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辈子五十年,这是萦芯第二次离战争这样近。

第一次小赵的灭国之战对她来说发生得无声无息,至今除了阿糖和十七个郎,以及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好似再没受到什么波及。

这一次呢?

萦芯很割裂。

就她本身的利益来讲,她无限的希望这场仗吴国能抗住两国的攻伐。这样她近十多年的积攒应该能保住大半,再有吴帝便宜师妹的名头,这辈子荣华富贵都稳了。

可她很清楚,华夏一日不以统一,内战这个血肉磨坊一日不会停歇。这一次大吴赢了或者只是保住了部分国土,下一次的战争还有很大可能发生在她寿终正寝之前。

更何况华夏的周围,从来没有不征伐就能遏制觊觎之心的邻居。

作为只知道最终答案,却没有详细解题过程的萦芯,满腹纠结无人可说,强挺着一家之主的脊梁给所有被李氏隐蔽的人当主心骨。

结果,她渐渐发现,三国确定要打仗了之后,原本因着蝗灾人心惶惶的广固好似恢复了些许平静。

范二郎甚至有功夫来告诉萦芯一声,给宗正送礼的事儿,乐安侯孙放帮着办妥了一半儿。

萦芯强压心中对这俩人面对战争竟然还能按部就班的处理这些蝇营狗苟的事儿的吐槽,问道:“那一半儿差在哪了?”M..

“宗正公听说乐安侯与顾侯交情好,想请托顾侯从夫人这里求一幅画。”范二郎有些迷糊的道。

不怪他迷糊,既然说是宗正让乐安侯找顾毗问萦芯求画,为什么乐安侯最后跳过顾毗让他直接来传话?

“乐安侯可说了画有什么要求?”

“只说是能表夫人画意的旧作即可。”

听范二郎这么一说,萦芯也糊涂了。她画画的名声在广固应该还不大,怎么宗正会向她求画?还不是佛画。

萦芯想不明白宗正的用意,但是她想明白了乐安侯孙放的意思:

这画必须给宗正,若是有回绝的余地,孙放可以请顾毗来找她。而且很可能不是宗正要,是孙放有他用。

“二郎君且少待。”萦芯亲自回自己的小书房选画。

萦芯出嫁时,觉得自己三五年就能回去,所以只带了五幅旧作。到了广固不算马场和人工湖的设计图,除了给全塘的拜师礼、阿炈的回信和两幅佛画,基本没有动过趣÷阁了。

五幅旧作里面三幅分别是李藿、华静和阿炈的画像,一幅是仨黑还小的时候萦芯随意画的写生,这四幅是决计不能给外人的。

最后一幅是兰生奇石图,通篇大幅留白,只在画面右下方的奇石下,一丛兰花的花枝将开,露出一点头青的湛蓝。

阿甜见萦芯看着兰花不语,知道她很喜欢这幅画,心疼的劝道:“小娘子,要不你现画一幅给他们吧。”

她觉得这画也没几趣÷阁,以萦芯的手速和熟练度应该很快就能画一幅类似的交差。

“算了,给他们吧。”萦芯心底焦躁,懒怠动趣÷阁,回了前厅把画交给范二郎。

范二郎大礼谢过,告辞后直接去了乐安侯府。

他被请进时,顾毗也在场。

自两国使团带着挑起双方战争的目的来广固后,察事司又忙得不行。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时间消耗,顾毗又住到了乐安侯府。

孙放让范二郎去给萦芯传话的时候没告诉顾毗,如今画到手了,也就不瞒他了。

顾毗现在负责看全东吴监察从事的密奏和察事司的信报,知道的消息全也就比萦芯更快的领会了孙放说要画的意思。

事情还得从南晋副使在太学门口造黄瑶开始说起。太学里面全是个大中小世家的郎君,无论是靠出身还是学识入学的,都算得上是各家年轻一辈的翘楚。

他们用拳头向两任君主表达了对皇室和吴国的忠心后,大多数都会把南晋副使的话带给自家家长,让他们掌握第一手资料好看清楚应该领着家族如何继续行事。

谣言就这样在察事司无法明目张胆插手的世家阶层中,蔓延开来。

当然大多数的世家是不信的,但其中的侮辱意味太过明显。

以至于三天后在孙铄一行巡视到济南郡,被济南郡郡守招待时,听到消息的孙铄和王廙三人都是怒发冲冠!

王廙三人忝为孙钊心腹,要不是巡视在外一直没收到孙钊调回的圣旨,错过了使团,那天的小朝会上肯定不能让石弥专美于圣前!

