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苏幕的电话时,我在江边吹风,江面深沉不见底,远处是新发展起来的科技园,就如一片孤岛屹立于江上,我站在这头,吹着猎猎江风,远处灯火辉煌,颇有几分隔岸观火的味道。

“在哪儿?”

电话那头虽然有些嘈杂,但我仍分辨得出这个声音,他不是苏幕。

可他拿着苏幕的电话。

“我在绿岸。”

“我派车过来。”

电话挂了。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等了十来分钟,背后有人走上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很容易分得出来。

“你好。”连锡纯的秘书。

他微微颔首,“陈小姐,请上车。”

噢,这大抵是我不喜欢连锡纯的一点,作为一个已婚人士,夜半不回家也就算了,还带着秘书,甚至带着苏幕在外面流连忘返。楚楚或许已经习惯,可不代表我也看好,实话来说,我第一次见到连锡纯的印象已经模糊,但记得清楚的是那种感觉——就如这绿岸下的水,深不见底。

我下车的时候看到的那场面,委实有些诡异。

两个大男人就坐在酒吧外的露台座椅上,还彼此靠着,黑色的大衣披在肩头,同样的出挑不羁,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噢,其中一位还醉得东倒西歪。

连锡纯对好朋友还算体贴,至少苏幕倒一次,他扶一次。

我走上去,故意把脚步踩得很重。

连锡纯背对着我站起来,秘书及时托住即将倒地的苏幕。

我走上前抢过秘书的活儿,顺便谢谢他,苏幕大手一搭就把我的腰给环住了……我对连锡纯客气地说:“谢谢。”

他理了理外套,背影淡漠颀长,“我让他们留下,待会送你们回去。”

我沉吟,少顷,还是说:“不用了,你们走吧。”

他也不多事,就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保镖关上车门,汽车绝尘而去。

夜风嗖嗖地从脚踝处掠过,我冷得直跺脚,一边还得替他拉着大衣,怕他着凉。

他的头就靠在我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扑在肌肤上,有种异样的痒意,时不时,他的嘴唇还会碰到我的脖颈,可见他真的是醉了。

淡淡的酒香围绕,俊颜如玉,或许是因为冷,皮肤冻得愈发白皙,更衬得眉发如墨,唇红齿白。

问了他好几遍,他都没对上我的名字,我就继续无耻地让他吹冷风。

拉了拉他的大衣,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肌肤,嗯,他的脖子比我暖和多了,我就动了歪脑筋,我陪他在大街上吹冷风,拿点福利还是不过分的吧,于是,我就把手放在他领口那里捂着,反正男人大冬天都是火炉,不像我是冰山。

我捂了一会儿,微叹一声,真好。

“苏幕,你醒了没?”

“……”

“你为什么喝醉?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

“难道是因为我,困扰了吗?”

“……”

“喂,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

所谓对牛弹琴,就是这个状态了。

我忍不住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捏,嗯,真紧致,再摸摸耳朵,好冰,头发有点刺手,眉毛很漂亮,睫毛也很长……噢,嘴唇就直接过滤吧,品尝过很多次了,咳咳。

我蓦地有些伤感,抱了抱他,“你为什么忘了?那你现在喝醉了会不会在想我?你做梦会不会梦见我?忘得有多彻底?我有的时候想想,真不甘心,可是不甘心怎么办?我不想折磨你,那段记忆留给我就足够了。”我捧起他的脸在额上印下一吻,非常凄凉的味道。

我将脖子里的项链解下来,项链上套着一枚女士戒环,是他送我的tiffany求婚礼物,而我手指上戴的这枚是男士的,因为是他的尺寸,所以有些大,我就在戒指上绕了一圈线。

我将项链戴到他脖子上,然后把它放进他的羊绒衫里,这样似乎他就会把我放在心上似的。

“我要走了,这个希望你不要丢掉。”我靠在他耳边念道。

而苏幕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我分明感觉那双大手环紧了我,我讶异地别过脸去看他,那双本该紧闭的眼睛蓦地睁开一道缝,那张印在心底的脸迅速地贴近,我的话还未出口,他已经将我吻住,酒精的香甜迅速席卷我的舌头,他疯狂的需索,舌尖扫过我的肉壁,引得我浑身一颤。

我猛地清醒过来,一把将他推开,他没坐稳竟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我捂住胸口重重地呼了口气,望着瘫坐在地上的男人,心情芜杂。

一身黑衣,头发亦是浓墨的黑,与夜色融为一体,头低垂着,看不见表情,似醉似醒。

我的心扑腾扑腾地跳着,几乎快失去节律。

嘴里满是他的气息,我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他只是喝醉了。

蓦地,他低笑一声,混着沙哑的声音缓缓而出,“对不起——”

我扶住桌子站起来,蹲到他身前,颤抖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话里亦是执拗,不舍,不甘。

他按住额角,声音里掺着一丝痛苦,“对不起,我以为是思雨。”可话里分明又透着异常的冷静。

“呵,谁?你以为我是谁?”吴思雨?你原来叫她来了吗?

