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不不…不是!哎呀,我……”张栀言也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她急着脸,连连摆手道:“反正,满姑婆,丫头求求你了,丫头真的不会!”

满姑婆盯着张栀言看了许多,见她面色诚恳,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这拐杖,只能作罢,“好好好,”满姑婆叹息道:“你不肯接我这龙头拐杖也行,丫头你说,你有什么要求你说,你说出來后,满姑婆都应你,哪怕你是要我这条老命,我也给你!”

萧秋狂心中疑云凝团,他沒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听着满姑婆的口吻,仿佛她不同意张栀言与他的亲事,为了要阻止他们,竟不惜许下这般重诺,“究竟我和栀言成亲,她为何不惜放弃一切也要阻拦呢?”

张栀言已经低泣出声,只是咬住口不泣道:“丫头不敢,丫头求满姑婆放过我们一条生路……”

“丫头哇,老身是在求你给我一条生路哇!也是在为这在场的所有人求你哇!”满姑婆用力的连连顿着龙头拐杖,“笃笃”敲打在地上发生沉闷的声音。

“满姑婆,我不能啊……我真的不能啊!”张栀言只是不断重复着。

“好!”那满姑婆的脸渐渐的冷了下來,又回到原先那不怒而威之态,她说道:“你满姑婆这辈子命苦,可也沒这般舔着脸的求人,你知道自己这样做,真的是伤透了我的心哇!”

张栀言被她那冰冷的目光一瞪,心里突然一跳,道:“丫头知错。”

“丫头哇…你抬起头來,”满姑婆拖起张栀言的下巴,让她面对在场的众人,“抬起头來,好好的看一看这些人。”

张栀言顺从的将目光从所有人脸上一个个的看过去,最后一脸错愕的望着满姑婆,不明白她要自己这么做所谓意图?

满姑婆凑近张栀言面前,一字一顿道:“丫头哇,你看清楚了?”

张栀言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顺从的点点头,道“看清楚了。”

满姑婆道:“你看到了什么哇?”

张栀言在他们脸上看到了惊恐、慌乱、惊愕、不解、痛苦、担忧等等不一而足,最主要的是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沒有笑容。

“我…我……”张栀言不知道该怎么说。

“丫头哇,老身來提醒你一下?”满姑婆道:“你看到了他们的心了吗?”

张栀言摇摇头。

满姑婆大声道:“你当然看不到他们的心!你不是看不到,你是不愿意看……”她的声音也如冰一般的冷酷,“你怕看到他们心里面的恐惧和害怕,他们都是來参加你的喜事的,怎么现在变得一点喜气都沒有了?”

张栀言身子不住的颤抖,放佛这些话都深深的扎进了她的心里。

满姑婆冷声道:“你可要看清楚了,这怕是丫头你这辈子看他们的最后一眼了。”

萧秋狂一震,疾声道:“你想要干什么?”

那满姑婆冷冷的望了他一眼,目光如冰,道:“你放心,老身绝对不会对你的新娘子动手的。”

“嗯?”,萧秋狂心里松了口气,谁知道满姑婆冷冷一声道:“你当然不用死,你命好!我们命贱,命贱的去死,命好的不用去死!”

“什么意思?”萧秋狂一惊,“她想要做什么?”

“张家出來一个!”满姑婆历喝一声,一对抱住个五岁许小孩的小夫妻,忽然面如死灰。

“当家的…”那女的死脱这男人的胳膊不放手,泪无声的流下。

“放手!”那张姓的男子虽也是面色惨变,可还是狠狠心,一把甩开他女人的牵绊,越众而出,挺着胸膛大声道:“在!”

那满姑婆大喝一声:“好!不愧对你老张家的名声!你……”

她闭目挥挥手道:“你去吧……”

张栀言一声嘶喝:“不要!”但已经太迟,那张姓男子竟举手掌在自己天灵盖上一章拍下,“嘣”一声,缓缓倒下,睁大一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张栀言。

“这?”即便是萧秋狂这样见过惯死亡的人,看见这种场面,也不禁为之神摄,“这里的人竟然可以做到视死如归,实在太可怕了。”

满姑婆厉声道:“我们命贱,我们死!”

