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邱山脉的另外一侧,冰川汇聚。除了昆仑圣池常年如一的平静,其余冰湖贯连大海,不时会云涌浪卷。

千百年来,潮起潮落,风云变幻。靠海而生的居民,出海打捞捕获。走卖货物的商铺,驾船远渡,前往‘易国’贸易。常年如一,昆国人也就摸清了这些冰河湖海的运动规律。风平浪静的时候,民众捕获水兽,或是出海远洋。而赶上海浪期,他们则在港口休整船队。

今年的猎蝓宴,一早定在了紧邻昆仑圣池的‘环宁冰湖’举行。这片湖水向来最是稳定,很少出现突发的涨落和涌动。再来,湖中水兽种类繁多,不乏体大凶悍的,是一处极佳的猎宴之地。

今天,湖边围出了一片开阔的比试场地,围观民众聚集在场地之外,沿着湖边缓坡而站。这次是百年一次的大宴,国族亲临,许多民众早早来到,占了最佳的观看位置。更有从其他城市赶来的人和猎蝓队伍,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国族和大臣的观宴台,修建在了更高地势上,重兵把守,守卫森严。

盛宴即将开始,城内大半民众,穿着厚大的毛皮袍子,聚集在这片冰地上。毛皮袍子虽然是每个昆国人的必备,但除了以冰湖海洋为生的人,其余昆国人也只有今天这种场合,才会拿出来穿一穿。此刻,白茫茫冰川之上,五彩的袍子一个挨着一个,虽然拥挤,却是有趣。

兰陵和野丫头站在人群中,这姑娘被厚大的袍子盖着,有些不太开心。自己明明不怕冷的,可又不能在这么多人前特立独行。看宴会的心情都没了大半,前后被人群堵着,野丫头想出去都难。

兰陵吹着口哨,得意洋洋,还故意说些话气她,嘲笑她像只熊宝宝。可熊宝宝是什么,野丫头根本不知道,更没有听过四方之间叫做熊的兽类。

远处高台上,高官贵戚已经至临,压轴走上两人,虽也是厚袍加身,却华贵得体。

待那两人就位,万民躬身礼拜,“国主在上,太国母在上!”

两幅尊贵之躯并排站立,向台下挥手,示意平身。

国主和太国母入座,分布在缓坡上的百余士兵,从上至下挥舞起黄色大旗,用旗帜暗语指挥起盛宴进程。

比试场地内,百余名身强体壮的力士纷纷列队至湖边。他们赤裸着上半身,有的三五结群,最多的十几人一队。他们手上拿握着各种猎捕器具,都是古时昆国先祖曾使用过的补兽工具。有构造奇特的渔枪,也有用纤软藤植编织的渔网。

黄色旗帜如海浪一层层传递下来。直到围绕湖边的兵士落下手中黄旗,百鼓击槌的雷动之音骤然响起,缓坡上的万众高呼,勇猛力士们冲喊着,纷纷潜入寒冷冰湖之中。

一时间,湖边百余人影瞬间消失。鼓声依旧雷动,振聋发聩,民众的高昂情绪,不减分毫。

场地中央,燃起一根两米长香,青烟扭动,徐徐上升。岸上风平浪静,为盛宴助兴。

不过一刻,湖中便率先跃出一条大鱼。鱼的头部有着如罗汉额头一样的突起,身体呈黑色,背鳍有五色条纹。它跃出后,水中随之飞出几名力士。他们将大鱼团团包围,扔出带钩绳索,企图捆绕住它。大鱼见绳索接近,猛地摆动身体两侧数对短小翼鳍,竟在湖面上微微调转了方向,轻易摆脱了几名力士的围捕。

紧接着,一只接一只形态各异的大鱼被从湖水中逼出水面。最小的也有五六米长,而最大的,足有十五六米。它们个个体庞力魁,身旁围绕成群力士,用各种古老方式猛烈围捕。

大鱼靠着巨力与力士们抗争,不断跃起,又落入水中。力士们也随之一次次飞出潜入,加之围猎器具的使用,湖面片刻不停地溅起汹涌浪花,不时还涌动起巨大漩涡。

又过许久,几组猎蝓队伍已经将几条大兽捕获,奋力将其拖拽上湖边空地。缓坡上的民众欢呼起那些力士的名字,猎蝓高潮随之而来,擂鼓声震天,风起云涌,却无人在意。

平日里,这些由成群力士组成的猎宴队伍也经常组织表演或是比赛,而出资支持他们训练的,则是城中商贾和官宦。这当然是不会赔本的买卖,单是门票的收入回报就不止一倍。猎蝓宴虽然每五年才举办一次,但昆国依靠猎蝓宴发展出的周边经济却不可小觑,甚至会受到其余几国的邀请。

说起来,这或许是五族从不染指的生意之一。倒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而是猎蝓乃昆国盛宴,这些力士也都是昆国善水之人,对于来自艺石的资助,他们是抵抗的。所以即使利益丰厚,五族人也只能被迫放弃。

猎蝓表演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猎蝓队更是层出不穷,有老牌的,也有新秀,各自都不乏支持的热心民众。值此盛宴,可想昆国人的热情。看台民众见到自己喜爱的猎蝓勇士们将条条水兽捕获上岸,群情激昂,呐喊不绝于耳。

