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几天,从昆仑圣池的方向,聚起一朵黑云。黑云飘至大约明昆河位置,开始散淡,由云化雾再化丝,已经笼罩了整个立昆都。

黑云压顶,任何一国的古刻中,都不是什么祥瑞。这云一天一变,今日更有些奇怪。布得像一张稀薄大网,连日阴霾不断的城市被这云网一蔽,冷了几分。

顺着那网间丝线,飘飘然地,落起了雪。

这世间的人们,对雪各有称呼,昆国人叫它‘白酥’,兰陵觉得倒是贴切。

绵绵白酥一落地,就立刻融去。街道地面湿滑,空气阴冷刺骨,人们加厚了衣服,有的甚至披上了毛袍子。该开的铺子开着,该经营的生意经营着,孩子们学堂的课不曾落下,男男女女们依旧忙碌着每日的生计。只是老人们能不出来喝茶就不出来了,邻居们看到彼此也懒得打招呼了,穿着厚大的袍子,人们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白酥一片片飘着,或许待它飘完,那云网说不定能散去,只是不知要何年何月了。白酥有光,落地融化前,能为这云下尘气,勉强稍添片刻的亮。可无人在意,人们低头行走着,过着一如既往的生活,漫无目的。

兰陵从仰问殿离开的时候,凌光居士给了他真正的兵符。如今就在他佩戴的那枚库纳扳指上。

小雪忽至,离别时。

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去做,他想好好告个别,却不该在立昆都寒冷潮湿的纷纷雪色里。

去往昆凌山谷的那条盘山路上,少年抱着少女闪没在蜿蜒环道。

山谷中,虽没了凌光居士用幻灵结设下的木屋溪流,却依旧是再绝美不过的人间景色。苗尔心动,喃了句淡淡的,“好美。”

兰陵心动,因她第一次说出一句心里话。

他看着她,也说了句心里话,“真的很美。”

女子点点头,以为他只是赞赏这里风景罢了。

兰陵没有解释,又多说了一句,“第一次跟郭竹和野丫头来的时候,觉得跟天上的风景很像,却又不够素静。红红绿绿的,显得俗气。”

他话还没说完,女族首突然挑了挑眉,“野菟姑娘与你是一般的人,我能理解。郭竹姑娘是如何进来这山谷的呢?不会也是被你抱进来的吧?”

还真是。

兰陵这下可无语凝滞了,猛得一个哆嗦。堂堂女族首,怎得这么小心眼子?

苗尔忍住笑,还大度起来,“以后,不许抱了。”

“也就那一次。”

“你还想有几次。”

女族首威严乍现,少年避开她眼神,故意不答。以为她会吃醋,想着搬回一局。

可苗尔云淡风轻的笑了,本就是玩笑话,从一开始她就没在介意。

兰陵不喜欢她这份不经意的豁达,总是以大局为重的心口如一。她该为些小事而开心,而不开心,才对。

话题回到了刚才,苗尔问道,“你觉得这里俗气,为何还带我来?”

“因为现在再看”他竖起一根食指放在脸前,向上面的方向指了指,继续道,“反倒觉天上就算再美,却冷清的没什么温度。这里,才是人间的颜色。”

苗尔听懂了他每个字的意思,可字句之外的意思,她不太懂。

兰陵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罢了,他不喜欢上面了,他想留在下面。不过留在下面有留在下面要做的事情,既把这里视做一方归土,便不能看着它沉落。

所以,他幽幽地来了句很煞风景的,“我得走了。”

苗尔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前。自从上次他伤愈回来,女子发现若在他面前想哭,这招很好使,可以不让他看到自己丑态。

女子声音顺着他胸前衣襟,闷闷传来,“我还是打算先不回去了。”

苗尔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她就是这样,大局为重。

兰陵没再劝,扶着苗尔双肩轻轻推离自己胸前。

女子眼眶微红,离开那具胸膛,她便不允许眼泪落下来。

兰陵从库纳扳指中唤出两个物件。

一个,是野丫头大发慈悲,将那条月牙形的谷白石项链还给了他。

两人对望,兰陵看着她,那双目瞳如水如镜,想来自幼就映着艺石城的壮大版图。眼前这一洼小小山谷,装进去也不再话下。此刻,那双眼睛里,是秀美山色,还有自己的身影。相比曾经少数几次对视,兰陵觉得如今再看自己在她眼中的模样,倒是清晰了许多,也可能是那汪水瞳太过清澈的缘故。

这世间被掩藏的事情太多了,他连冰山一角都掀不开,被蒙在鼓里玩弄的感觉更让人心烦意乱。总之,此刻他只想坦诚。

“其实,之前骗了你。”

“什么?”

他又竖起手指,指了指上面的方向,“那里没什么星月,凄凄惨惨的白而已。之前的故事,都是我编的。”

无论哪个世界,哪个时代,都没有童话。

兰陵将月牙项链帮苗尔带上,毫无愧意的说,“以后也不会有。可我心里有,就按那个样子,做给了你。”

苗尔痴看着月牙状的小小白石,为这件小事,她眼眶更红了些,轻声地说了句,“谁说没有。”

兰陵一怔,知她不愿在自己面前落泪,便立刻玩笑道,“女族首哭的样子,我得记住。”

苗尔抬拳砸了下自己喜欢安靠的那副胸膛。

兰陵不用灵,不用念,肉身承受一下,竟还觉得有些疼。果然是个从小练武的姑娘。

他觉得应该更疼一些才好。

所以,他交给了苗尔第二件物品。

“这是什么?”

“我这几日写下的气经心法,你照着上面的内容,每夜睡前调息修炼。”

苗尔看着他,这算什么离别礼物。比第一件可是逊色多了。

兰陵点点那皮卷,“你留在这里我总归不放心,这心法可助你增进武道,权当不测之时保护自己吧。”

苗尔点点头,虽是件莫名其妙的东西,听着多少有些暖心。

那是隐士聚灵的心法,按照天规山的训诫,定然不能给人族观瞻。可作为一个不愿再回去的隐士,那破规矩不重要,身边人安好才更重要。

苗尔生而为五族,艺石城更是个堪比小国的聚气运之地。苗尔无论出身、经历,都注定她本该有着护佑一方安定的大念。兰陵想,若她有一日能领悟念力,说不定比自己还牛逼。

还好,她起步晚,怕是追不上自己了。兰陵小小窃喜,若是自己比不得她,凭女族首说一不二得任性脾气,自己怕是有苦头吃了。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兰陵将聚灵心经交给苗尔,或许坏了她父亲苗人天当年的一份筹谋。这千百年游荡在八国之外的艺石城,也终将免不了气运翻涌的下场了。

两个年轻人被蒙在鼓里,此刻他们席地而坐,只想再多看眼这里的人间美色。

夜幕降临,草叶花卉,如银河星系,又是另外一番惊喜。苗尔这才拿出了她准备的离别礼物。

族首印章。

兰陵看来,比自己的礼物可是逊色许多。

苗尔看来,自己也给了兰陵一个万遇不测足以保身的东西。

见章如见族首,她交出印章,认为自己做到了公平相待,做到了五族之首的气度和豪爽。为出征的人,为君族的命运,为与国主的承诺。

其实,不过是为自己的心罢了。可女族首,偏偏看不到这样的小事。

如来时一样,兰陵抱着她,闪没在蜿蜒环道之中。只是夜色太黑,他唤出隐石照路。虽已不是往日绿光,少女却觉得面前胸膛更亮,因她眼中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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