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遮蔽的静室内,一片昏暗。

来自斯图尔特的织花高支羊毛地毯,正卷在墙壁一侧,露出一块颜色与周围有着轻微色差的地板。

此时,在这块地板上,正铭刻着一座多芒星咒印。

这是用脐带血、珍珠粉以及红葡萄酒……等多种通灵材料调配篆刻而出的咒印。

其中,主调脐带血在神秘学上具有沟通生死之特性,同时也具有非凡的入梦效果。

值得注意的是,如果是尝试灵魂出窍的话,最好使用脐带而非脐带血。

因为脐带在神秘学上,具有牵引灵魂回归的作用,可以有效预防灵魂谋杀!【注1】

此时,安吉拉等人坐在多芒星角上,相互手拉手之余,手心也分别攥着红纹玛瑙、绿松石、石榴石、绿水晶……等。

这些宝石可以形成精神通路,令她们出现在同一个梦境中。

一切准备完毕。

入梦魔法掌握最好的安吉拉,主持了这场入梦仪式。

安吉拉微阖双眼,灵性恣意而起,游走于紧握之手,在宝石的放大和黏连下,化为一个整体。

“要开始了。”

安吉拉低声示意,轻轻吹了一口气。

燃烧在多芒星之央的鲸油蜡烛倏然熄灭。

逼仄房间骤然陷入黑暗,空间仿佛也无限延伸。

“啪啦!”

火苗炸响声,幽幽传来,熄灭的蜡烛再次点亮,照亮围坐在周围的少女。

她们略带几分茫然的扭头查看。

地板上的咒印消失了;

手中的宝石不见了;

若隐若现的腥臭味,也化为无法表述的幽香。

烛光笼罩之处,一片混沌,不辨前后左右。

“我们、我们成功了?!”

露西亚激动起来。

“不愧是你,安吉拉,你太棒了,一次就成功了!”

“哇,这就是梦境?”

“我们都在做梦吗?”

众女激动的左顾右盼,打量着周围,哪怕一片混沌黑暗,依旧充满了好奇。

这样的入梦仪式,她们虽然有过成功体验,但成功次数寥寥无几,体验时间也十分短促。

这自然令这次的一气呵成,显得弥足珍贵!

“快呼唤阿瑟斯吧,我们可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大概是已为人母的缘故,妮可拉显得十分稳重,提醒同伴起来。

“对对对!”

“祷词大家都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

“那我们开始喽?”

大家一阵七嘴八舌,准备一起吟诵。

一直没说话的安吉拉紧张起来,薄唇轻抿,心跳加速。

“行走于集体意识和梦境的脚步,回荡在众生沉眠和睡梦的呓语,永眠之门的看守者,沉睡和好梦的庇护者,祢的仰慕者,祈求祢的注视和祝福!”

齐声吟诵的祷词,令呼唤神灵之名的声音少了几分飘渺,多了几分庄重。

尤其是在梦境之中。

吟诵起咒文的少女们可以清楚感觉到语言的重量。

它们仿佛是身体的一部分,从口中逸散飘向不可揣测的无垠幻梦深处,指向不可名状的存在。

祷词不长,那难以描述的感触刚刚升起,祷词便戛然而止。

梦境陷入了死寂。

众女身躯微微僵硬的面面相觑,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安吉拉更是浑身紧绷,耳朵竖起,眼睛紧张的打量着周围。

那双剪水双眸中,在无限希望之光中,逐渐暗淡。

蓦然,一片漆黑的混沌上空,亮起一点光芒。

光芒越来越亮,仿佛一轮太阳冉冉升起,照亮漆黑大地。

悠扬而美妙的音乐,在周围响起。

那是天国竖琴弹奏的仪仗乐章;

那是神界铜钹碰撞擦出的悦耳音符!

靡靡之音,令众女痴了。

她们仰着脑袋,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天空中一道明亮而温暖的光芒,仿佛深山迷途羔羊,看到山坳间的黎明微光。

在狂热、急切、迫不及待、欢呼雀跃中,一道身披银色铠甲、手持三叉戟的雄伟身影,从空中出现。

在周围,无数身披铠甲的战士,簇拥在四周。

用剑和盾奏响主人的战歌!

“是谁在呼唤我?”

那身影悬停在半空中,遮蔽着从天而降的光芒,令人看不清它伟岸容貌。

只有充满威严而飘渺的声音,涤荡而落。

“祢不认识我们了吗?阿瑟……幻睡之神?”

露西亚激动道,眼眸深处却闪过一抹希望。

声落,众女心中一凉:

——神,果然不可亵渎!

