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秤是黑檀木做的,末端包裹黄铜。

黑檀木质坚硬、珍稀名贵,寓意权力地位、平安吉祥。

叶长庚轻握喜秤,想到这檀木的寓意,倒真的贴切。

当今这个世道,没有权力地位,何来吉祥平安?

只是他在奋力追求权力地位时,也把这位盖头上绣着吉祥花纹的女子娶进了家。

挑开盖头,入目是轻颤的步摇、复杂的发髻。视线下移,看到她挺拔的鼻梁,和半阖的眼眸。

余下的面容看不清,因为她手持香扇,挡在面前。

“请公子行却扇之礼。”秦嬷嬷含笑道。

新婚女子用团扇遮面,一为辟邪、二为遮羞。

按理,新郎需要吟诵却扇诗一首,新娘听着觉得心仪,才挪开团扇,完成仪式。

叶长庚没有准备诗,他也懒得背诗。

他伸手捏住团扇的边缘,把扇子拿开。

动作神态像在拿开匕首、剑鞘或者是铠甲。

这个动作让新娘错愕地抬头,也让叶长庚看清了她的面容。

那日她被人劫持,有些狼狈。今日盛装之下,明丽雅致,让人瞬时移不开眼睛。

这种美不是耀眼夺目的,不是于千万人中,一眼便能看到的美。而是像一棵长在崖边的白色花朵,策马路过时看到,便忍不住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见叶长庚没有诵诗便移开团扇,秦嬷嬷有些惊讶。

但她仍旧笑着,吩咐恭候的奴婢道:“接下来是结发之礼。”

结发,是要剪掉双方的一缕头发,绑在一起放入锦袋,寓意夫妻鸾凤和鸣、白头偕老。

两位婢女手持剪刀走上来,叶长庚的视线却落在桌面上。

“谁送来的糕点?”他问。

婢女微惊,侧身侍立,没有上前。

“回禀公子,”秦嬷嬷道,“是大小姐送来的。”

“为何没有用?”叶长庚丢掉团扇,看向秦嬷嬷,“少夫人不愿意吃吗?”

因为尚未礼毕,秦嬷嬷称呼他们公子小姐,但叶长庚已经改口,唤裴茉少夫人。

裴茉没有说话。

不是她不愿意吃。

她饿极了,听到有人送来糕点,偷偷掀开盖头,小心地看了看。

婚床前临时摆着一张桌案,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蜡烛、如意、喜秤等物。一盘炸果子放在旁边,香味扑鼻。

她轻轻掰掉一块,想要果腹,尚未送入口中,却被秦嬷嬷一把抢去。

“小姐不可,”秦嬷嬷警告道,“按照规矩,不可在同房前进食。”

此时秦嬷嬷也是这么回答叶长庚。

“禀公子,小姐虽然饥饿,但按照规矩,不可在同房前进食。”

叶长庚负手而立,神色渐渐变冷。

他身材高大、宽肩窄腰,挡在裴茉面前,斜睨秦嬷嬷一眼。

有些醉,却不减威势。

“规矩?哪儿的规矩?”

秦嬷嬷脸色微变,低头道:“是……”

然而叶长庚已经打断她的辩解,厉声道:“上有国法,下有家规。安国公府的规矩——奴是奴,主是主。主子送来了点心,另一位主子想吃点心,你一个奴仆,也敢以‘规矩’二字,驳大小姐的脸面,饿坏我的妻子?”

他的声音并不怎么大,却像无数根箭矢离弦,向门口刺去。

秦嬷嬷惊慌失措,“咚”地一声跪下,屋内其余奴婢也纷纷下跪认错。

“你们以前的规矩暂且不论,”叶长庚面色稍缓,道,“以后要记得安国公府的规矩,记得谁是你们的主人。”

“是!”

“其余人退下,”叶长庚的视线落在秦嬷嬷身上,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秦音。”秦嬷嬷提心吊胆。

“秦氏,”叶长庚凉声道,“今日是初犯,若有下次,以家法处置。下去吧。”

没有人敢再提结发或者合卺酒等别的礼节,奴婢嬷嬷退出去,屋内只余下新婚夫妇。

龙凤花烛缓慢燃烧,照亮床前一对璧人的脸。

叶长庚坐在床边,温声道:“你可以先吃些东西。”

“我不饿!”几乎是下意识地,裴茉便拒绝了叶长庚的好意。

三言两语间吓跑一屋子人,她这位夫君又可怕,又贴心,又让她无所适从。

叶长庚转头打量裴茉的脸。

不饿,是要早些行房吗?

