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石城国殿内,国主震怒。

一连数日,大量国族兽麋入林后无法寻回。城中‘兽神之怒’的谣言愈演愈烈,童女贡献之举已然难以自圆其说。

国主责难于办事不力的官员们,负责寻麋的‘兵户属’掌事官员‘奂谷’,以及负责平息谣言的‘史文院’掌事官员‘律易卜’,正跪于大殿,等待降罪。

国主‘坤达明贵’一身百兽玄袍,正襟危坐于高高权座之上。当他又听到一番无用言论之后,终于忍不住训斥道,“废物!又是什么不见踪影!我曜石城内数万兵众,寻不回几千只麋吗!还有你,又是阅遍古典,无此先兆!竟找不到可圆说之例!我还不如废了这史文院。”

众人见状,赶紧弯腰躬拜,无人敢抬头正视国主威严。

‘桐关’正想替属下奂谷说句话,刚迈出一只脚,却被守相‘徒兆’抢了先,“禀国主,兽麋入林多日,想必早已逃入深处。出了一池之地,兵士再入,恐就有去无回了。我石国立国数千年,期间迹事数之不尽,馆内藏典百万计,翻阅寻其根迹也需时日。至于这民间谣言,派兵找出三五个闹事之人,拷问劝说就是。既是谣言,必会自破。”

坤达明贵看着徒兆,这个年近五十体魄强健的守相,言辞有理让他无法辩驳,但他的内心依旧不满。于是,他厉声道,“拟旨,令史文院三日内,写出告示,张贴于城中各处,言明‘兽神之怒’的原由,解城内谣言之风。令兵户属继续寻麋,奂谷罚俸三月,三月后麋数如不足千只,影响贡献大典,严惩不贷。”

虽留了余地,但坤达明贵并没有退让。见众官员不再反驳,他接着问,“还有其他需议之事吗?”

“禀国主!”国印夫史‘元启时’回道,“昆国使者已至城中,此时正在‘临使馆’等待接见。”

***********

退朝后,众官员死气沉沉地离去,奂谷和律易卜步伐最快。徒漾和徒波迎到父亲徒兆身边,刚想要对刚才的朝议讨论一番,却被徒兆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他二人如今在徒兆的庇佑下,都在国印司寻了差事,但还谈不上什么建树。近日来徒兆心情不好,他二人更不敢在父亲面前妄议朝政了。

没想,徒兆突然问道,“你三弟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徒兆知道,他们俩平日对徒湖的举动,很是关注。

徒波忙笑盈盈回答,“父亲,听说三弟今日在府中设宴,不知有何喜事。”

徒兆一听,有些不悦,当即就安排备车准备前往徒湖府邸。

兄弟俩跟随其后,默契一笑。

今日确实是徒湖在府上设宴的日子,兰陵作为主厨,一早便跟着占芜过去。听闻徒三公子十六岁开府,特意选了城中偏远之角。兰陵以为是想离他老爹远点,可以肆意奢华。没想徒湖府中布置清新简洁,没有什么名贵景观,倒都是些古朴纯美的木桥小塘和简易的竹雕木器。徒还湖为这宅邸取名‘古水居’,与那净亭的风雅别致倒是十分契合。

兰陵说是主厨,但其实凉食小菜已提前备好,他的到来,无非是为了两道压轴大菜。

多日揣摩,他觉得小火锅加烤全羊的组后,最适合今日宴席。羊用了刚刚成年的兽麋替代,体型小巧,肉质也鲜嫩。他提前告知徒湖府上的厨人,褪毛取脏,刮洗干净。用滚水反复浇灌后,肉质已是微微泛白。削尖的竹棍从麋尾穿身而出,腹部朝上,四肢挂于竹架之上。麋身还被切开了数道不伤及肉质的口子,又将碾碎的十余种调料反复涂抹,静置入味。至于小火锅,每桌一份肉菜拼盘,他为此还特意调了三种蘸料。

宴席即将开始,兰陵大喊‘开菜吧’,十几仆人便端着配好的火锅拼盘,抬着架好的麋肉,朝着府中一处露景庭院走去。

庭院中,富家公子小姐都已就坐。兰陵也开始了今天的表演。

“各位公子,小姐,桌上菜食名为迷你火锅,乃是在下于火锅的基础上揣摩改良。拼盘已搭配妥当,各位可待水沸之时择偏爱口味涮之煮之,沾以料汁,即可入口。”

“那架中之物呢?”有人问道。

“此菜名为火烤兽麋。底部大石上的火候宜温不宜旺,宜久不宜促。麋肉架于高处,不停转动,微火烟熏渐熟,成色油亮,皮脆肉嫩,肥而不腻,酥香可口,别具风味。只是耗时略久,各位可先赏歌舞,品火锅,待这麋肉烤好之后,分切而食。”

