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意识的深处响起。很微弱,却足够清晰,象一丝涓涓细流,淹灭了即将燎原的那一点热火。

“我再考虑考虑。”王楚斌挤出几个字,艰难地站了起来。

军红有点异样,但是很体谅地送他出门。

“小楚,以后就来我这里吃饭。自己开门。”她把一套钥匙塞到了他的手里。

他木然地把钥匙揣到兜里,走了出去。开门的时候,突然不自觉地回头望去。

她还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挥了挥手,却不知道说什么。打开了房门,自顾走了进去。

关上门后也懒得锁。

军红要进来,谁也拦不住。至于小偷小摸,他有足够的信心,让不请自来的访客被送去作罐头。

他走进卧室,木木地坐在床上,手摸着额头出神。

和军红的谈话让他既困惑,又有些恐惧,实在是难以接受。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异能者。

对一个母星人类来说,身怀异能就是原罪,生下来就应该被开除球籍,流放到海卡提星,自生自灭。

第一次了解到关于异能者的法律的时候,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强调宽恕的法律会对异能者如此决绝?

历史课上关于“血腥三百年”写得不甚清晰,他只知道异能者是危险的,无法自控的,可能大规模危害其他人的安全。

后来他参加了太空工业公司的保安队,经常要和往来海卡提星上的太空工业基地的运输星舰打交道,训练中就有专门应对异能者的科目。

太空工业公司在海卡提星南极有着庞大的基地,员工都是正常人,严格军事管制,和王楚斌他们在太空同步轨道工作的这部分人没有直接交集。队上倒是组织过去海卡提星的工业基地参观,但手续极其繁琐,再加上他一直惦记着考上伊甸星实习生,所以一次都没参加。

他倒是把队部里所有关于异能者的音像资料都看过,终于得出结论:流放海卡提星对异能者来说真是一种宽恕。

和变异生物一样,异能者不是算正常的人类。而七石碑法保护的是整个人类的生存和繁衍,不是某些人的个人利益。

只是,现在轮到自己…

三年来之所以能够在无人区顽强地生存下来,是因为他一直想着有机会逃回地球,然后去申诉,洗清自己的冤情,哪怕一路告到最高科学法庭。

他一直坚信法律是公正的,一定会还他清白。

也许,最后还能上伊甸星。

三年来他无数次梦见自己被宣布无罪,骄傲地走出法庭,看到雪樱握着一束小白花,和母亲一起迎了上来……

如果没有这些执着的思念支撑,真不知道能否在垃圾区生存。

但现在,如果真是象卓军红说的那样,自己是个异能者,那就算见到雪樱也……

思来想去,没有任何出路,脑子越来越乱,心情越来越灰暗。

几至崩溃。

……

航天城南岛的海滩上人头攒动。海风吹过,涌起一层层白浪,一个个人头在水中象漂浮着的西瓜。海水有点凉,但是并不过分。

“楚斌!水凉不凉?”雪樱站在海边,黑色连身泳衣把雪白的肌肤衬得更加光鲜。

他微笑着招手,示意她下来。

雪樱伸出白嫩的脚走了一步,格格地笑了起来,然后趁着一个浪涌来,扑入了海中。

他笑着拉了一下她的手,然后转过身,和她并肩向远处的礁石游去。

海水没过耳朵,脑海里冒出个想法:这里的人太多了……

再浮出水面,突然发现自己不是在海里,而是在一个平静的水潭边,周围是青葱的树木和草岸,草岸上开着紫色的,白色的野花。

周围静悄悄地,也看不到雪樱。

四下打量了一下,听到有声音从一个突入水潭中的树丛后传来。

原来躲在那里。

浮出恶作剧地微笑,悄悄走到树丛边,一个猛子扎入了水中。

潭水清澈,凉爽。

憋住气,在水下绕过了树丛,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胴体,立刻有些兴奋。

越游越近,两条熟悉的白腿越看越清楚。

往上看去,突然发现雪樱没有穿游泳衣,背对着自己。

怎么回事?

喉咙发干,一口气再也憋不住,浮出了水面。

光洁的背部上,湿淋淋的长发充满了无尽地诱惑,她转过身,轻启朱唇,“小楚。”声音也充满了诱惑。

脸上发烧,本能地把目光飘移开去。

嗯?怎么是“小楚”?

他猛地回头,尽量不去看雪樱的身体,死死地盯住她的脸。

看到的却是那双的凤眼。

军红双臂抱在胸前,遮不住下面那两道成熟圆浑的弧线。

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非礼勿视。

另一个声音说:这只是梦里。

呆呆地站在那里,血脉贲张,却无法把视线从那充满诱惑的胴体移开,还不自觉缓缓向前走了过去。

水太深了……脑子里冒出这样的想法。

好像听到了命令一样,潭水缓缓退去。

雪白的肌肤一点点暴露出来,露出那纤细的腰肢,

那向下渐宽的曲线,

那圆润的肚脐,

和那……

还是觉得水退得太慢,想扑过去,却又不敢,只有紧张地屏住呼吸,等待着。

怎么看不清了?

