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子最近很忙。

喜子是盛京第一书斋——鸿儒书斋的资深伙计,虽没什么大学问在身,但在这往来无白丁的环境里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也有了些卖弄的资本。

原本喜子是不忙的,虽然鸿儒书斋是京城里最好的书斋,但每天卖的书也有限,他和另一个伙计完全能忙的过来,每天有客人来了,他们就招待招待,没客人的时候他就跟另一个伙计磨磨牙打打屁吹吹牛,小日子过的轻松的很,那时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忙的脚不沾地的一天。

上个月的某日,书斋的印刷房突然拿过来一批书,让他放在显眼的位置上卖,说如果一个月那些书还没卖完,就可以撤下来了,他们对上面也好有个交代。

喜子是什么?人精啊!他一听印刷师傅这话,就明白了个大概。

这八成又是哪个闲的要死、自命不凡的大人写了些自以为是的东西,自己花钱印了出来,想借鸿儒书斋这宝地卖出去,以显摆自己的文采。

啧啧~~

喜子面上笑眯眯的接过这活儿,回头就跟另一个伙计嚼舌根,说你瞧着吧,肯定又是个上赶着来丢人的。

喜子在书斋当了这么多年伙计,看的事儿多了,所谓百家之言,正经做学问的很难赞同别人的观点,除了多年前商大儒人所撰的《读书手札》卖了千余册,别的想一较高下的,连百册都卖不过。

喜子本来是看都懒的看的,不过转念一想,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客人好奇这书的内容,他这书斋的伙计若说不出个一二来,那就是丢了书斋的脸面了。

这么一想,喜子收起了不情愿的心思,打算看它一看,心想反正以前这大人那大人写的又酸又腐的书自己为了生意都能看下来,也不差这一次了。

喜子十岁就能在鸿儒书斋里当伙计,凭的就是那一身的聪明伶俐劲儿,如今他十六了,早已练就一身过目不忘的本事,记记书里的内容对他来说还真是小菜一碟儿。

喜子拿过同书一起送来的卷轴,展开一看,居然是一幅画。

画里是一个女子纤瘦的背影,一双素手向上,正要折从那墙边探下来的花枝,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画里女子左手上戴着一只手镯。

简简单单的一幅折枝图,也算不上有什么意境,可喜子就是觉得这画没那么简单,好像有什么故事一样。

还真让他猜对了。

喜子和另一个伙计拆开了包着那叠书的毛边纸,拿出来一看,封面上只印着两个大字——画

镯。

喜子粗略的翻了一翻才发xiàn

,感情不是什么‘大作’,而是供女儿家消遣用的故事话本啊!

如果是这种书,那里头写的无非就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这种书也只有京城里的贵女们才有闲心和能力买来看着玩儿。

喜子心里琢磨着,这倒不愁卖不出去了,如果这书写的有趣些,能博小姐们一乐,他推荐有功,没准还能赚些赏钱呢。

在银子的巨大诱惑下,喜子当天熬夜把这话本看完了。

喜子不知dào

,除了这故事的作者,他是第一个完完整整、仔仔细细把这故事看完的人。

第二日,喜子刚进书斋,就把掌柜的和另一个伙计吓了一跳。

“我说你家昨儿个夜里闹耗子了吧?”掌柜的奇怪道。

“没。”喜子满眼血丝,样子却精神的很。

“没闹耗子你怎么折腾成这副样子?”另一个伙计纳闷道:“难道是走水了?进贼了?不对啊,就你家那破房子,哪个不长眼的毛贼会去偷啊?!”

“啊呸!”喜子气的跳脚:“你家才走水!你家才进贼呢!这一大早的,你咋就没个好话呢!”

喜子不再搭理那伙计,而是转身对掌柜道:“掌柜的,咱这回能赚,能赚不少呢!”

掌柜的被喜子这语无伦次的样儿弄蒙了,教xùn

道:“你一大早的发什么疯呢!别搁我跟前儿耍猴了,该干嘛干嘛去!”

喜子笑嘻嘻的道:“掌柜的,您先听我说完,再赶我干活儿不迟,昨儿个印刷房送来些书,您看了没?可知dào

那书是谁写的?”

