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大雪隔三岔五地下,鼠疫怕热不怕冷,在极寒之地也能传播,雪灾中侥幸活下来的人,就算冻不死,也会被鼠疫活活拖死。

游鸿一番恐吓,却让这些流民的态度更加强硬。

“抢的就是官府的车队!”

“当官的又怎么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要脱一身皮!”

“瘟疫闹得这么凶,当官的不作为,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实话告诉你们,我们可都染上了,想要过此路,留下买路粮,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染上疫病是幌子,拦路抢劫确是真真切切。

游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知道现在南陵百姓的处境,绝对好不到哪儿去,只是万万没想到,外面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这些人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拦路抢劫,杀又杀不得,说又说不通。

兵士低声询问游鸿,“大人,我们该怎么办?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游鸿也犯难。

他一个世家子,不好好在家待着,偏偏被推出来当这个两面不讨好的钦差。

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显然行不通,临行前陛下特意交代勿伤百姓。

眼前这些人说是暴徒也不为过,可车队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屠戮百姓,一旦他们动手,必会失去民心,激起民愤,引出不必要的暴动。

倘若没有及时赶去城内,免不了会被陛下问罪,背后还有元阁老坐收渔翁之利,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务必要将好不容易采办来的药材平安送到上京。

车队还未动作,流民中又冒出一道中气不足的怒吼声。

“我们一路从南方逃难过来,你们知道中途死了多少人吗?不管是雪灾还是鼠疫,你们这些官老爷,只知道鱼肉百姓,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当官的最该死,不把人命当命!我们就算死,也要虎口夺粮!”

此番话,瞬间在人群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接连不断的‘虎口夺粮’宛如爆发的山洪响彻郊野。

见这群流民情绪如此高涨,游鸿摆摆手,让手下的人收起兵刃。

游鸿试图挽回局势,软下语气道:“各位听我说,车队中押送的并不是粮食,恕我们无法对你们施以援手。”

灾民们可不吃这一套,一个个咬牙切齿:“少骗人!不是粮食,你们至于带这么多人?”

“车厢里放的全是治瘟疫的药材,此行正是运往上京病迁坊的!”游鸿气极。

“那更要交出来了,反正你们当官的也不会把百姓当回事。”

“还运到病迁坊,谁不知道进去的人只能等死,当官的恨不得让百姓死绝了,还会运送药材治瘟疫?”

流民这事可大可小,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游鸿刷的一下变了脸,抬手就要派出兵士驱赶灾民,强行开出一条路来。

区区二三十人,胆敢拦截官府的车队,无异于蜉蝣撼树,螳臂当车,他们手上的农具还能有金陵卫厉害?可不能因为这些人耽误行程。

就在游鸿要下令驱赶流民之际,离着老远,便看见一人纵马而来,马蹄溅起飞雪,身影渐由远及近。

没想到是元槐。

此处的官道离京城不过四五里路,快马加鞭半刻钟即能赶到。

元槐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一看便知颇精马术。

“诸位勿急勿躁。”她伸手阻止了游鸿的行动,快步走到众人面前,道明来意,“这辆车马里的确没有余粮,所装的药材也是能解鼠疫的关键,相信你们的初衷也不是和官府作对,愿意跟随我们入京的,届时便包吃包住包医治。”

元槐这番掏心窝子的话,瞬间让灾民们的情绪冷却了下来。

他们要的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解决温饱和鼠疫问题。

假如真像这女子说得那么好,那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很快,便有灾民在元槐的游说下缴械归降,递上水壶,又拿出干粮给他们充饥,得到干粮的灾民顿时狼吞虎咽吃下了这来之不易的干粮。

她怎么会知道他们在此遇到了阻碍?还能孤身犯险,及时赶到?

游鸿心里犯着嘀咕,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眼前的女娘和他见过的花骨朵有所不同,几句话就说到了人灾民的痛点上去了。

这魄力,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为了避免路上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游鸿直接把话挑明了,车厢里装的是一摞摞药材,腾不出来多余的地方供人搭载,想要随他们进京的,只能徒步前行。

哪怕是要徒步入京,流民们也已经很满足了,纷纷打消了拦路抢劫的念头。

毕竟官府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

原本游鸿不是很赞同元槐的做法,看在陛下的份上,他才肯在这件事上做出让步。

在他心里,元槐到底是妇人之仁了,救一人是救,但一举救下一群人,说不定会让本就情况不妙的上京雪上加霜。况且这些人能在雪灾中存活下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举国大事上,焉能存妇人之仁?

游鸿却是想错了。这些被车队全盘接收的流民,在元槐的指挥下,不仅把堆积在官道的尸体埋了,甚至还分到了口服汤药。

大雪路上,风大难以明火,处理这些尸体只能就地掩埋,不处理很容易造成腐烂,继续传染疫病。

大队伍浩浩荡荡进入上京后,停靠在指定地点,进行滞留检查,待检疫完毕,方有人装卸货物。

元槐、济世堂郎中和宫中医官都忙活了起来,给流民们做了局部艾灸,防止疫气侵体。

灾民们脸上都挂着感激之情,虽然元槐做起事来严肃认真,不苟言笑,但这些流民依然觉得这个小娘子人美心善,有着难得的医者仁心。

许久未得到如此关怀的灾民们,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为表恩情,更有甚者还要给元槐磕头下跪。

“实在是太感谢了!谢谢您给我们活下来的机会,您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快,孩子,快给恩人磕头,一定要磕响了,让恩人听见。”

元槐三两步走了过去,赶紧拦下他们的跪拜。

“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这么大的礼,我可受不起。”

众人全当元槐谦虚。

就在这时,一个头缠布巾的妇人快步赶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元娘子,你快来看看我婆婆,眼见着就要喘不过气了!”

元槐当即抽身赶去现场,只见一个老妪一口浓痰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闷得满脸发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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