我脚下一软,一下跌坐在地上,大理石地面又硬又冰,磕得我钻心般疼痛。

因为爱得太深,所以他轻轻一击,我就兵败如山倒,轰然坍圮。

这种荒凉的感觉,比这夜风更让我冷得透彻。

我之前以为他的拒绝是最大的残忍,可现在听着他这句话才清楚,那些根本尔尔,这句话才是真正的切肤剜肉,山崩地裂,痛到呼吸都小心翼翼。

我望着他如死灰的眼睛,我感觉到身体里叫嚣的纷乱的理智正在一点点被撕碎,我想,这一秒,我真的恨了他。

我擦掉脸上狼狈的水渍,站起来转身就走,很快,身影便淹没在这色彩纷呈的夜色里。

翌日,一早,姑妈就打了电话过来。

大概是昨晚,我的嗓子有点哑。

“病了?”

“没有,有点喉咙疼。”我从被子里爬起来。

“这么大还不会照顾自己,让你住回来非不听。”

我干脆撒娇,“那我总要学会自己生活的嘛。”

“好了我不念了,你们长大了都要往外跑的。”

“姑妈——你一个电话我肯定就飞奔回来啦。”

姑妈嗔笑,“那好啊,现在就下楼吧。”

“……”

天很冷,还没亮全,姑妈好兴致。

我迅速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出门,冷气窜上面门,冻得我脸都绷直了,果然年纪大了,素颜很有挑战性。

李叔给我开好了车门,“李叔早上好!”他冲我微笑点头,照旧是一身笔挺周正的西装,即便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可整个人的精神好得就像二十岁的年轻小伙一样。

突然想到那次李叔做姑妈探子监视苏幕约会,我冲他促狭一笑,跳上了车,任他一脸困惑。

姑妈一身浅米色的套裙,偏粉珍珠色的针织披肩,一对珍珠耳环,衬得落落大方,又不失优雅雍容。

穿成这样要去干嘛?

“你哥昨晚喝得烂醉,李叔把他接回来,现在还由思雨照顾着,真是不像话……”

我脑子里一懵,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唯有那几个字在我耳边回放。

他没有撒谎。

呵,从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待会去海鲜市场买早鱼,我给你们做粥吃。”姑妈跃跃欲试的样子,像个无所顾忌的少女,看来我们是有口福了。

“哥不是和她分开了吗?”我下意识就问了。

“兴许是闹别扭吧,之前我也不赞成他们,现在看来只得由着他们了,我从来没见过这孩子喝成这样,思雨来了也好,他心里会好受些。”姑妈微叹一声,“要来的终归要来,他肯安定下来,我这个做母亲的就欣慰了。”

我的一颗心彻底沉下去,原来,他是因为吴思雨才——是我自欺欺人,以为他对我是有感觉的,哪怕片刻。

我感到四肢都冷得发抖,只得牢牢将指(趾)头蜷起来。

“你这孩子还说没事,脸色这么难看,我和你李叔去买就行了,你再睡会,待会等他清醒了给你看看,亏得一家两个医生,还不让人省心。”姑妈摸着我的头让我靠在她身上。

姑妈的手真暖和,我迷迷糊糊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要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没关系,一切都会结束的,快了。

陈之冰,你什么都捱过来了,别怕他不爱你。

换了拖鞋进去,我抬眸瞟了一眼,玄关的鞋柜上摆着一双女士长靴,和苏幕的皮靴放在一起,看上去竟也和谐无比,就像往年我去苏幕和她的新婚别墅,一踏进门,总会看到他的皮鞋和她的工装鞋整齐地摆放在一起,什么都是成双成对的感觉,所以我没有理由不服气,他们的爱情容不得旁人插足。

我的心咚咚地敲着胸壁,空气进得有些不顺,姑妈将食材拿到厨房交给阿姨,又让阿姨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径自去楼上他的卧室。

赵阿姨望着我一脸心疼,“你这孩子病了吧。”

我接过她的水,摇摇头,撒娇道:“没有,就是没睡醒。”

“那再去楼上躺躺,早饭好了叫你。”

在阿姨催促下,我还是上了楼。

路过他的卧室,门没有关上,姑妈和他们都在里面,我听到吴思雨糯软的声音叫着“伯母”,姿态亲昵,仿佛已经是一家人。

我进了自己的卧室,倒头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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