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这是何意?”

步度根环顾一圈汉军,两道浓眉紧拧,几乎快要成了麻花。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汉军的态度居然会这般强硬。

“没什么意思。”

阎柔傲然地扬了扬下巴。

有王昊在背后撑腰,他有种彻底站起来的感觉。

年幼时曾在鲜卑、乌桓人中生活过,他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汉人几乎是没有人权的,只能成为奴隶,而这一切在这一刻,似乎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自信。

是勇于直面敌首的自信!

“既然诸位来我幽州,自当遵循我幽州的规矩。”

“仅此而已。”

这一句“仅此而已”,阎柔说得是云淡风轻,可落入对方的耳中,却重如千斤,且有种不可拒绝的味道。

扶罗韩顿时被激怒,唇角肌肉下意识抽动了两下,声音略带着一抹淡淡的愠色:

“如果我们不愿意呢?尔等莫非还敢杀了我们不成?”

“哼!”

阎柔轻哼一声,不以为意地道:“如果尔等不愿意卸掉兵器,那便进不得这蓟城,要么便乖乖回去,可若是敢有半点造次,伤我大汉百姓哪怕半根毫毛。”

“尔等!”

言至于此,阎柔的声音忽然变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且带着浓重的威胁意味:“没人能活着离开幽州,不管是什么身份,我说的!”

这声音如同一柄猛利的钢刀,搭配着阎柔犀利的目光,毫无半点花哨地扎在对方心口。

“你......”

“兄长!”

不等扶罗韩开口,便被步度根直接打断。

他能从阎柔坚定的眼神中,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自己当真敢伤汉人百姓一根寒毛,他们的确敢将这些人,全部诛杀,一个不剩。

很显然。

是王昊给了阎柔这样的胆子。

足以证明,王昊在内心深处,根本无惧鲜卑王庭。

诚如他能消灭乌桓,杀得对方全军覆没一样,鲜卑人在他的眼里,与乌桓没什么不同。

“阎将军莫急。”

步度根再次学着汉人的礼节,朝着阎柔拱手抱拳:“我相信汉人的礼节,两国交涉,不斩来使。”

阎柔闻听此言,甚至不等步度根把话说完,便直接打断:“我们只对朋友如此,可若是敌人,一千个来,一千个死,幽州便是他们的坟墓。”

“坟墓”两個字,几乎是阎柔的牙缝中挤出来的,宛如两颗钉子,刺中了步度根、扶罗韩的心。

很显然。

在眼前这个男人的眼里,配合他们放下兵器,便是朋友,允许你进入蓟县,友好访问,可如果不配合放下兵器,那么便是敌人,等待你的只有弓箭、刀枪、鲜血与坟墓!

“哈哈。”

步度根强行挤出一抹笑容,立刻卸掉自己腰间的马刀,丢在地上:“我们此来是秉着友好的态度,出使贵国,绝没有与尔等为敌的想法,这便是诚意。”

“弟兄们。”

随即,步度根下令道:“卸掉兵器,交给汉人兄弟保管。”

众人这才应命道:“遵命。”

不得已之下,步度根、扶罗韩亲自卸掉了兵器,随行的勇士才跟着卸掉兵器,转交给汉人士卒。

“警告你们,若是弄丢一件,休怪我不客气。”

“就你们这烧火棍一样的兵器,真以为我等会稀罕?嘁!”

扶罗韩原本想要给鲜卑人争取最后一点颜面,可才刚一张嘴,便被阎柔秒得渣都不剩。

虽然,在扶罗韩的眼睛里,这不过是汉人故意而为之罢了,只为赚取足够的颜面,但实际上,阎柔是真的没把这些兵器当回事,全都是他们已经淘汰的货色,白给都嫌他垃圾。

偏偏......

