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还知道,母后腹中怀了孽种。”

“怪就怪在母后不检点,怀上了不该怀的孽种。”

赵崇光一口一个孽种,斟字酌句,语气却始终保持着云淡风清。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从小生长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早早学会了如何韬光养晦,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和情感,如今就成了这样一个深沉内敛、少年老成的人。

萧太后假意扶额,伤感地诉说:“哀家腹中怀的是先帝的骨肉,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弟妹。”

这样的解释,简直是荒诞至极,赵崇光心里清楚,却无法说什么。

但下一句百分百就是先帝托梦。

萧太后像是演上瘾了,继而道:“昨夜先帝托梦,与哀家春宵一度。”

昨夜她身边睡的谁,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母后说的是,父皇对母后情深义重,哪怕在九泉之下都思念着您,如今腹中有了孩子,是再好不过的了。”赵崇光皮笑肉不笑道。

他丝毫不遮掩脸上的怅惘之色,倒像是真真在追忆往昔一家三口的好时光。

萧太后是不知道赵崇光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赵崇光为什么要‘情深义重’四个字咬的那么重。在听到他的话后,顿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

原来好大儿挖好了坑在这儿等着呢。

这个赵崇光从前看着优柔寡断,可当他牙尖嘴利直击要害,还真让人难以招架,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萧太后呵呵两声,眉眼间透着几分厌恶,“是么?你父皇英年早逝,走前还惦记着咱娘俩,说……让咱们母子陪葬呢。”

先帝的死一直没有什么疑点,所有人都说他是服石过量而死,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对谁说什么遗言呢?

赵崇光却仿佛没听见似的,沉叹了一口气,打断了萧太后的刻意引导,“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朕是最清楚不过的,父皇垂危之际还常说呢,倘若他龙驭宾天了,这夫妻情份尽了可如何是好?”

“那朕自然不能让父皇留有遗憾,也仅能拿言语宽慰一二。父皇思念谁了就托个梦回来,百年之后葬入皇陵与父皇同穴。”

“看来,母后同朕的想法是一样的。”

赵崇光说了这么一通,根本无法查证这些话的真实性。

只是把这些话借先帝之口说了出来,不过,是萧太后先搬出来先帝的。

有把柄当然是要好好利用才行啊。

萧太后冷笑一声,被他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抓起身旁一个小花瓶,往赵崇光脸上砸去,“逆子!你是拿先帝来压哀家?你眼底还有哀家这个母后吗?”

瓷片划伤了眉梢,画出一条血线,渗出缕缕血丝来。

赵崇光抬手随意一抹,淡淡地勾起了仰月唇。

不疼。

……

元行秋入宫为妃那日,首辅府上下都为她做足了面子,百来号人规整地列于院中,连秦大娘子和冯老太太都特意从乡下赶过来。

外人瞧着,嫁妆十几箱十几箱地抬,如何如何风光。元槐却再清楚不过,里面什么值钱的都没有,压重的不过是些石头。

不过是为了撑场面用。

“我的儿啊!”秦大娘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字字都是心不甘情不愿。

元贞有些生气,“哭哭哭,福气都被你哭没了。”

“行秋可是我头生的女儿,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一想到往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心里就难受。”秦大娘子泣不成声。

其实难受的是,元行秋没当上皇后。

元行秋不知如何是好,连忙抱了抱秦大娘子,“娘,别这么说,就算女儿入了宫,也能时常回来看您。此番进宫,对家族是好事,对我更是好事啊。”

“好什么好,帝王之妾能出什么明堂……”秦大娘子不解,嘴比脑子快地说了出来。

皇后是皇帝的正妻,皇贵妃以下一律都是妾。重大场合,帝后都要出席,妃子可没这个待遇。

这一句话,无疑是刺痛了元行秋的心,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设就这么坍塌了。

当然说这话也要看场合,元贞连忙去捂秦大娘子的嘴,下意识去看元行秋的表情。

不想平时娇柔的元行秋,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一双深沉乌亮的眼眸流转,“娘,进宫好歹有一线母仪天下的机会。我要争,我要往上爬,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元行秋就是南陵未来的皇后。”

帝后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当今陛下犹如笼中困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元贞听到元行秋这话,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愿陛下能早日夺回政权,女儿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吧。

末了,冯老太太拉着元行秋说些体己话,还将祖传的红宝石头面送了出去。

匣子一经打开,周遭立时金光灿烂,那黄金工艺精湛,镶嵌的每一颗红宝石,都是手指盖那么大,如星辰闪耀,如余晖流溢,如月光无瑕。

这么一副头面,只怕工匠都要费时多日,这颗颗硕大的红宝石,更是价值千金,更甚至有市无价。

就连家里世代簪缨的秦大娘子,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我的亲祖宗啊,这副头面可是来头不小,据说是当年父亲重金为母亲打造,上面的红宝石还是出自暹罗呢,哎呦,行秋,还不快跪谢你祖母!”

冯老太太乐呵呵的,丝毫不接秦大娘子的话茬。

元槐再清楚不过,若不是她老人家藏得厉害,恐怕亲孙女出嫁都拿不出手。前世的时候,老太太也是在元行秋封后那日,拿出来这么一副头面,让无数人艳羡不已。

想到这儿,元槐垂眸,视线停留在那个红宝石头面上,似乎在沉思良久。

已经发生过的事,不管她再怎么改变,过程如何,结果都是一成不变的。

得到这么一副珍宝,元行秋郑重给冯老太太磕了个头。

不怪如此,元家只有这么一个如宝如珠的嫡女,什么金银财宝不是紧着她用呢,什么盛大的排场不舍得安排呢。

元槐站在跟前看着,默不作声地旁观,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像个局外人,又或者说,她根本没机会插上话。

也不需要征求她的意见。

宫里的轿子把元行秋接走了,那群乌压压的观者也都走了,偌大的一个首辅府倏地就冷清了下来。

府里的人都散了,紫苏小心翼翼凑过来,“姑娘,咱们走吧?”

元槐似受惊般浑身一颤,视线不自觉地望向天际的白云。

她重生而来,好不容易活,可不是为了男欢女爱的。

所有人的命运,看似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则都已被写好的。

倘若真的走到那一步。

赵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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