不定会有机会。”

有机会成为社稷图的新主。

可惜,南齐没有那么多时间试错。

皇甫梧桐笑道:“十年而已,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社稷图斜眼道:“别想着时间一到就跑路,等坐上了那个位置,一切可就由不得你。”

皇甫梧桐眯起眼淡淡道:“我自然知道。”

她笑问嘉年:“不留下来看我登基,成为千古女帝?”

嘉年道:“不太想看。”

因为看一眼,就会心疼。

这种感情与男女之情无关。

就像是见到一只漂亮的鸟儿折断了翅膀,最终只能永远的离开蓝天,再也无法自由飞翔。

“好吧。”皇甫梧桐也不强求,“渡船已经准备好了,在城外的斗牛坡。”

嘉年站起身,抱拳作揖。

“再会,保重。”

皇甫梧桐笑道:“保重。”

社稷图轻轻吹了口烟,笼罩了嘉年。

下一刻,他便出现在斗牛坡。

登上渡船,嘉年望向京城。

他似乎能看到一个人,对自己使劲挥手。

嘉年抬起手摇了摇,喃喃道:“再见了,皇甫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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