“你不要逼我,满姑婆,丫头求你了。”张栀言已经跪倒在地,大声疾哭,萧秋狂从未见过张栀言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他知道,刚才死的这人只怕是他在这里认识的朋友。

“你现在怎么样?”满姑婆面如寒霜,逼问道。

“我,我不能……”

“好!你和老张家不熟!”满姑婆抬起龙头拐杖猛力顿地,大声喝道:“裘家的死光了沒?”

“裘家男儿是死光了,不过裘家人还沒有死完!”随着掷地有声的暴喝,走出來的竟然是个女人,她看样子年纪也不过三十,满面刚毅,双唇紧抿。

“我叫裘一光,是裘光地的女儿!”

“好!”满姑婆望着她,目光中也不知道是满意多一些还是痛心多一些,只因她满意的是裘家的女儿不让须眉,痛心的是自己要亲手送她去死!

她缓缓道:“你爹当年战死在龟城,临终托孤于我,叫我好好照顾你,现在我却把你叫出來,你恨不恨我?”

那裘一光牙关紧咬,挺胸大喝道:“满姑婆,我裘家从先祖开始就为神教征战四方,向來只有战死的裘家人,沒有后退的裘家鬼!今天我死也绝不后退!”

满姑婆一声暴喝,敲起大拇指赞道:“好!”

“不要,光姐不要啊!”张栀言大声疾哭,拼命爬过去想要阻拦裘一光。

裘一光拨开张栀言的手,惨然道:“小言,你不愿他死,月神不宁,万一月神真如宿命中断言陨落,我们神教也灰飞烟灭,到那时所有人都得死,我今日也不过早走一步,你不必太多伤心!”

“原來真的为了我。”萧秋狂终于明白了,“原來小言不愿将我交出求,所以他们才想尽办法的逼迫于她。”

三尺白绫,裘一光竟当着喜堂的面悬下一条白绫,吊死在所以人面前。

而所有人也就那么看着,不同的是他们面上的恐惧已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决心,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他们的拳头已经捏紧,两个人的死,已经唤起了他们的勇气,唤起了他们昔日的荣耀,更唤起了他们的团结!

“啊!”张栀言受不住这样的刺激,想要冲过去救裘一光,却被满姑婆那龙头拐杖一引一带,跌落一旁,头上凤冠掉落,露出一张梨花带杏的苍白的脸容。

“这满姑婆的武功极高,小言根本不是对手,她为何不直接取下我的性命,却要这般大费周折呢?难道真的就只是为了激起这些人的同仇敌忾吗?”萧秋狂心中念头电闪:“是了,这自然是因为小言背后是秋琴,这前任大祭司在,满姑婆自然不能用强,也难怪我会动弹不得,凭秋琴的手段,我的确不是对手。”——

“秋琴?”这个名字是何等的哀凉,琴已本是曲高和寡,偏偏她还要以秋为姓,秋气萧瑟,一个人取这样的名字,她的心中究竟隐藏了怎么样的过往故事?

直到现在,已经发生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大事,可萧秋狂还很清楚的记得,那一日,清晨微风,薄日悠然,那破烂的石屋外有沧海水波荡漾,袭浪海岸,阵阵如语,有着一股天然的韵味。

而老板娘就站在门口,斜斜的依着“吱呀”的掉漆木门,穿着一件破洞琳琅的粗布裙子,露出许多春光,洁白的肌肤醒目的裸露在简陋粗糙的衣裙外,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她只是那么懒洋洋的斜倚着,勾魂的望着萧秋狂。

无论过去多少年,很多很多年之后,萧秋狂对一个他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人说:“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清晨,看到的那个女人,她的风韵简直超出了你所能想象的范畴。”

那人问萧秋狂:“当时,你想过会和她发生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萧秋狂沉默了许多,才终于告知他道:“沒有,直到现在,我依然不敢相信,那一切的发生!”

这些当然都是后话,当时萧秋狂心中疑团重重,他反复揣测:“秋琴为何要将我骗來,与小言成亲?她既然是前任大祭司,逆天屠龙中,她又是站在哪一边的?这一切实在有些复杂了。“

“看來只有当面问她才能知道为什么了?只是她为何这般还不出现,她在哪里?”

其实并不仅是萧秋狂在等待,满姑婆也在等待,她也想逼出秋琴,她等待的更辛苦,只因她心中所求的更大。

萧秋狂不过是求一个答案,而她,求得却是一个结果,一个改变。

张栀言早已经是痛哭失声,她已经近乎于崩溃了,身子因为哭泣及心情激动而变得一抽一抽的动着,看着让人心疼。而满姑婆的脸色越见冰寒,她的龙头拐杖再次缓缓抬起,这龙头拐杖的每一次的抬起,都将有一条人命死去,这次死的是谁?

