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妮可洒泪相别后,人精踏上了回闻喜县的归途。

这一次能够死里逃生,因祸得福,让人精相信一切都是天意,缘份在冥冥之中就早已注定。温暖的阳光从云隙里透出来,世界光芒万丈,人精的心情跟惠风一样轻柔,一样和畅。

人精回到租住的公寓,伙伴二伢、叫毛永忠的,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二伢邀集了道上的十几个朋友,暗藏家伙,扎缚停当,正要等天黑,到县衙里去救人。照二伢的意思,救不了人,恶心一下县官老爷也好,用实际行动去证明:盗亦有道。

见到人精,二伢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鼻子一酸,眼泪就出来了。他紧紧地握住了人精的手,这里摸摸,那里捏捏,见人精毫发无伤,竟孩子似地笑了起来,憨憨傻傻地说:“街坊间都在疯传,说是昨晚县街里抓住了一个江洋大盗,我估摸着像你,恰好你昨天晚上又一夜未归。”

“毛堂主担心死了,一早起来就发了英雄帖,嘱咐我们广邀人手,多带家伙。现在总堂主回来了,这下子好了!”扒手们都大声附和。

人精从事扒手这个职业,入职的时间不长,却凭着聪明和悟性,练出了一身空空妙手的绝技,独步天下,名震江湖。再加上他为人厚道,行侠仗义,不少道上的朋友慕名来投。

为了便于交流,应付强敌,扒手们自然抱团,成立了空空堂、阅微堂、知著堂三个堂口,推二伢毛永忠为空空堂堂主,推乐二乐四海为阅微堂堂主,推巢三巢天虎为知著堂堂主。三个堂主并一干堂众一致尊人精为总堂主,总揽全局,统领着整个傲来国的所有扒窃徒众。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嘿,总堂主,你看起来气色还不错。”二伢劣性不改,在人精的肩上拍了拍,接着又说:“今天我请客,给总堂主洗尘,顺便也给我自己庆祝一下。我本来以为当了十几天的堂主,这下子当不成了,屁股还没坐热啊!总堂主一回来我就放心了。”

“谢谢,谢谢各位兄弟,牵挂我的安危,在下有礼了!”人精一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又说:“兄弟们,今天我在亦庄摆酒庆祝,请大家一醉方休!”

“吔,吔!”徒众们欢呼雀跃。

亦庄也是总庄下设的产业,由人精一手创办起来的。主要是收留流浪的儿童和乞丐,赡养残疾人和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偶尔也施施粥,赈赈灾,也算是做慈善吧!庄里雇有护工和专业的厨师。当然,人精也偶尔会在这里,宴请一下道上的兄弟,尽一尽地主之谊。

说是摆酒庆祝,饭菜却十分普通。一碗红烧蹄,一碗清蒸鲤鱼,一碗麻辣子鸡,再配了些七七八八的时令小菜,荤荤素素地摆了一桌子。酒也是寻常不过的粮食酒,又趁又辣的苞谷烧。这完全不是人精的风格,让大家都有些意外。可桌上酒也有,肉也有,不吃不喝就会被大家抢光,当务之急是不能上当,反正不吃白不吃。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点醉意,喝得头也大了,舌头也不灵光了,眼睛也充满了血丝。二伢端着一杯酒,踉踉跄跄地走到人精面前,结结巴巴地说:“总堂主,我们是乡亲,也是兄弟,一起出来混的。你回来了,我从心里高兴。今后,你就带着我们大干一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我服你,我毛永忠还指着你,娶一个漂亮的老婆,混上一官半职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没有,没有。人还不都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大伙儿举着酒杯,纷纷响应。

“对不起了,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要对不起大家了。”人精拱了拱手,站了起来,端起一杯酒,说:“诸位,我有一个重要消息要宣布,从明天起,我将辞去总堂主一职,由二伢,不,由空空堂分堂主毛永忠代行职事,我出任总堂主以来的所得钱物,一律交公,由亦庄刘季总管用于救济穷人,等等一切慈善开支,拜托,拜托!抬上来吧。”

随着人精一挥手,四个彪形大汉抬着两只木箱,吭哧吭哧地走了上来,放下箱子,擦了把汗。大家出于好奇,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打开了箱盖,一下子都惊得目瞪口呆,伸出了舌头,半天也收不回。箱子里都是些黄白之物,玛瑙珍珠,还有一些稀世珍宝,大家根本叫不出名字,金灿灿,亮闪闪的,装满了两口木箱。

大家一下子恍过神来,所有的目光都在人精身上定格,敬佩,羡慕,感激,羞愧,兴奋,赞扬,什么表情都有。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来,一时里,雷鸣般的掌声,就像一场说来就来的暴风雨,席卷了整个饭堂。

人精泪流满面,一仰脖,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笑着说:“钱财如糞土,仁义值千金。我人精立于尘世,仰不负苍天,俯不愧父母,来得干净,走得也纯粹。兄弟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恭送总堂主。”代行职事的毛永忠一声令下,大家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叩首恭送。突然间,大厅里鸦雀无声。

人精是第二天凌晨四点钟走的,雄鸡刚刚叫过第三遍,天还没有完全。人精之所以起了个早床,是他不想再麻烦道上的兄弟,要彻彻底底地与他们撇清关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开始他全新的生活。

妮可说得对,人一旦有了污点,哪怕是一时的无心之举,也要花上大半辈子、抑或一生的时间去洗白,甚至可能豁出生命。人精不想在这一辈子,背上一个盗贼的骂名,一辈子被人横眉冷对,指指戳戳,那不是妮可想要的生活。妮可一个多么傲娇的人哪,怎么可能跟一个贼王在一起?