“没看,不知dào

是谁写的,你问这干嘛?”掌柜的突然压低声音道:“别管是谁写的,咱不能怠慢,那书可是罗三爷命人花银子让印刷房印的,在咱书斋里卖也是老爷点头应的,反正咱就给他卖一个月,全当给三爷面子了,你好好干你的活儿,别跟着瞎操心!”

托关系走后门儿进来的书,掌柜的压根儿就没以为它能卖出去多少,自然也就没考lǜ

到书斋抽成儿的那份银子。

喜子一急,赶紧问道:“这书是三爷送来的?那咱书斋还有没有抽成儿啊?”

掌柜的被烦的不行,轰道:“当然有了,老规矩三七分,三爷是差银子的人么?你打听这些干嘛?去去!赶紧把书架整理整理,一会儿该有客人上门了。”

喜子也没再跟掌柜的废话,心说是谁写的你都不知dào

,就敢妄下断言,就等着日后挨管事的训吧。

那日,喜子把那幅折枝图挂在了书斋显眼的位置,又把那一百本书全放在了折枝图下方的书格里,然后乐呵呵的等着生意上门。

也是巧了,那日户部尚书潘大人家的小姐带了一群小姐妹出来买书,直奔鸿儒书斋。

那潘竹儿是家中独女,上至潘家老太太,下到潘家大公子,无一不宠爱这家里的宝贝疙瘩,别家小姐看这种情情爱爱的话本都是偷偷摸摸的,她倒好,每次都是大大方方的差仆人来买,一买就是一堆,心情好的时候更是生拉硬拽与自己要好的姐妹们,亲自到鸿儒书斋里挑选。

“小喜子!本小姐来了,还不快快出来好吃好喝的伺候!”人还没进屋,这熟悉的娇喊声便传了进来。

“来了来了!”喜子赶紧跑出来,手脚麻利的上了一堆点心瓜子外加好茶,笑道:“竹儿小姐来的真巧!昨天书斋里刚来了本好书,您今儿个就来了,这书可不就是为您准bèi

的么!”

“好书?小喜子你可别骗我们,真是好书?”

五个小姐都落了座,点心瓜子也不客气的吃了起来,一看就是书斋的常客。

“那可不!我哪敢骗您几位啊!”喜子笑着回应。

“得了吧,这小子油嘴滑舌惯了,咱可不能轻易信他!”一身材娇小,圆脸圆眼的小姐说道:“你们忘了?上次他也说是好书,结果我回府一看,还不就是状元郎和千金小姐终成眷属的事,这由头被写了好多遍了,换汤不换药的,看的腻死个人了!”

“呵呵~腻死谁了?买的时候就知dào

是状元郎的故事,你还不是收着了?”一气质婉约的美小姐掩嘴而笑,意味不明。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位小姐都笑了,潘竹儿边笑还不忘打趣圆脸小姐:“老嫌故事写的腻烦,可每次有状元郎的话本你还不是一个不落的收了?不知dào

的还不得以为你是瞧上了当今的杜状元了?!”

圆脸小姐被臊的脸红,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自以为强势的‘哼’了一声。

“你们还别说,那杜锦华倒真是一表人才,”潘竹儿放下手里的茶,继xù

道:“那次何府宴会殿前三甲可都前去祝hè了,我这一看,那榜眼和探花长的,连给杜锦华提鞋都不配。”

“呵呵~竹儿这嘴真刁!”一身量高挑眉眼含春的小姐笑道:“不过竹儿说的不错,那二位与杜状元站一起,还真是有碍观瞻。”

“的确有碍观瞻,他们俩还不如小喜子生的好kàn

呢!”潘竹儿笑道,也不知是夸喜子还是损喜子。

“哎呦!我哪能跟榜眼和探花比呢!”喜子也不在意,笑嘻嘻的道:“我就当竹儿姐姐您是夸我了。”

其实这群小姐里没一个年纪比自己大的,自己还得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有银子的都是大爷啊~~

不对,眼前这几位可都是祖宗!

