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出发时,半夏又坚持要轮流骑马,子恒再也懒得跟她争执。

“好吧,你先骑。”子恒告诉她。

她点点头:“然后是路大哥。”

“用不着,你们骑就是也,不必管我,我有自己的双脚就足够了,”路大安看着杏姑,小母马转着眼珠的样子似乎在说“你也是一匹狸力”,“何况,我认为她不会欢迎我骑她的。”

“胡说,”半夏坚决地回答,“你们为什么总是要推来让去的。最合理的做法是每个人骑一段时间。你不是说,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吗。”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

半夏深吸一口气,忍住了。子恒心想,不知道她是否能用对付自己的方法来逼迫路大安就范呢。然而,他却发现半夏就这么傻站着,张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路大安也不理她,只是用那双金黄的狸力眼睛看着她。半夏倒退一步,舔舔嘴唇,又倒退了一步。路大安转身走开之前,她已经一直退到了杏姑身边,爬上了马鞍。

路大安转身带他们向南方出发时,咧嘴笑了笑,子恒甚至觉得他的笑容也非常像狸力。

就这样,他们向着东南一直走了三天,每天都在太阳下山时分才扎营。虽然路大安似乎对城里人终日为了名利奔波的生活嗤之以鼻,不过既然选好了目的地,他也不愿意浪费时间。

三匹大狸力很少出现。每天晚上它们都会到营火旁呆一会儿,白天有时也会短暂地露一下脸,而且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又同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然而,子恒知道它们就在不远以外的某处。他知道它们在前头探路,也知道他们在后面查看。他还知道,当它们要离开这个族群通常狩猎的地盘时,斑仔就会命令狸力群回去,留在那里等她。有时候,三匹大狸力会在他的意识里消失,可是,如果他们回来了,即使远在他无法看见的距离之外,他也能感觉到他们的靠近。

周围的森林渐渐稀疏,被枯萎的草地隔成零散的小树林,但是三匹大狸力仍能把自己隐藏起来。当它们不想被人看见时,它们就如同鬼魅一般。但是,子恒却随时都能准确地知道它们躲在哪里。他不明白自己是如何知道的,而且试图说服自己这些全是幻觉。可惜,这没有用。就像在黑暗中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脚趾一样,他就是知道。

子恒把狸力从脑海里驱赶出去,可它们总是有办法钻回去。自从遇到路大安和狸力群以后,他再也没有梦见过那些可怕的东西了。在他醒来后还能想起的那些梦境里,都是一些平常事,就像他在家的时候……在韶华之前……在上元前夜之前那样。

他的梦都是普通的梦,只有一点不同。在每一个梦里,不论是他在欧阳潜师傅的锻铁炉前直起腰来擦去脸上的汗水,还是在草地上跟村里的女孩跳完舞后转过身,还是坐在炉火前看书时抬起头,不论他在屋里还是屋外,身边总有一匹狸力。那匹狸力总是背对着他,他也总是知道,那匹狸力的金黄眼睛正在警惕地防备着可能要来的敌人。在梦里,即使是在五叔或者欧阳潜的餐桌旁,他也觉得这情景就像家常便饭一样普通。只有在他醒来以后,才会觉得这很奇怪。

这三天来,斑仔、疤脸和追风每天都为他们送来兔子和松鼠,路大安则负责寻找能吃的植物,其中多数都是子恒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有一次,一只灰兔子几乎从杏姑的蹄子下面窜了出来,子恒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的绷弓子装上石子,路大安已经掷出长刀,在二十步左右以外把它扎倒。还有一次,路大安用弓箭把一只飞过的肥美松鸡打了下来。他们的三餐比遇到路大安之前丰盛得多,然而子恒宁愿没有遇到过它们。他虽然不知道半夏怎么想,反正他自己是情愿挨饿也不愿意跟狸力群做伴,更别提被它们钻进自己的脑子里。

第三天下午,他们来到了一大片林子前。这片林子比他们经过的多数林子都大,将近四里宽。西边空中低低地挂着太阳,在他们身边投下倾斜的影子,风越吹越烈了。

子恒感觉到三匹大狸力从他们的斜后侧开始向前跑去,不慌不忙,因为它们没有闻到、也没有看到危险。半夏骑在杏姑身上。此刻是找地方扎营过夜的时候了,大片的灌木里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

他们朝树林走去,三只巨獒突然从树丛中冲了出来。它们口鼻宽阔,身材像狸力一般高,也许比狸力还要重,龇着牙大声吠叫。它们离开树丛后并没有冲过来,但是每一只都正对着一个人,距离不到三十尺,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杀意。

母马杏姑本来已经被狸力刺激得近乎崩溃,此刻长嘶了一声几乎把半夏甩下鞍去,子恒一眨眼之间已经准备好了绷弓子准备射击。对付狗不需要斧头,只要用石头打中肋骨就能把一般的狗赶走。路大安凝视着三只随时准备攻击的巨獒,头也不回朝子恒摆了摆手道:“嘿!没必要用那个!”

子恒疑惑地皱了皱眉,松开了手上拉开绷弓子的力道,最后把它放了下来。半夏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杏姑,一人一马都警惕地瞪着那三只大狗。

巨獒颈毛倒竖,耳朵贴在头上,发出地震一般的咆哮。突然,路大安举起一只手指到齐肩的高度,吹起了口哨,声音又长又尖,音调越来越高就像一支箭射向天空一样。三只巨獒先后停止了咆哮,向后退去,哀嚎着转动脑壳,似乎很想离开却被又什么东西限制住一样。它们的目光紧紧地锁在路大安的手指上。

只见路大安缓缓地放低手指,口哨音调随之降低。巨獒随着他的动作趴下身体,一直趴到地上,伸出舌头,摇着尾巴。

“看到没,”路大安一边向它们走去,一边对子恒说,“不需要武器。”巨獒舔着路大安的手,他挠着他们的大脑壳,抚弄他们的耳朵,“他们不像外表那么可怕,它们也只是想把我们吓走而已。如果我们不往树林里走,它们也不会真的咬我们。不过,现在不用担心这些了。我们天黑前还来得及再找一个树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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