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我抱着冰冷的她,迟迟说不出话。

天上开始飘雪了。

“忽然下的一场雪,飘的那么纯洁,将你埋葬在我的世界,冰封了我爱的期限,却让痛,成为永远。

在一瞬间曾经所有的梦都幻灭,剩下回忆湿了我的眼,还牵着你给过我的誓言,发现已经无法兑现。”

低头在她的唇上再吻下最后一次,不知道是该落泪,还是该如何。

我背凤瑶出峡谷的时候,外面刮起的暴风雪,掩去了满地的尸体。

尸横遍野。

“是你杀了他们!”麻许楠突然冲到我的面前,死死揪住了我的领子。

这还是第一次。

“让开。”对于没必要的人,我不会抱有丝毫感情。

杀人,也不过是转瞬间的消逝。

“你这个混蛋!你是人!你是人啊!”麻许楠死死盯着我,满是鲜血的脸几乎要挤到我的眼睛里面。

我才注意到他的左手消失了。

“滚。”我有些生气了。

“你杀了我啊!你把我也杀了吧!就没人知道你和这个畜牲的事情了!”麻许楠疯狂地敲打着我的胸膛,在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印子。

“你根本不配做一个人!你这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我本是想放过他的。

不过已经过去了。

我随手捏起一团雪球擦去指间的鲜血,抚了抚她的脸。

冰冷。

“你这个怪物。”我感受着背后的她,突然笑了一声。

“怪物。”

我笑的有些癫狂。

这一次,我没有将她背回组织,而是在峡谷附近找了个山坡,将她埋下。

她是冰霜中的女皇,但她却喜欢看花开花落。

……

“你总是和死人打交道,太惨了。”凤瑶伏在我的耳边,气若游丝。

“有什么惨的,这不是有你在我身边么?”我感受着背上的冰冷,心里却是安宁了不少。

山河之主,这个名字背负了太多。

“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会来接我吗?”凤瑶的气息轻轻吐在我的背上,竟是有些温润。

有些不太习惯。

“你不会死的。”我翻过身抱住凤瑶,将她的头摁在我胸前。

“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是我的圣旨。

我乃山川之主!

“今日,吾虽死,却还是西楚霸王!”

那一剑之后,世间再无西楚霸王。

凤瑶是随我殉死的。

谁知道呢,我曾妄言她定不会死,如今却是她陪着我共赴黄泉。

“江东虽然小,可还有一千多里土地,几十万人口。大王过了江,还可以在那边称王。”

那亭长是如此劝我。

可我又如何能回去呢?

“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不愧于心乎?

定不能。

若有来生,我大可再来一次破军百骑!

“吕马童,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

我自潇洒为霸王!

……

这一切,都是我见到凤瑶时才想起的。

她本该为寒渊潜龙,却为我缚身之久,错过了那成龙登仙的绝佳时机,做了千年那不可翻身的蛟。

虞兮虞兮奈若何。

前世孽债今生来还,竟也没能还上-

“这,就是我的故事了。”麻老四又拾下一片瓜子壳,沉默着。

“……”

“……”

本来是因为好奇而去听的故事,却成了哀悼。

“节哀……”柳明凡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麻老四。

“你小子,道行太浅了,在火车站外边我就感受到了你体内的气息。这要换了别人,你早就没了。”麻老四故事说完,也就不和柳明凡打哑迷了,直接敞开了说一些本不可说的话。

“咳咳,您都知道啊?”柳明凡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个照面就被人识破了,谁不尴尬。

“柳家的小子,我能不认识?”麻老四瞪了柳明凡一眼,又瞥了一眼苏未,“没必要防着我,我要是想杀你们,早就动手了。”

呸,又是一片瓜子壳。

苏未这才将他的右手放上桌面。

这麻老四说得对,如果他想杀了自己和柳明凡,的确随时都可以。

“你爹这为你煞费苦心啊。”麻老四打量了一会柳明凡,笑了笑。

柳明凡懵。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麻老四摇了摇头,嘴上的动作一刻消停都没有“我也不是那爱管闲事的人。”

柳明凡发现,他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柳非玄为了他煞费苦心。可这到底是什么苦心?就不能让他知道吗?

“小子,其实你可以和我一样,去试着做一个凡人。”麻老四又开口了,但这次他却不是对柳明凡说的。

“……”苏未沉默着,没有回答他。

“我看得到你的内心,你自己难道看不到吗?你就不怕哪一天,你压制不住内心的鬼吗?”

步步紧逼。

“……”苏未还是没有回答,但是柳明凡却能感觉到他身体肌肉的紧绷。

蓄势待发。

凡人?内心的鬼?柳明凡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了解的事实在太多。

“也罢,你且去。是善是恶,也不过你自己说了算,就像这功过,全凭后人来说。”

虽有沧桑,却无遗憾。

气氛凝重。

“诶,麻老哥,你现在还会不会突然就,那个,叭,就没了。”柳明凡当然不是傻子,这些两人再不拉开估计就打起来了,到时候可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啊。

“现在啊?好些了,算是有了些人情味。出了大峡谷以后我并没有回到组织,而是隐姓埋名,做了个凡人。

这些年组织上倒也来找过我,不过我们这个层次的人,还是有些自由的。我说我想做一个凡人,组织便让我做了凡人,还顺便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方便我在俗世间游走。”麻老四说着笑了笑,脸上起了些沟壑。

柳明凡才想起,麻老四只不过二十八岁。

面对这样的未老先衰,还能如此坦然的面对。若是自己,可以吗?

怕是不能。

“这十年吧,我也算尝遍了人世间的辛酸苦辣,见过他们的爱恨情仇。如果要我说什么是人心,那我是说不出来了,就像我看不透自己的心一样。

最早的我也许是因为年少时的阴影,也许是出于对那条龙的自责,也许是被血脉中的死气所影响,成了一个无情无欲的侩子手。直到忆起了凤瑶,我才算有了人样。

再后来,在那个县城里生活了十年,虽然没有过爱人,但是却也有过街邻巷里。

有时候看你家没点了炊烟,会敲门问一声饭否;逢年过节见你一人孤寡,会多做上三两好菜,叫你去一起喝一杯;或是谁家刚酿出了桂酒的,迫不及待便拿出来给大家分了尝尝。

这才是人烟的味道,而不是我之前和母亲缩居的那个小房间,只有酸臭和腐朽的味道,而楼下的房东夫妻总因为各种事情大吵大闹,吵得人睡不着。

那是很有意思的一条街,也许今天是对门姑娘嫁人,明天说楼上公子迎亲,一栋楼一条街的,总能有那么几个人家喜欢热闹的,也不会忘了叫上你。

在那种地方,就连一块石头,都是暖的。

这才是人间冷暖事。

很多人怕情爱二字会阻了自己的修仙之路,纷纷学着佛道两家斩去七情六欲,妄图了却红尘三千丝。可是这样子修成的,有几人?

真正成了仙佛的,哪个不是怀着天下大爱,哪个不是先入了红尘,才出了红尘。

不入红尘,何谓出乎?”

麻老四这次说了很多,兴许是说给柳明凡和苏未听的,兴许是说给自己听的。

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现在的确不似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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