而孙铄心中,因为两幅佛画已经将定侯夫人视为佛前圣女托生,怎么能任那些信谣传谣的浪荡郎君在接待他的宴会上,对皇兄与定侯夫人之事肆意发表淫词浪语!

孙铄虽然从小都被关在皇宫里,可自有刘偏在身边后,一个皇子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能大面儿上得齐的。再加上他信佛之后待下宽和,为了自保对外也是一派淡然,所以孙铄在接风宴上当场摔了酒杯可真是令刘偏惊诧得瞪大双眼。

这酒盏是漆器,并不如瓷器那样有清脆的崩裂之声,可依旧能震得所有人噤若寒蝉。

只是孙铄毕竟是头一次发作,气得直哆嗦也骂不出来,最后竟然让刘偏把定侯夫人的佛画请出来,让这几个满嘴亵渎之言的郎君当场跪在佛前请罪。

萦芯的画太超前了。

哪怕是如今以写实风格盛行,可也大多是勾线足够简约出奇,具有隐喻。

如萦芯这样细致到甚至用金粉调和墨色后,一丝一丝把佛祖垂视的眸子以及眸子的反光都用缺墨法精细的画出来的直白,真是独一无二!

一个喝多道说胡话的郎君本还觉得自己是被二皇子侮辱了,被随行侍卫按跪之后一挺身,正对上佛祖冰冷垂视他的两眼,当场就吓堆了。

那一瞬间,他真是把这辈子干的坏事儿全都想起来了,只觉得马上就要受到佛祖的审判!

宴席上的可都自认名士,还有好几个佛教虔信徒,当场就扑到画前拜倒,口中喃喃全是佛名。

一场接风宴,瞬间变成礼佛现场。

有信佛的,也有不那么信佛的。冲击感过后,还有心情去看画卷其他细节,走动间发现佛祖两眸被烛火映衬,无论哪个方向看过去都好像在被佛祖追视。不由吞了吞口水,心虚的撇开眼。

在座的谁没干过亏心事儿?恐怕只有孙铄一人能在佛像的注视下,坦然处之。

等大家都反应过来这是传言中魅惑陛下的定侯夫人画的,也都不再传谣,甚至之后再听到谁说都会制止。

也是时人观念朴素,都认为从字画里能看出一个人的思想和品德。所以,能画出这样的佛的人,肯定不是传言中的那种狐媚子。

至于命贵之说,倒是都认同了。

佛前圣女托生,能不贵么?

这场让萦芯第一次以本名见诸史书的接风宴始末,以比南晋副使给她造的谣更快的速度,传遍五州。

其中,自然有为了给孙钊正名的察事司的手趣÷阁。

而孙放跟萦芯再要一副旧作,为的就是用宗正的口,再给她的“佛性禅心”、“遗世独立”、“冰清玉洁”、“蕙质兰心”……传扬一翻。

其目的自然不是给萦芯扬名,分明是给至今没拿到兴兵“名义”,却妄动刀兵的南晋一个道义上的压制:

东吴南晋数十年互不侵犯,东吴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南晋的行为,你南晋这样突然开战,开战前还拿一个弱质女流的清明当筏子,分明是“兴不义之兵,伐正义之国”!

顾毗可不想自家嫂嫂被卷入三国双方开打之前的舆论战里!

见他不顾范二郎还在场,就开口朝自己要回定侯夫人旧作,孙放撵走范二郎,对顾毗飒然一笑:“顾侯,要先家后国么?”

这四个字砸的顾毗哑口无言。

也不管顾毗还在思索,孙放直接打开画轴看了看:“覆巢之下无完卵,只有大吴国祚绵延,才有定侯夫人的喜乐平安。顾侯就不要再顾虑了。”

他是纯武人,欣赏不来画中那种纤细心思,只觉得上面留白太空了,“素闻顾侯文武双绝,来给这空白之处提首诗吧。”

顾毗走到孙放案前,看着那株绝处挣命的兰草,艰难开出一抹色彩,心中一叹,执趣÷阁在左上写下:

独兰逢春早,孤芳觉夜寒。

枝挑玲珑玉,花藏缥缈妍。

几转闲云过,葳蕤心无澜。

空谷石为伴,香冷漫山峦。

他多年习武,心神摇动下字形少了平时的敦厚,释放了许多锋锐,正合诗中画里一株独兰却能香气漫山的傲霜斗雪之气!

孙放依旧欣赏不来,见顾毗没有落款的意思,等墨迹干透就让人送去宗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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