这种真情实意的流露,在鲜卑人的眼里,却是如此的惺惺作态。

眼瞅着鲜卑人全部卸掉了兵器,阎柔内心多少有些失落,他原本想着有人会冲动,敢真正动手,而自己完全可以趁此机会,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但现在倒好,鲜卑人的忍耐力超过了自己的想象,下马威没有最大化,多少令人有些遗憾。

“既如此,走吧,进城。”

阎柔拨马转身,率先进入县城。

随后,步度根、扶罗韩缓缓跟上,一起进入县城。

本以为县城会全面戒严,以便保证不让他们看到汉家老百姓的窘迫,但不曾想,城中一片祥和,贩夫走卒,络绎不绝,甚至还能清楚地听到叫卖声:

“包子!新鲜出炉的包子!满嘴流油的肉包子!”

“鲜美的羊肉羹汤,热腾腾的羊肉羹汤!”

“......”

虽然,他们的出现的确引起了城中百姓的注意,不过他们的眼神中没有半分恐惧,反而带着淡淡的笑意。

毕竟他们的兵器全都被卸掉了,就像是落毛的凤凰,连只鸡都不如,对于他们而言,根本没有半点威胁,何惧之有。

但这些落在步度根的眼中,意义却是更加深刻,这种来自普通老百姓自信的建立,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形成。

他不清楚王昊到底是如何办到的,但可以肯定一点,只要幽州有王昊坐镇,军民必定浑然一体,绝没有攻进来的可能。

厉害啊!

实在是太厉害了!

步度根对于王昊,当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扶罗韩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愠色,被汉人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让他有种被人当猴耍的感觉。

自己可是中部鲜卑的大人,手下上万人的邑落,不管走到哪里,别人都是敬畏的眼神。

可谁曾想,在幽州却成了这般模样。

“岂有此理!”

扶罗韩下意识握紧了缰绳,似乎因为用力过猛,竟连带着整个身体、脸庞,都跟着微微颤抖,这是愤怒至极却只能隐忍不发的外在表现,实在是憋屈到了极点。

“别轻举妄动。”

步度根似乎瞧出了扶罗韩内心的不悦,压低声音提醒对方:“别忘记咱们此来的目的,先办正事要紧。”

扶罗韩这才长舒了口气,努力压制住心底不断翻腾的汹汹怒火:“放心,我有分寸,不会惹事。”

没一会儿,众人便抵达州牧府门口。

虎体狼腰的锐士,顶盔贯甲,傲然而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不动如山,不怒自威。

从州牧府门口,一路赶往议政殿,路程虽然比较短,但每往前走一步,都像是更深入地狱一步。

步度根瞧得出来,这些士卒身上的煞气,可不是能装出来的,那是靠一场又一场生死搏杀,才能历练出来的。

毫无疑问,这些兵卒各个都是百战精锐,随便拎出来一个,都不是他们身旁的亲卫能媲美的。

咕噜—!

步度根的喉结强有力的上下翻滚,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因惊恐而干燥的喉咙。

没有进入幽州之前,他觉得幽州必定会虚张声势,装出一副强悍的模样。

可是,这一路走来才真正发现,如今的幽州绝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真正的站起来了。

反观鲜卑内部则不然,自从檀石槐去世以后,东、中、西部鲜卑渐渐分崩离析,难以真正拧成一股绳。

而仅仅只靠一部鲜卑,二十余个邑落的兵马,想要与幅员辽阔的幽州对抗,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何况,现在的鲜卑内部面临巨大的危机,已经足足一年没有互市的他们,内部缺乏资源,能不能度过危机,尚且不知,更何况主动出击,侵占幽州这膏腴美地?