裴家,果然是不放心他吧?

以婚嫁联姻谋利,若无同房之实,又无子嗣出生,是断不会被对方信任的。

女人如此,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叶长庚压下心底涌出的悲凉和煎熬。

他起身展开双臂,垂目看着面容倔强,隐隐似乎在咬着牙齿的裴茉:“那便……请少夫人为我宽衣。”

裴茉也站起身。

她身材娇小,高高盘起的发髻甚至挡不住叶长庚的视线。此时抬起手臂,心中“轰”地一声,乱成一团麻,不知该从何处开始。

先解衣服,还是发冠?

奶娘嘱咐过的话在耳边回响:“一切听姑爷的,他要脱衣,便脱衣。”

那便先脱衣服吧。

裴茉双手握住叶长庚的腰带,找到玉扣,解了一下没有解开,又往自己身边拉了拉。M..

叶长庚身体摇晃一瞬,便再次站稳,同时向后倾斜,带着一种不该存在于夫妻间的疏离感。

好在玉扣解开了。

把腰带抽出放在一边,裴茉的手向上摸索,却低着头,唯恐看到些什么。她摸到叶长庚的衣领,向两边掀开,再一点点从肩膀处褪下来。

“少夫人?”叶长庚突然说话,吓得裴茉打了个哆嗦。

他唤“少夫人”时,真的很好听。

柔软中裹着刚硬,又带着一丝想要探究裴茉的疑惑。

“嗯?”裴茉抬头,正对上叶长庚疑惑的神色。

“少夫人,”叶长庚三两下扯下自己的喜服,丢在地上,“你我今晚一整夜,就只是脱衣服吗?”

“嗯?”裴茉睁着清澈明亮的眼睛,不明白叶长庚的意思。

叶长庚脱了衣服,裴茉的手指却仍停在他身上。

那是他的胸口。

中衣单薄,裴茉的食指贴着叶长庚的皮肤,不敢动,小心谨慎地看着她的夫君。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眼底有一丝倔强,像花瓣被露水打湿,却不太服输地抬着头。

单纯无辜又坚强,让人看不出心机深重。

但是——裴家派来监视自己的人,怎么会没有心机呢?

“我的意思是,”叶长庚唇角露出一丝笑容,“少夫人脱衣服的速度,太慢了。”

“嗯?”裴茉看着叶长庚,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却已是洞房花烛。她有许多话想和他说,有许多问题想问,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叶长庚笑起来。

笑意里有些嘲弄。

“少夫人除了‘嗯’字,再说不出其他吗?”

未等裴茉想好要说什么,叶长庚已经把她打横抱起,丢到床上。

被褥柔软,裴茉整个人陷进去,她挣扎着要起身,却正好迎上叶长庚,柔软的唇印在他脖颈处,再“啊”地一声跌回去。

“少夫人除了‘嗯’,还会‘啊’,”叶长庚松了一口气般道,“看来不是哑巴。”

他的手下意识在脖颈间擦了擦,稳住忽然混乱一阵的心神。

裴茉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叶长庚,眼神中既有委屈,又有难过,接着她突然开始解衣。

她心中对叶长庚是充满感激的。

感激他的施救,感激他送她回家保住她的名节,感激他娶了自己,带自己离开那个没有温情的裴家。

家族的事情她不懂,她也不懂自己为何会被选中,来做奸细。

看叶长庚的模样,八成是明白她的任务。

他不可能喜欢自己了,谁会喜欢一个用身体换取信任的女人?谁会喜欢刺探秘密的枕边人?

裴茉一件件脱去衣服。

既然如此,她来完成自己的任务吧。

把这件夫妻之间的秘事,当作要完成的任务。

喜服和中衣脱去,露出绣着鸳鸯合欢的白色亵衣。

裴茉紧闭双眼,忍住不哭。她感觉有些冷,意外的是,几乎就是在她露出亵衣的一瞬间,一件锦被落下,盖住了她的身体。

叶长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你若不情愿……”他单手支着床,低头看自己羞怯的妻子,“就算了。”

裴茉安静地躺着,仿佛是一朵可被人任意采撷的花。

她咬紧嘴唇。

什么叫算了?

悔婚吗?把她送回去吗?让她沦为丈夫不愿意亲近的笑柄吗?

不管多难,从见到他的那一瞬间,裴茉便准备来走这条路。

艰难困苦,她自己走。

像那位西去的取经人一样,走,走下去。

裴茉深吸一口气,从锦被中探出一条白皙的手臂。

寻找着,手指碰到叶长庚的皮肤。

“来吧。”她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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