这些人虽然悍不畏死,可看到这龙头拐杖也只觉得这是阎王爷的催命令符,心中止不住的觉得一阵凄凄凉。

人沒有不畏死的,虽然有的人可以为了一些理由,为了一些坚持的信念而慷慨就义,但那是极快的一刀,热血洒下,碗大的疤。

可如今换成这种苍白的死亡缓缓逼近,每个人都在等待着被抽中去死,这种等待的死亡简直太过于煎熬,有时候,等待死亡比死亡本身可怕的多了。

人们畏惧死亡,更多的是在于畏惧的那个过程,而一旦死亡真正來临时,或许就沒有那么可怕了,反倒是心底里会涌起一种残忍的快感,只因你害怕的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这其中的细微差别如非是在生死边缘挣扎过多次的人,根本难以分辨的清楚。

“这一次,要死的是老身!”在所有人满含韵意的目光下,满姑婆的龙头拐杖终于重重落下,砸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拐杖插在黑泥地上,动也不动。

她厉声道:“汉人皇帝有句话说,万方有罪,罪在联躬!老身既身为我族满姑婆,要死也不能太落后于人后了,否则到了地下,又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这一次,要死的人竟然是她自己,这实在大出乎萧秋狂所料,只见满姑婆白发怒张,满脸刚毅强硬,可见她并非只是嘴上说说,而是已经抱了必死之决心!

“万万不可啊!”在场的宾客也如萧秋狂般大为震惊,片刻后全痛哭不息,大声劝告道:“满姑婆三思啊万万不可您是我族擎天一柱,岂能轻言就义!”

“我心意已决!谁也不必再劝!”满姑婆怒道:“谁要是胆敢劝阻,便已叛族罪论处!”

这叛族罪极重,非但生不入族谱,死也不得葬入墓陵,这时候的人们极为重视身后事——百年安息,若是被驱逐出族,死后也不得回归,那算得上是最重的惩罚了。

满姑婆这般一说,众人也不敢再劝,只是有些女人已经忍不住默默的垂泪,看得出來,这满姑婆虽然严厉,不过也算是比较深得人心的。

“满姑婆!”张栀言面容如死尸般苍白,她此时反倒不哭了,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平静的,到了这种时候,哭泣已是最无用的东西,她缓缓道:“既然一定要死,那就让丫头去死!”

满姑婆道:“你?”

张栀言用力点点头,她满含深情的望了一眼萧秋狂,道:“丫头肚子里有他的儿子,只要将我们母子投入泉眼,魔龙得到血祭,一定会再次沉睡。”

“什么?我的儿子,小言你说什么?”萧秋狂不可置信的望着张栀言,将目光停在她的小腹之上,只是那新娘喜服极为宽大,根本看不出那肚子大小,“小言?你说的可是真的?”

张栀言惨烈的一笑,道:“你难道从未想过那一夜吗?一切你难道沒有想过原因吗?”

夜凄迷,夜迷离,凄迷美丽的夜,带着淡淡的忧伤。

那种犹如干木遇上炽热的火焰燃烧出如梦一般的激情,春水静静的流着,夜便在那般的月光下融化。

栀子花香,栀子花般的女孩。

萧秋狂道:“那是你刻意安排的?”

张栀言并不否认:“是。”

“难怪了?”萧秋狂想起那第二天早晨,她赤裸裸的如初生婴儿般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那如象牙雕琢起來的粉背白的耀眼,还有那冷冰冰的言语,冷冰冰的人,“难怪她第二天竟似完全忘了昨夜的事情,和昨夜那个如火热情如水柔情的女孩恍若两人,一醒來就要趋门赶人,原來这根本就是她安排的一场戏罢了”

“为什么?”

“就是为了要你的儿子,为了要龙阳体!”张栀言每回答一个问題,就等于在自己的心上割一刀口子,血淋淋的口子。

“龙阳体?”萧秋狂只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他喃喃道:“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一个一个”

“一个借种计划!”张栀言替萧秋狂说出这句残忍无比的话,“借种”这种事情又是何等的讽刺和可悲。

“这就是你当初为了和我和我”

“不错。”张栀言道:“当初我接近你,就是为了要得到肚子里的孩子。”

萧秋狂闭上眼,大声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现在还要和我成亲?!”

