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阖族的性命和资产,一边却只是一个族中分支子侄。

根本不需要一息的犹豫,闵族长就决定先不管闵舸。反正臧县长图的是钱粮,抓了人也都只关在监牢里。让小辈在牢里吃些苦头而已,何必上赶着去招惹已经贪红眼的疯狗。

闵族长作出取舍,没敢送上门去,可贼曹校尉却来闵氏主宅给他下了通知。

“闵舸窝藏重犯,按律当流放幽州!县长宽容,许闵氏缴纳罚金五百,可恕其罪!”

当年羊氏郎君以杀头的大罪诬陷李氏后,判了反坐,华仰罚千年羊氏的郎君羊七郎买命也只要二百金!小小闵氏分支子弟如何能与羊氏嫡支庶出的郎君相提并论,更遑论臧县长开价竟然贵了一倍半!

臧县长罚金之重,贪欲之狠,可见一斑!

闵族长咬牙冷笑,“可见县长出身的臧氏家大业大,竟然如此看重自家小辈。”

泰山臧氏沦落到什么程度,大家谁不知道,论实惠还不如闵氏让分支做行商赚的多!露出这样饥渴的嘴脸真是可笑!

贼曹校尉也姓臧,闻言嗤笑道:“总不如闵氏自由,任小辈行事百无禁忌。”

世家分支出去行商贾事的也常见,但是如闵氏这样连商籍都入了的真是仅见!

脸什么的,丢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嫌耻辱了。

尤其是有个分支做行商竟然成了鲜味盐唯二销售商之一!每年往族里交多少分红,说出来能馋死臧氏!

闵族长强压哼笑,他如今被拿住了把柄,为了保住阖族产业,不得不先退一步,道:“平日里行事放纵也就罢了,如何能触犯大吴律法呢。既然臧县长愿意帮某教导小辈,那就请县长和校尉费心了。”

别说五百金,就是五百钱都不给你!你爱关就关着吧。回头我就把你们胆敢动世家郎君的事情传扬出去,届时看看是谁骑虎难下!

臧校尉原本打量着是想漫天要价,等闵族长落地还钱,结果一下没忍住就谈崩了,他也不在乎,随意一礼就告辞了。

闵族长觉得自己跟臧族长平起平坐也不算托大,而今竟让个臧氏小辈当面如此无礼,气得咬牙。

前脚臧校尉出了闵氏主宅,后脚闵族长也出门去找大腿告状去了!

他要找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的宴主东砅(lì)侯。

这位东砅侯跟费县南亭侯一样,是个杂号宗室县侯,虽然年近七十,却比被酒色掏空了的南亭侯硬实的多。

闵族长到时,他正扛着五六岁的小孙孙去摘挂在树上的纸鸢。

在一边凑趣儿的幕僚听了门子禀报,小行一礼,起身去替东翁接待他。

不一时,幕僚送走闵族长回来,东砅侯已经把小孙孙破损的纸鸢用浆子糊好了。

“去吧,等浆干了再试试。”拍拍小孙孙的皮股把他忽悠走,东砅侯问幕僚:“什么事?”

幕僚便将前因后果简单转述完,“闵族长是想求侯爷出手,约束臧县长。”

东砅侯眯眼看着把小孙孙的风筝刮破的树枝子,思索了半盏茶的功夫后,眼中寒光乍露:“这是不是个契机?”

闻言,幕僚无限惋惜的道:“闵大夫是个好人啊……”

闵氏药堂的人一早都被贼曹抓走了,还是周围商户看药堂里面杂乱,把略有变形的门板又给他们大致的阖上了。

许多受闵氏药堂或免费、或半价救助的穷苦人来取药时,一见药堂竟然关门了,赶紧朝周围小商户询问。

“什么!抓了闵大夫?”

“闵大夫这样的好人,如何县里要抓他?”

“这可怎办?家翁只等闵大夫的药续命呢!”

“苍天没开眼啊!怎能让这样好的人遭难……”

“我苦命的儿啊,这药是吃不上了啊……呜呜呜……”

……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在闵氏药堂那摇摇欲坠的门板前,聚集的人就越多。

无论他们是心疼自家病患失救,还是真心替闵舸抱不平,买不起正价药的人们都抱着“也许县里一会儿就会把闵大夫放回来”的微小希望,等在此处。

下午,日头正晒时,一个被堵了去路的郎君跳下牛车,来到人群前问缘由。

“你们等在此处得等到什么时候,不如去县衙问问清楚。快把路让开!”

就是路过县衙大门也得尽量绕远的这帮人,如何敢去问呢?

一群人嗡嗡半天没个敢出头的。

还是几个过来看热闹的地痞见有利可图,扬声道:“闵大夫真是白瞎一片心,竟然救治都是一群软蛋!耶耶看不下去了!你们一人出几钱,耶耶替你们去问!”

众人还待踟蹰,一个孩子重病的父亲咬牙从怀里掏出四五个钱,给了地痞头子:“劳烦!”

有一个带头的,就有第二个。

地痞头子乐呵呵的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儿,收了四五十钱。“哈哈!这就随耶耶去那县衙问个明白!”

一群人便乌泱乌泱的跟着他往县衙大街去,一路上又吸引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再加上一些在地灾初泛时得闵舸竭力救治的人闻讯而来,到县衙门口时已经聚集了三五百人!

看门的衙丁靠着门框,举着哨棒色厉内荏的道:“聚在这里干什么!要造反吗?”

“你别来这套!耶耶可不怕你!看看,”地痞头子高举两手,一扫后面的人群,鼻孔兴奋的大张着:“这都是看不惯你们县衙里乱抓好人的英雄好汉!”

他头一次在这么多人前做焦点,感觉站到了人生巅峰,高声道:“咱们涉县本来是个贯通南北的好地方!可自从那被泥巴埋了半座城,这日子一下子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上!天灾来了,咱们抗过去就是!可咱们都是肉体凡胎,头几日要不叫闵大夫日夜不停的救治,在场的得有一半儿家里填了白事儿!

诸位说对不对!”

他话音一落,后面人群里许多人高声应和。

“对!”

“对!闵大夫救了家翁!”

“是啊!”

……

感觉人群里声音不够多,他继续道:“就是当初顾大将军也是闵大夫救活的!大将军啊!闵大夫这也算是为国立功了,对不对?”

“对!”

“要不叫闵大夫救活了大将军,那大将军夫人还能施粥吗?救活多少要饿死的就靠这一口粥逃出了鬼门关!”起完哄,他开始架秧子:

“咱们来这儿一不为造反,二不为难为你个破门丁,咱们就是想来问问,这么好的闵大夫到底犯了哪条律法?县里为什么平白抓好人!咱们都知道规矩,县衙门口,没钱闭嘴!”

激情之下,他从怀里掏出刚收来的几十钱举起来给大伙儿看明白,然后狠狠的塞道衙丁手里:“买信儿的钱,耶耶给了!耶耶出这个头就想替阖县受闵大夫恩惠的苦命人问问县长:闵大夫什么时候放!”

“对!放人!”

“放人!”

他的几个小弟也是头一次见老大这样高光时刻,立刻带头高呼起来。

有他们带着节奏,后面许多受过或者正在受闵大夫救治的人们,也开始激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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