本想给自己找些谈判筹码的步度根,忽然发现,在汉人的眼里,或许自己与那跳梁小丑,一般无二。

对方答应他们前来访问,或许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简单。

“兄长,进去以后,少说多听。”

步度根害怕扶罗韩压不住火,因此提前提醒道。

“放心,我明白。”

扶罗韩颔首点头,以示明白。

他虽然脾气稍微暴躁了些,但这眼力见还是有的。

汉军强大的实力,可以震慑住步度根,同样令他为之一怔。

走进州牧府,上首一人正襟危坐,眉目清秀,唇红齿白,气宇轩昂,自带一股凛然霸气,给人以难言的威慑感。

其人年纪虽然不大,或许只比骞曼大那么点,但两个人的气势却是完全不同。

一个像是刚刚长大的孩子,但眼前这一个,却已然像是经历过风霜雪雨、战火洗礼的真英雄。

步度根欠身拱手,态度不自禁恭敬地道:“鲜卑王庭步度根,见过王使君。”

扶罗韩同样跟着拱手抱拳:“鲜卑王庭扶罗韩,见过王使君。”

王昊神色淡然,摆手示意其起身:“起来吧。”

二人这才直起身子:“多谢使君。”

虽然,王昊对这二人的目的,已然有自己的预测,但此刻依旧佯作不知,主动开口询问:

“不知二位此次来我幽州,所谓何事?”

“是这样的。”

步度根惊叹于王昊的直接,同时能感受到对方心底深处对自己的排斥。

因此,他倒也没敢想着缓和情绪,生怕引起对方反感,再令这来之不易的出使机会泡汤:“我等此次前来,是想要请求使君您恢复双方的互市,增强两国之间的交流。”

“自从幽州发生叛乱以来,已经足足有一年半的时间,双方处于封闭状态,这对双方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还望使君能够念及双方百姓的切身利益,恢复互市,互惠互利。”

真特么......

好一张大脸!

明明是你们扛不住了,居然还打着互惠互利的旗号,打着为老百姓着想的旗号,简直无耻之极。

我幽州百姓全都是小农经济,只要有庄稼,庄稼涨势好,自然有的吃有的穿,可伱们鲜卑不行啊,缺少我们的粮食,你们压根就扛不住!

虽然,王昊暂且不知道鲜卑内部发生了何事,但可以肯定一点,对方想要互市,明显是因为幽州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不管是粮食也好,亦或者是其他也罢。

一念至此,王昊哂然一笑,轻声回怼:“阁下此言差矣,我幽州自从扼守了咽喉要道,断绝了与尔等的来往,老百姓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好。”

“想来你们一路走来也看到了,如今的幽州庄稼茂盛,百姓安居乐业,正在一点点恢复至战前的水平,至于恢复互市,在我个人而言,压根没这个必要。”

“呃......这......”

眼瞅着王昊完全不吃这一套,不按照自己设定的剧情走,步度根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可还没等他开口接话,便又被王昊直接抢断:“与其恢复互市,让你们得以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不如直接跟我王昊交易,告诉我你们需要何物,要多少,咱们直接商量好价格,交易即可。”

显然。

所谓的恢复互市,互惠互利,明显就是幌子。

鲜卑人一定有自己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势必与鲜卑王庭内部的局势,有着莫大的关系。

只要王昊能搞到他们所需的物资清单,便可顺着物资清单反向推演,得出其内部王庭当前最真实的情况。

步度根闻听此言,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王昊双眼中的坚定,彷佛在告诉自己,对方早已经明白了你的想法。

你来试探人家的同时,人家同样在试探你!

步度根忽然有种心悸的感觉,彷佛面前坐着的男子,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而是一个老谋深算,老奸巨猾,擅长拨弄风云的阴谋者。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利剑似的,直戳自己的内心,甚至那双眼睛,也在死死地盯着自己,以及身旁的扶罗韩,不肯放过我等面上半点的表情。

“王使君要与我等交易?”

不管怎样,总是要先拖延时间,给自己争取足够的思考空间。

“当然!”

王昊也没有遮掩自己的想法:“毕竟,你们鲜卑也有我想要的东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把问题摆在桌面上详谈,岂不更好,更有诚意?”

“至于老百姓?”

王昊哂然一笑,声音冷冰冰道:“你我都知道,那不过是幌子而已,我王昊可不吃你们这一套,想要谈生意,就光明正大的谈,我王昊乃是幽州牧,只要是幽州的东西,可以做主。”

“至于互市......”

王昊长出口气,极其不客气地道:“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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