人精走走停停,风餐露宿,有意避开城市、集镇、市场和人烟辏辐的村庄。他怕遇见堂里的兄弟,与他们再产生瓜葛,纠缠不清。他专走人迹罕至的小路,或者弯弯曲曲的山道。小路有时断头,山道呢?绕来绕去,回回还还,有时走了一整天,发现又回到了起点。

断头路除了耽误时间,有时还要钻刺蓬,披荆棘,浑身上下沾满刺球,一身滚得像一只泥猴。

最怕的是遇到恶狗,乡下人喂的狗都吃了蜂巢,特别凶,特别恶,人精就遇到过两次。一次咬住了他的腿肚,人精一运功,肌肉绷得像老铁一样,磕掉了狗的两颗门牙。

还有一次,狗紧紧地咬住了他的裤脚,不放,像是要留客一样,人精猛地往地下一蹲,狗以为是去捡砖头,吓得松了口,倒退了几步,冲着他汪汪地叫个不停。父亲王树说过,狗是奴才变的,只忠于自己的主人。可在人世上,有些人连狗都不如。

人精一路北上,逢山翻山,遇水涉水,晓行夜宿,也不知到了什么地界?究竟是哪个郡县?走到一架大山弯弯下的一座村庄,人精实在走不动了,抵不住又累又饿。他拄着木棍,打狗用的木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村庄。村庄叫湾子村,不大,零零散散三十多户人家,大都住背风向阳的山坡上。

山上遍植古柏和乔松,蓊翡郁郁,一片苍翠。人精准备了打狗用的木棍,却没有看见一只狗,鸡却有不少,三三两两的在树荫下觅食。或许是狗们看见人精手里拿着木棍,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敢追吠而已。

在一栋茅舍前,人精停了下来,正要进屋讨碗水喝,里面突然急匆匆地走出了一个男人。男人四十多岁左右,戴一顶瓜皮小帽,鼻梁上架一副断与腿的老花眼镜,肩上扛着一只蓝碎花布的包袱,冷不防与人精撞在一起。

男人吃了一惊,瞪了精一眼。就在这个时候,屋里追出来一个白眉老翁。白眉老翁骂骂咧咧,一把扭住男人的衣服,恨声不绝地说:“你不能走,你走了丢下这些伢儿,谁来教?我们又没少你的束脩,你这么做,未免太不地道?”

开始,人精以为白眉老翁和男人是父子俩,后来才搞明白,男子是白眉老翁请来的塾师,茅草屋原来是一座私塾,里面坐着十几个童子。

男子摔开白眉老翁的手,愤愤地说:“老人家,您就开开恩,放我一马吧!县里发了榜,朝庭开科取士,选贤任能,我今年四十三岁了,机会不多了。我就不信,我中不了举?当不了官?”

“又一个范进。”人精暗道。

“哼,你扳下指头算算看,你考来考去考了十几届了,连个秀才,也是知县老爷见你可怜,赏给你的。你想中举?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瞧那些举人老爷?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白眉老翁一蹾竹棍,接着又说:“你就在这里授个馆,安分守己,到时候,伢儿们给你尽孝,送给岂不美哉?”

“美,美个屁!不中举,就改变不了命运。老子房没一间,地无一垄,连老婆都娶不起,什么时候有个出头之日?反正,我要考,我不服!”男子一把推开白眉老翁,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白眉老翁呼天抢地,一挣一挣地爬了起来,无奈男子去意已决,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人精拱了拱手,唱了个喏,走了过去,笑着说:“老人家,我也是个读书人,中过秀才,不如把这些伢儿都交给我,由我来教。至于束脩,您看着给就行了,我也不敢多要。”

人精还要毛遂自荐多说几句,白眉老翁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好,我就信你一次,让你先试一试,教不好,误人子弟,我是分文都不会给你的。”白眉老翁一搀胡子,蹾了蹾竹棍,伸长脖子,朝里屋大喊:“伢儿们都出来,拜见新老师。”

一时里,教室里熙熙攘攘,脚步声响成了一片。一扇木门吱地一响,争先恐后,钻出十几颗毛茸茸的头来,红朴朴的脸蛋,小手冻得通红,黑漆漆的眼珠子纯净而童真,顽皮地眨啊眨,眨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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