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拉来主持公道的赵崇光,视线在元槐那只沾血的手上停留片刻,那双瑞凤眼中有种晚风般的缄默:“……朕未曾想到,元四娘子的处境如此艰难。”

郎君蓄意加重末尾音节,带着点毋庸置疑,让在场所有人瞬间悟到他的潜台词。

元槐在元家的处境也就那样,庶女的出身始终要比嫡女矮一头,因而受了再大的委屈,都只能自己吞咽下去。

其中的缘由,便不单单是嫡庶之分了……

众人的神色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元行秋面色几番变换,整个人大受打击:“陛下!”

游鸿一个纨绔子弟,平日里说话就没个样儿,元行秋压根也没指望他能替自己说话;陆韶洲陆掌印冷面阎王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就算他有心为自己开解,元行秋也不敢惹上这等人物;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陛下竟然睁眼说瞎话。

本来兴许是小打小闹,但赵崇光的到来,让这场闹剧升级成了冲突矛盾。

一众人对元行秋的风评也都变了,纷纷上前数落她的不是,都是一家人,何必为难庶妹。

又拿救命之恩说事,元行秋脑子乱得跟一锅粥似的,刚想要说话,奈何元槐那副疼痛的架势不像是演的,自己再说也只会越描越黑。

觑了一眼元槐,游鸿浑身一颤,这就是传闻中的蛇蝎美人吗?

突然想起上回搜查她的屋子,那等临危不乱的做派,啧啧,幸亏没得罪这元四娘子,不然倒霉的可就是他了。

陆韶洲目光下敛,看到倒在地上的女郎,再看看赵崇光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粘在元槐身上,眉梢幽深,不似往常的疏淡无温,而是覆上一层骇人的锋锐之感。

看来,这位外柔腹黑的陛下,是情根深种了。

元槐脸色隐隐泛白,感觉身体开始变重,小腹开始下坠翻滚,仿佛要被撕裂一般,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每逢月事来临,总要疼得死去活来,更遑论她还沾了冷水,只感觉身下一下一下地掉血块。

然而,痛经可不是想忍就能忍下来的。

赵崇光眉心蹙了起来,见女郎身体突然绷得很紧,脖颈上青筋突出,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别的,冷汗顿时涔涔而下。

他拦腰抱起元槐,二话不说就往暖阁走去,衣摆像是一蓬清霜踏风而落。

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众人都看愣了,倒也能自圆其说,陛下可真是个如春风般温柔的好人啊。

仅是匆匆而去,便能窥见那与生俱来的矜贵,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情感泄露。

元槐缩在赵崇光的怀里。

临走前,元行秋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她现在早就被大卸八块了。

可那又如何?她的印象分已经拉到最大,没什么好怕的,就让事情继续发酵吧。

元槐走后,元行秋被指摘得脸色都挂不住了,只好拿着瓷瓶里的毒药说事:“诸位,凡事不要过早下结论,还是找医者来验一验成分……”

对了,怎么能忘记这茬儿?

元行秋暗暗握紧了指甲,没错,毒药就是元槐的把柄,有了这个,她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游鸿先是闻了闻,后抠下一小块,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放入了嘴里吧咂两下。

“快吐出来,那是毒药!”元行秋不由分说,就要给游鸿一记肘击。

游鸿赶紧道:“元二娘子误会了。这是蜂蜜丸,我家黄金便经常服用此物,对便秘有改善作用,成份不会对人体造成危害。”

“什么!”

元行秋的反应比任何人的都要激烈。

不可能,难道里面的药丸被元槐换掉了?或者说,一开始这瓶药丸就是糊弄她的?

崔二郎上前,百思不解:“游鸿兄,只是不知,这黄金是谁?”

“是我的爱犬,一只田园犬。”游鸿轻咳两声。

话音刚落,一只白面大黄狗从游鸿身后,摇晃着尾巴绕了过来,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向众人打滚撒娇,实在是憨态可掬。

世家子流行饲养宠物,养什么的都有,上到天上飞的,下到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多的是不务正业、玩物丧志、荒废学业的纨绔子弟。

相比之下,游鸿养的宠物就太过普通了,竟然是一只串串土狗,谈不上什么犬种或者血统。

游鸿伸出手,掌心放着半颗蜂蜜丸,“嘬嘬嘬,黄金,过来。”

大黄狗听到指令,驾着庞大的四驱扑上去,狗嘴迅速将那颗蜂蜜丸吞下肚,放了个臭气熏天的屁。

这蜂蜜丸果然见效。

众人捂着嘴,取笑起来。

“游鸿,你是按照养猪的标准来养狗的吗?”

“你们说话真难听,明明是好大一座田园犬啊!”

“你也没放过它。”

元行秋的完美计划泡了汤,差点背过气去,元槐竟然拿给狗疏通肠道的东西给她吃!

眼见着情形又要对自己不利,元行秋赶紧给站在一旁的宝珍使了个眼色。

事已至此,宝珍又如何不懂,为了自己能当上姨娘,一咬牙豁了出去:“此事和二姑娘无关,都是奴婢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有核实清楚就告诉了二姑娘,害她担惊受怕如此……”

元行秋表情先是迷茫而又愤恨,当即甩过去一记响亮的耳光。

“贱婢,你怎么能让我冤枉了四妹妹!”

元行秋的手心发麻,这一巴掌,为了演得更真,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直接把宝珍打得跌倒在地。

宝珍始料不及,捂着红肿的脸,将错全揽在自己身上,低头含泪道:“都是奴婢的错,二姑娘别气坏了身子!”

活脱脱一副主子被奴才蒙蔽的大戏。

原本正逗狗的郎君女郎们,看着这反转反转再反转的情形,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算什么事儿?

在外人看来,坏事都是丫鬟做的,好人全是元行秋来当的,任在座的名士也挑不出错来。

暖阁是一间精巧小室,四周挂了水墨丹青,地上铺着羊绒绒毯,楼阁的主人便坐在屏风外的桌案边。

元槐躺在紫檀雕螭纹罗汉床上,引枕靠背、坐褥等均是新的,内心多少有些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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