张栀言的心被这句话狠狠的击中了,她无力道:“只因我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你自己?”

“是的。”张栀言道:“计划很成功,我一次就受孕了,但我万万沒想到就是这么一次,我会莫名其妙的爱上了你!”

萧秋狂重重的“哼”了一声。

“不管你信不信?”张栀言道:“我也沒打算解释,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不会有一件美满的结局。”

“这一切的一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切?”

“让我來说吧!”一直搀扶着萧秋狂的妇人忽然换上一种优雅高贵的口吻,她上前扶起张栀言,叹道:“这一切都是孽啊!”

秋琴,这个满面涂满厚粉的女人居然会是秋琴假扮的,只见她突然间举手投足间已经换上了一种成熟的风韵。

“娘!”张栀言将自己投入秋琴的怀里,紧紧拥她,每一个受到委屈的孩子,母亲的怀抱无疑是世上最温暖最安全的港湾。

“傻孩子,你受苦了。”秋琴拍拍张栀言的粉背,叹道。

满姑婆凝视着秋琴,显然她已经经过了认真的观察,相信这个女人真的是秋琴假扮的,才说道:“你终于肯出现了?”

秋琴叹息道:“满姑婆,我已经來了。”

“好!”满姑婆重声道:“既然你已经出现了,那么就由你來决定!”

秋琴道:“好!”

萧秋狂突然大喊道:“什么决定?”

“决定该谁去死!”

秋琴道:“满姑婆,明月镜中的宿命早已有了断定,你又何必一定要逆天强行呢?”

“逆天强行?!”满姑婆发出夜枭般鬼厉,啸声直震大梁,良久才冷笑道:“我族自从走出了黄泉,便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这一切你作为前祭祀,岂非早已是心中有准备了?”

秋琴道:“是,我自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满姑婆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诸多犹豫?”

秋琴道:“满姑婆,我明白这个道理,并不代表我认可这种做法,这些年來,为了抵御那逆天偷命的天谴反噬,我族究竟牺牲了多少,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难道你的心里还不清楚吗?”

满姑婆拍着胸口道:“是,这些牺牲的人都记在老身的心里!”

秋琴道:“既然你也知道这个道理,为何还要再做出这种逆天之事呢?”

“逆天?”满姑婆道:“你说,现在除了这个法子之外,老身还能怎么办?一旦宿命得证,月神陨落,我族大难临头哇!!”她的声音带着有难言的疲惫,老态龙钟之象毕露——

萧秋狂忽然冷笑道:“万世师表的孔老夫子有言:“五十而知听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据在下眼拙,满姑婆岂非早已过了知天命之年,却还要做一些逆天意之事,实在可笑。”

“你说什么!”满姑婆怒道:“老身如何做事,还务须向你一个小辈多嘴评论!”

萧秋狂道:“在下根本对你们的所谓宿命之论毫无兴趣,只是在场的莫不是姣姣一代人杰,为何要苦苦执着于要虚无缥缈的命理之说!”

“哼!”满姑婆冷笑道:“老身还当你这龙阳体能说出何等样的话來,哪知道却是一通蠢夫乱语,天道昭昭,你又懂得多少?”

“你!”萧秋狂自來都是不信命的,哪怕这些年來处处受到磨炼,他也不过当做是受人迫害,很少会去恨天怨地。

“雪少”秋琴知道自己萧秋狂心中的想法,她叹声道:“你你虽和我族有不解的渊源,但毕竟是在外面的世界长大,自然很多事情不会明白,易经八卦,命理学说,远远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萧秋狂道:“哦?”他虽然说了“哦”,不过那口气中的不以为然之意却是谁也听得出來的。

秋琴也知道萧秋狂心中的不以为然,不过她也不愿多加解释,毕竟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说的清楚,她又对满姑婆道:“满姑婆,你是前辈,我一直都很尊重你当年我继任祭祀之位,也是你第一个毫无保留的支持我!”

满姑婆见她突然说起往事,心中虽不太明白,但也是感慨万千,道:“老身知道,也从未后悔过。”

秋琴又道:“现在,我将祭祀之位传给小公主,你心中虽有些不乐意,但还是一样支持我。”

满姑婆叹道:“她毕竟是哎无论如何,现在一切都已成了定局,老身也无话可说,若不是她执意要保住萧秋狂,老身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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