“小喜子不是说有好书么,快让他说说,这好书写的是什么故事,一会儿咱还得去选胭脂呢!”圆脸小姐有些着急。

“说说吧,这次还是状元郎的故事?”潘竹儿倒是没怎么好奇。

“还真不是,”见机会来了,喜子赶紧给五位财主讲解:“这故事可跟以往的不同,讲的是一个风流倜傥却怀才不遇的画师,和一位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的故事。”

“二人相遇在一艘商船上,千金小姐原是世家大族出身,弹得一手好琴,虽家道中落了,但尊贵的身份还在,此次带着几个家仆乘商船是为了前去定亲的夫家求助;而画师则是小户人家出身,虽有一身画画的本领,无奈出身平凡又不愿意结交权贵,只好四处游历以给人画画为生,此次乘商船是为了到下一个地方游历。”

“二人相识是因为千金小姐因担忧家中事宜在船尾偷偷哭泣,画师见了,为博佳人一笑便画了个十分难看却逗趣的大王八送给了千金小姐,二人因此结识,在船上渡过了半个月的难忘时光。”

“小姐常常在房里弹琴,画师在外面听见了便把听到的琴声化为画作,事后拿给小姐看,小姐每次看了画师的画后都很高兴,说自己弹琴时脑子里想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二人真真是心有灵犀……”

“所谓知己难求~~”这时,婉约的美小姐感叹出声。

“画师和小姐肯定是日久生情了!”圆脸小姐听的入神,自己竟开始编了下去:“我来猜猜,接下来应该是这样的,二人对彼此有情,到了下船之日都不能割舍对方,四海为家的画师索性就带着千金小姐私奔了,从此夫唱妇随,小姐弹琴,画师在一边作画,二人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咳咳!咳!”潘竹儿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拍了拍胸口,缓过气儿才道:“你这妮子想的倒好!我来问你,那小姐的家里怎么办?前面说了,小姐是世家大族出身,家道中落,此次是去夫家求助的,她跟画师私奔了,家里怎么办?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她为了一己之私跟画师私奔可就是不孝不悌!”

其它小姐皆点头,显然都认同潘竹儿的说法。

圆脸小姐皱眉,想了想又道:“是我疏忽了,应该是这样的,画师随小姐下了船,偷偷跟在小姐的后面,小姐到了定了亲的夫家求助,夫家却不肯帮忙,小姐心灰意冷之下返家,画师还是偷偷跟着小姐,途中却意wài

结识了权贵,权贵欣赏画师的本事,便帮zhù

画师给小姐家解决了问题,小姐家没事了,画师便在某日偷偷约了小姐出来,二人一番计较,小姐便随桀骜不驯的画师私奔了,从此二人四海为家,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噗!”这次潘竹儿是真喷了。

“那小姐可真有出息,家里没事了,画师也结交了权贵,她怎么就不能退了原来的亲,和画师成亲,好好过日子呢?你怎么就想着让人家私奔呢?!”

“私奔才有趣啊!难道过像我们娘亲一样的日子么?”

圆脸小姐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没了动静,原本欢乐的气氛也不在了。

“比起四海为家、二人相依为命,规规矩矩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圆脸小姐知dào

自己说错了话,可就是忍不住嘟囔。

喜子见小姐们个个都没了兴致,急的够呛,心说我好不容易弄出来的气氛都让这小圆脸给搅了,大意了!大意了!

“咳!姐姐们听我说,画师和千金小姐的确是日久生情了,竹儿小姐前头说也的都对,小姐若是跟画师私奔了,那就是不孝不悌,画师性子虽自由惯了,可也干不出拐千金小姐私奔这不负责任的事儿,这故事若这么结束了,也就称不上是什么好故事了。”

“哦?难道还有万全之策?”婉约美小姐再次出声:“既能全了情,也能全了孝,这故事才算圆满。”

喜子挠了挠头,直言道:“的确是全了情,也全了孝,但这故事到底算不算圆满,我也说不好,只能各位姐姐自己去找答案了。”

“呦!小喜子还跟我们卖上关子了!”潘竹儿笑道:“算了,左右也不差这几钱银子,把你说的‘好书’给我们包着,再另选些这月的新话本一起包了,我们一会儿还要去胭脂铺子,你手脚麻利些。”

“好嘞,您几位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喜子赶紧笑嘻嘻的应了,随即召唤书斋的另一个伙计和他一起包书。

喜子这次的宣传其实很成功,虽然日后他被这几个小姐修理的很惨,但谁让他卖这个关子呢?要是这时他给小姐们透个底儿,也不至于让这几位千金小姐在没有一点儿心理准bèi

的情况下哭的死去活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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