尤其是安吉拉如坠冰窟,寒彻心扉。

真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真以为阿瑟斯还是当初饱受排斥的黑发黑瞳异族?

莫说加冕为神?

便是晋升半神,也是她遥不可及的存在。

更何况如今不仅成为梦境诸神,更成为伟大的黎明之神从神?!

祂怎么可能还会相认曾经卑劣的人类?

那将是祂充满光辉和圣洁神性斗篷上的灰尘。

“匍匐在我阴影中的信众,遍及宇宙;吟诵我之名讳的眷者,不知其数;赞扬我之伟光的使徒,永耀日下。说出你们的来意,我的信众。”

悬停半空的存在,声音低沉而洪亮。

那盘空熏灼之言,悸动人心。

“你……你不是幻睡之神!”

安吉拉惊声尖叫起来。

众女闻言,皆是一怔,旋即脸色大骇!

“快走!”

揭破悬空之人谎言的安吉拉,陡然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提醒众女。

“晚了!一群卑劣而贪婪的爬虫!”

悬空之人幽幽叹息,一片混沌漆黑的空间中,似有不可名状的力量,在扰动,在封锁。

“安吉拉,我、我走不了了?”

“我也离开不了了。”

众女闻声,连忙试图苏醒,脱离梦境。

但迟了。

无论她们采取哪种脱离梦境办法,身影都纹丝不动。

“我们应该用脐带的……”

朵莉丝一脸焦急,声音带着哭腔。

一旦梦中自我死去,她们将永远无法做梦。

这还不是最悲惨的结局。

被梦境鬼物借助梦中自我,占取躯壳,才是最悲惨最恐怖之事。

“啊,多么可悲的爬虫,你们的误信了主人,付错了信仰!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幻睡之神。”

悬空存在嘲弄之言,回荡在一片黑暗中。

“你胡说!”

安吉拉又气又急。

虽然是双环超凡者,但她的战斗经验,甚至还不如一环超凡者。

此时,虽然试图挣脱梦境,但终究没有相关权柄。

身为黎明牧犬,更是鲜少学习魔法,此时近乎穷途末路。

“多么虔诚的信徒!即便真相摆在面前,也不愿承认吗?”

“我认识所有幻梦之神,祂们大多移居夕阳之城,只有少数还徘徊在幻梦之境,但其中绝对没有幻梦之神。”

“好好审视一下祷词吧,‘回荡在众生沉眠和睡梦的呓语’?”

“幻梦即为清醒之镜像,幻梦之生灵永远不会沉睡,又怎么会在睡梦中听到它的呓语?”

这仿佛雷鸣之言,落在耳畔,轰鸣在心田!

众女怔住了。

她们若是一点神秘学都不知道,这番话,等若对牛弹琴。

偏偏她们知道一些。

正是知道,反而更能听懂这番话语的重量和恐怖。

“清醒吧,虔诚的求知者!渴望力量的凡人!”

悬空之人低声暗示道。

不料,它声音刚落,耳畔突然传来急促的祈祷声。

——是安吉拉!

她突然疾声祈祷起来。

“行走于集体意识和梦境的脚步,回荡在众生沉眠和睡梦的呓语,永眠之门的看守者,沉睡和好梦的庇护者,祢的仰慕者,祈求祢的注视和祝福!”

这一刻,那仿佛带着万钧之力的祷词,回荡在悬空之人耳中,亦荡漾在众女心中!

她们在惊骇中,一咬牙,也跟着低声吟诵起来。

面对这一幕,悬浮在高空之人,怔住了。

这就是一群凡人。

它无比确定并肯定着。

那入梦魔法痕迹味道,是如此的浓烈。

超凡者不会用这个方法。

即便是用,也不会用这种拙劣方式,呼唤信仰之神。

那漏洞百出的祷词,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

话说,这也是它敢现身的根源。

正因为如此,他反而被震撼住了。

“这就是信仰吗?”

这一刻,它甚至有些羡慕这个假冒神灵的“幻睡之神”。

但更多的却是怒火!

它难得仁慈一回,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质疑和亵渎!

这让它愤怒的举起三叉戟。

“刺啦——”

耀眼闪电,从空中降下,劈在三叉戟尖上,戳破一片漆黑的混沌!

在耀眼的光明中,密密麻麻而声势浩大的死灵军团,倏然倒映在众女眼眸中。

——只见在周围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不知何时竟然密密麻麻挤满了可憎怪物。

它们是腐朽的恶灵;

贪婪嗜血的僵尸;

亦是渴望杀戮的军团!