就连野丫头也不再嚷嚷毛皮袍子难受了,跟着兴奋起来,随身边人呼喊助威。

野丫头回头,看到兰陵堵着耳朵一脸嫌弃也正看着自己。周围声浪猛烈,野丫头忍不住卖弄起来。她提高嗓门,声音又尖又脆,讲起猎蝓宴的门道。

“那条叫隆头公,那条叫银枪斑,那条叫八爪麟,那条叫”

“那个叫环兽捆,数条长链,前端铸有沉重枪头,抛出环绕兽身,捆绑它们身体弱点,束缚其行动。古时有用四捆环兽,有用六捆环兽,兰哥哥你看,那群人,竟然用了十二捆,是改良过的"

“那个叫盘公网,是蝓网的前身,而那个,那弯刀兽阵”

此刻,已有数十条大兽被带上岸。每个队伍所施展的猎兽技能不同,使用器具也是千奇百怪,毫无雷同。

每每有队伍出水,有大兽上岸,野丫头都要兴奋地讲述一番。也只有这个时候,兰陵才觉得这丫头有点昆国隐士的样子。

大兽上岸后依旧不停挣扎,翻滚之力撼动湖岸地表,发出的怒吼更是传荡山峦,跌宕起伏。

可民众非但没有惧怕之感,反而越发亢奋。士兵的挥鼓之音变幻着节奏,与水兽吼音掺杂一起,好似振彻天地的魔音,身临其境,为之震撼。

台上国族赏心悦目,彼此间不停交谈。国主和太国母频频点头,似乎对昆国有如此多强悍力士十分满意。

盛宴已进行大半,树立一旁的两米大香也快燃尽,最后一支猎蝓队伍还没有上来。那只名为‘狂昆’猎蝓队向来都是战无不胜的传说,从不让观众失望。民众们耐心等待着,鼓声的节奏也变得轻缓。

终于,狂昆力士们从湖中飞出,拖拽着一头大兽准备登岸。

那巨兽刚一露头,全场为之惊愕,竟然是极为少见的‘巨鳄蛟’。

兰陵一看,那兽,头似鳄,身似鲸,长有一对如翼如肢的鱼鳍和一条粗壮长尾。体长足有二十米,一看就知凶悍无比。若不是它上下两颚已被紧紧锁死,湖岸上的其余水兽怕都会成为它腹中之食。

巨鳄蛟被狂昆力士们拖拽上岸,民众们也从惊愕转为亢奋,无比亢奋。身边都在惊叹,“这巨鳄蛟距离上次被捕获,都过去近百年了吧!”

兰陵虽也被那大兽的恐怖模样震惊到,但此刻捆绑巨鳄蛟的猎具反而引起他的好奇。锁链和勾镰的组合,虽看似也是用古老方式拼凑的器具,但不免让他想起些什么。

刚想开口问野丫头那猎具来历,巨鳄蛟身体却突然在岸上剧烈扭摆,有脱离趋势。

力士们牢牢扣住它,湖边千百士兵也冲上帮忙拖拽,总算将它又牵制下来。

正巧长香灭尽,巨鳄蛟也不再折腾。它被五花大绑置于湖岸,疲惫之下,眼睛微闭,只透出一点黄色的瞳孔,应是已被征服。

擂鼓声再次响彻天地,国主和太国母走至高台最前,黄色旗帜从上至下规律挥舞,层层传递至湖边的时候,鼓声戛然而止。

国主‘公良光’的声音沿着山谷传来,年轻悠扬,“昆国威武的勇士们!我宣布”

话音刚起,刚才无人在意的风云变幻,突然变得急促。狂风大作之下,巨鳄蛟身体躁动,其势更胜刚才。狂昆力士警觉,竭力牵动,更多士兵冲上协助。

民众突然安静下来,大兽剧烈扭摆的身体将身边人撞击飞离,眼看无法牵制。

台上国族全部站起,注视下方局势。

盛宴气氛紧张起来,缓坡也有不少士兵奔来帮忙,刚刚被撞飞的狂困勇士落地瞬间飞回大兽面前,尝试再次控制猎具。

这身法,兰陵看着有些眼熟。

狂昆力士这次牵制,明显是想将大兽重新拖回水中。可天空骤然阴霾,大兽性情爆怒至极,已不是人力可以掌控。

其余队伍的也只能加入,将能用上的工具几乎全部用上。

巨鳄蛟突然睁开青黄大眼,怒目狰狞,身体两侧被捆绑的翼鳍极力向外挥长,锁链眼看就要断裂。

民众们慌乱起来,逃跑者越来越多,相互拥挤推搡。训练有素的军官指挥着民众不要慌乱,但踩踏之势已不可挡。

糟糕的情况接踵而至,其余岸上水兽也变得不受控制,一道天声划破天际,时间如同凝固,巨鳄蛟挣脱了绳索,陡然飞起,庞大身躯好似阴云遮幕,将一切笼罩进黑暗。

它展开如翅大鳍,沿着缓坡,向远处高台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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