徒湖似是满意,击掌示意后,歌舞演奏便开始了。众人于亭子中畅所欲言,兰陵则在宴席末端监督着两人旋转麋肉。可舞乐一响,他便开始如坐针毡。眼前乐者以金属之器敲敲打打,舞者都是粗壮猛汉,穿着兽皮吆五喝六。对于他这个听惯了流行音乐的人来说,这歌舞实在难以入耳。

不一会焦香飘来,眼看那麋肉就要烤好,府中小仆却慌张来报,“禀,禀公子,守,守相长官和,和两位公子,来了。车,车乘已经到了府门口。”

众人听罢,坐立难安。守相威严谁敢正视,如今城中麋群四散,国主不悦的消息已然传开,私自在府中设宴享乐难免要被训斥一番。可徒湖竟一点都不着急。示意舞曲停下后,淡定地整整衣服,走到庭院最前准备迎接他老爹和两个哥哥的光临。

其他人见他这般,也都起立等候。

徒兆走近,果然是威气十足,面部方正有型,眉宇宽阔目光锐利。下颚胡须乌黑浓密,修剪得利落威武。此等英武之貌不愧是石国之相,完全不像是个年近半百的人。

徒湖拜道,“孩儿拜父亲安,拜兄长安。”

“父亲,你看三弟果然在聚友设宴。”徒波说道。

兰陵看得明白,这不就是电视剧里的太子之争嘛,这种桥段令人嗤之以鼻,不过徒湖的淡定倒是他没想到的。

占芜冲了出来,“徒爹爹,是芜儿,是芜儿想要热闹热闹,才让湖哥哥他”

徒兆挤出一丝慈爱微笑,说道,“芜儿,你不用总是护着他。”然后走到正前坐下,问道,“湖儿,今日有何可喜之事,要在府中设宴?”

“并无特别,只是日常宴饮。”

徒兆用厚重沙哑的嗓音“嗯”了一声,接着问道,“那日麋群奔逃出城,引得城中混乱。国主命史文院和兵户属各司其职,处理此事,但至今无果,这些朝中大事,你可有耳闻?”

“孩儿听闻一二。”

“啪!”的一声,徒兆击案,“既是知道,还在府中大肆设宴!”

徒兆威严令所有人低下了头,徒漾和徒波也不例外,只是嘴角却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徒湖并未被父亲威严震慑,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说道,“儿知道,兵户、礼教一直受父亲看中,关系到国之礼法,国之民教。如果童女贡献真的触怒了兽神,那么兽神既召唤了众麋入林,说明仍愿庇佑我石国,教我等勿再犯错。回想古刻文记,石国曾遭林火、遭瘟病,遭杀掠,死伤无计数,兽神都不曾显灵。而如今,兽神不但没有降罪,反而以此告诫,可见当今国主恩泽深厚。这正好可以载入当朝记载,受后世敬仰。”

“说下去。”

徒兆语气已明显缓和,眉心舒展,也不再严肃。倒是他身边的徒漾和徒波,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今日,儿子请好友来聚,方才席间,大家提及此事,众友都深感国主的恩泽庇佑。想必这些话,很快就会在城中文苑、声色、市井之所流传开。之前的谣言,既是谣言,或可自破。”

众人皆应和道,“是是,公子所言有理,我们一会就去,就去各处传达国主恩泽,都是谣言,当可自破”

“哈哈哈”徒兆情绪变化激烈,此刻已是开怀大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

兰陵目睹一切,对徒湖刮目相看,短短几句竟解了自己困境,还让两个哥哥坐立不安。这大摆宴席的风声是他自己放出去的,也说不定呢!想着,兰陵才感觉电视里那些桥段还真不是唬人的,竟是觉得有趣,‘噗嗤’笑出一声。这一笑不要紧,却引起了徒兆的注意。

“你是何人?”徒兆突然问道。

兰陵发现众人目光都落了过来,便指指自己问,“守相大人,是在问我吗?”

徒湖不停给他使眼色,他才赶忙上前拜道,“在下,在下是公子找来的私厨,为此宴开菜。”

徒湖也解释道,“父亲,此人是芜儿家的,客人。深谙料理,与儿子无意间相识。他明事通理,颇有几分才能,儿子才愿意与之结交,今天特意请他来为此宴席出些花样。”

徒湖这几句真是给足了兰陵面子,明明就是个厨子,竟被他说成是客人,还是被请来的。这让徒兆也很意外,他虽然对自己小儿子的事情不多过问,也知道他总是结交一些狐朋狗友。但若说识人辨心的道理,他不信徒湖不知,眼前这人竟能令他小儿子如此夸赞,也是引起了徒兆的好奇。

占芜见气氛缓和,跑到徒兆面前撒娇道,“都是徒爹爹,不然我们早就吃上了那道美味。”说着,她指了指架子上已经半焦的麋肉。

“哈哈哈,既是错过了,就下次再品。”然后又再次叫道兰陵,“你,上前一步。”