这一幕,令吟诵祷词的安吉拉等人,肝胆俱裂,肺腑皆崩。

恐惧,彻底打断了她们的祷词。

也令她们意识到,自己犯了何等的错误。

——不要轻易吟诵祷文,因为你无法确定寻声而来的究竟是祈祷目标,还是路过的不可名状存在。

“幻梦之神根本就不存在!”

悬空之人发出最后的审判,耀眼的闪电照亮梦境。

庞大的恶灵军团齐齐迈动步伐。

“很抱歉,我像低劣戏剧中的英雄一样,在最后出场。”

一声饱含歉意之声,突兀回荡在这片闪电肆虐之地。

早已因为恐惧而崩溃,甚至闭上双眼的安吉拉等人,听到这熟悉之言,蓦然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一幕,犹如晴天霹雳,令她们心荡神摇!

只见肆虐咆哮的闪电凝固了,像火花状的树;

声势浩大的恶灵军团,止住了腐烂脚步,宛如帝王墓穴陪葬的陶俑;

高高举起三叉戟的悬空之人,活似蜡像馆的蜡像,栩栩如生!

仿佛空间遭到了冻结;

又若时间之钟被按停!

在这一片冻固的可怖之景中,一身蓝色睡袍的宁修远,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旁边。

他看起来就像早起的邻家青年。

在慵懒中,带着温暖。

但这一刻,哪怕没有神话典籍中记载的异象,她们也敢肯定阿瑟斯确实加冕成神了!!!

唯有伟大的神灵,才能镇压这足以令人午夜梦醒的恐怖!

“阿瑟斯——”

恐惧之极的露西亚,捂住嘴巴,失声惊呼。

眼泪鼻涕止不住的滚滚而下!

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也是得偿所愿的激动。

“梦娜招致异端,差点香消玉殒之事,还没有令你们长记性吗?”

宁修远目光严肃的扫过众人,厉声责备道。

“我……”

安吉拉等人看着周围仿佛凝固暂停的恐怖一幕,听着阿瑟斯的责备,内心深处既惭愧,又庆幸。

甚至生出一种异样的激动。

阿瑟斯那训斥语气,听起来根本不像是神灵的愤怒,而是友人的担忧。

这说明,阿瑟斯并没有把她们当做外人。

这是何等的荣耀!

“很抱歉,阿瑟斯先生,我听说祢加冕为神,所以……所以……想祝贺祢一下。”

安吉拉站了出来,一脸羞愧。

“这件事不是你们的错,是我声名不显,倒是让各种魑魅魍魉都敢跳出来装神弄鬼。”

宁修远闻言幽幽吐了一口气。

是他“受害者有罪论”了,将过错归于安吉拉等人的随意吟诵。

当然,人类的道德秩序,在混沌宇宙面前本就不堪一击。

某种程度上来说,安吉拉等人确实不应该随意吟诵祷文。

思绪流转中,宁修远心神一动。

仿佛时空暂停的梦境,再次活了过来。

一道虚幻火焰,从宁修远脚下燃烧而起,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将那些可憎的恐怖表象焚烧得一干二净。

“啊——这这……”

“唔——”

露西亚等人目光追随火焰而去,顿时失声惊呼。

只见那庞大恶灵军团,哪里是恶灵?

分明是一座长满各种脏器的肿胀肉山,拟态出人形模样。

空中悬停之人,也不过是一具被筋膜吊着的腐烂尸骸,看起来就像是海底以发光器官吸引猎物的蛤蟆鱼。

“阿瑟斯,祢……祢就是阿瑟斯?”

那终于从冻固中释放的腐烂尸骸,没有逃跑,反而尖叫起来。

它那庞大而肿胀的肉躯,因为恐惧而颤抖着。

“你认识我?”

宁修远诧异。

“祢……祢杀了梦境诸神,祂们、祂们从幻梦神座上复苏,发誓要让祢永远活在诅咒深渊之中,祂们说,祢曾是黎明之神的眷者,所以我、我才被派来搜集祢的情报……”

“伟大的幻睡之神·阿瑟斯,请宽恕我的罪孽吧!我、我不知道祢已加冕为神!”

“祂们欺骗了我,我、我愿意永远匍匐在祢的神座下,永远忠诚,至死不渝。”

仿佛肉山发声器官的腐烂尸骸,尖叫着,颤抖着,哀求着。

那亵渎梦境诸神之言,仿佛来自幻梦以太天空的神雷,悸动着安吉拉、妮可拉等人的梦中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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