兰陵听令,走得很近。

“你有何本事,可令我儿这样夸赞,自己说与本相听听。”

兰陵谦虚起来,“在下其实无多大能耐,就是喜欢创新,无所施展的时候就摆弄些料理。在下认为公子器重,原因有二。第一,所谓民以食为天,食为人之本性,重食之人,方知为人之本。在下就是重食之人,自然知道应守本分。第二,公子风雅之名众所周知,他赏玩有道,自然也是喜欢情投道合之人。”

听完兰陵这番胡说八道,徒兆笑道,“哈哈哈既然你说湖儿与你性情相投,他又如此赏识,你可愿拜入他府中,做名宾客?本相可以赏你一座小宅。”

幸福来得太突然,兰陵正发愁怎么能攀高枝儿,机会就送上门来。他偷瞄,见徒湖点头,便赶快答应,“在下万幸,承公子赏识,承守相厚爱。”

当天,徒兆便叫人给兰陵安排了一处距徒湖不远的宅子,占芜更是兴致勃勃地对占长吏讲述了今日之事。徒兆既主动为徒湖觅得宾客,说明定是默许他可以入殿执事的。占芜只希望她爹对徒湖印象能有所改观,但占长吏却并没有说什么。

体内的灵魂认为这样贸然留在徒湖身边有些不妥,但兰陵却说,“虽与徒湖只是短短数面,但看得出,他才智过人,心思缜密,或许只是以前时机不够成熟,今日之事我倒是觉得他已经打算崭露头角。如今玄、守踪迹没有线索,贡献之地也查不出什么,若是能跟在徒湖身边打听些朝中机密,说不定是个途径呢。虽然这办法慢了点,但你现在有更好的去处吗?”

体内的人思忖一番,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却也免不了一番啰嗦,告诫他要勤于修炼,勤于修炼,不要暴露隐士身份。

************

守相府内,

徒漾为今天在徒湖宴席上的失利而耿耿于怀,但他看得出徒兆的意图,便暂时压了想去。想要表现一番,只能再借麋群的事作文章。

“爹,贡献之法是‘尚泉’提出的,如今惹怒兽神,为何不借此打压尚泉?当初国主将三夫史分权,他是从中做梗了的。”

“糊涂!你没看出国主态度嘛,全然不提贡献之事,只追究麋群寻不回的责任。”

“爹!”

徒兆摆摆手,语气略略缓和道,“你明天去告诉律易卜,城榜的事,按照你三弟今天说处理。”

徒漾一听,更是着急,“爹,三弟儿戏之言,无非是怕爹责难于他,况且他那些酒朋肉友”

徒兆又一摆手,安抚道,“明日去律大人那里,你知道该怎么说。至于你三弟,占长吏多翻推脱他的婚事,就是因他整日闲散无度。如若他早日与芜儿完婚,于我徒家有益无虑,为父不盼他如你兄弟这般为我分忧,但也见不得他无所作为。”

徒兆一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徒漾也只能听从。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禀长官,国殿秦内官前来,说是国主请您急速入殿。”

“知道了。”

“爹,不会还是”

“不会,入夜召见,应是其他紧急之事,你先回去吧。”

“是。”

************

国殿,坤达明贵的寝殿书房内。

徒兆入内时,竟发现三夫史已然等候在那里。

见徒兆进来,国主才说,“元乞时,你说吧。”

“禀国主。今日早朝之后,昆国使者前来拜见国主,并递上了国书。”说罢,他将竹简递给几位在场官员传阅。

几人面面相觑,这简中内容似曾相识。

徒兆上前一步,“禀国主,这昆国竟也是为明茵城主求婚而来,竟还是国主亲自来求!此举太过蹊跷。”

桐关说道,“国主,羽国之事未了,他们国主羽离京痛失爱子,正在彻查。这昆国所请,实不能应。”

占长吏说道,“国主,强行拒绝怕失两国和气,还是寻个更为妥当的理由婉拒吧。”

他说的委婉,但在场之人都能想到,唯一能婉拒的理由,无非就是坤达明茵这寡妇的身份了。可说出去实在不大好听,所以几人都微微抬眼,小心看着坤达明贵的脸色。

见他长叹一声,似是同意了,徒兆才上前拜道,“那就请国主恩准,由臣前往临使馆,表达婉拒之意。”

“好,那就有劳守相了。另外,羽国世子遇难,我国应表追思。守相择一人选,作为我国使者前往,可与几位夫史商议具体事宜。”

“是。”

众人各自离去,元乞时叫住徒兆。见另外两位夫史走远,他在徒兆耳边悄声说道,“守相可否前往在下寒舍,有事禀告。”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
关闭
手机客户端
APP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