王楚斌睁开眼睛,看到卓军红正卧在自己身边,胳膊支着头,眼神充满了诱惑。

“你,”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下子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不但身着空气,

他惊慌失措,连忙用毯子裹住身体,就去抓裤子。

“原来你是个童子鸡。”军红格格一笑。

他想到没法穿衣服,低声喝道,“你出去。”

军红站起身,却反倒凑了过来,一种气味飘到他的鼻子里,搞得他满脸通红,

“坏女人。”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她脸上变了颜色。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嗫嚅了一句,却不知道怎么解释,觉得说什么都会越抹越黑。

她转身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丢下一句:“有人梦里更……”

最后几个字被门挡在了外面。

他抓着腰里的毯子,冲到门口,挂上了三道锁。赶快把裤子穿上。

她怎么知道我做什么梦?

难道,她说的什么领域异能是真的?

“异能”两个字让头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在屋子里打了几个转,终于抓过安妍留下的半包烟,揪出一根,笨拙地抽了几口,呛得直咳嗽。

把烟在水杯里按灭,继续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突然,他脚步一顿,然后转身走到茶几前,看着那包烟,仿佛有所醒悟。

他重新点起一根,抽了一口。

又从自己买的那包里抽出一根点着,也吸了一口。

自己买的那包,也就是孙琦抽的那种,是很正常的烟草味道。而安妍抽的那种,他现在突然想起来了,是CBDoil的味道。

虽然CBDoil不上瘾,但是他从来都远离这东西,因为有人告诉他吸过CBDoil的人上不了伊甸星。

CBDoil至少会引起幻觉。

想到这里,他又回忆起军红屋子里的那股神秘的甜香,和梦境都跟那个香味有关。

原来如此。

他坐到沙发上,越想越觉得诡异:军红和安妍为什么要让自己有幻觉?

自己对他们有什么用?

王楚斌不是个自我感觉超级良好的人。

他也不帅,也不是很超人,从来都是靠拼命努力,费尽艰辛,才被某个优秀组织录用,童子军,高中体育代表队,好大学,太空工业公司保安队。

现在居然有人这么费尽心机地需要他,无论如何解释不通。

为了黑肚皮?

不会,就算安研是,军红也不会。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生父?

想到这里,他自己先苦笑着摇头。这都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思路?要是真是因为自己生生父的缘故,那这圈子也兜得太大了。

看到窗外的红月变了角度,他抬腕去看时间,却发现腕子上多了一个小小的标记。

嗯,这是什么?

他打开手电照着,又用手指搓了搓,发现是一个纹身,形状象是云朵,紫色的。

军红搞上去的?

她溜进来就是为了这个?

为什么?

指肚轻轻搓动着那紫色的云朵,心中突然有所触动。

前一段发生的事一件件浮现在脑海,真切如亲历,但按时间次序串不起,按因果关系更是自相矛盾。

他扳着指头算了算日子,怎么都理不顺。

彻底茫然。

一时间突然分不清什么场景是真实发生的,什么人是梦见的,什么东西是自己的幻觉。

最恐怖的是,他居然连信天翁十七号怎么进到J生存区都记不清。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但现在就算给他个能出生存区的交通工具,他都找不到信天翁十七号。

实在无奈,他去了卧室,在被窝里打开黑肚皮,低声问,“你能知道周围是否有人监听?”

黑肚皮摇头。

他尽量再压低声音,“怎么找到信天翁十七号?”

“有个最低配光脑就行。可能还得找个接口。”

他关了黑肚皮,从被窝里钻出来,心下稍安。

肯定有一些记忆遗失了。

难道是创后失忆?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肩膀完全不疼了,哪怕伸手按按伤口,都没什么感觉。

可能真是创后失忆。

他拿起手表看了下,才夜里两点,却困意全无,走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脑子里翻来覆去地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脑海中默念着自己的最终目的,下一步的动作,可能遇到的意外,还去翻看那本黄页,寻找相关信息。

但其实只是为了避免去回忆,又引起困扰和头疼。

然后感到内急。

他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看着门上那个隐隐发光的正十二面体,想起昨天下午那黑暗洞穴里的大怪兽,犹豫了半天,终于没敢去拉门。

掏出军红给的钥匙掂了掂,也觉得不妥。

总不能大半夜的偷偷开门进去大便吧?

就算她那里没什么机关,撞上了这事也没法说出口。

看来只有靠老办法。

他借着红月看了看楼下的绿地,走到沙发前拎起了K98,又扯了几页电话簿上的广告页,想了想,又把黑肚皮揣在了兜里。

不过没开开关,免得这家伙在不适当的时候乱说话。

小区里静寂无人,连有亮的窗口都看不到一个。他没敢走远,就在楼下的绿地里转来转去。

草地踩上去很柔软。

要是有个铲子就好了。他心里嘀咕了一句,似乎三年来第一次觉得小巧的颈刀有不够用的时候。

找来找去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只好偷偷搬了两块大石头,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摆成与脚同宽。

即便在太空旅行的时候,空间狭小,只能在太空服内解决问题,王楚斌也没有象现在这么别扭。两个石头不一样高,他还要端着K98,瞪着眼睛,支愣着耳朵,随时准备开火。

还好右手基本恢复了功能,否则单手操作更麻烦。

偏偏还不顺畅。

在太空旅行的时候,船员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跑到一个专用的角落去“冥想”,为此还有一个专用的名词:冥想时的歌声,指那些用唱歌来给自己助力的家伙。

不爱吃青菜的王楚斌在“冥想”的时候声音最宏亮,因此被封为“D连歌王”。在垃圾区的时候,他的歌声吓得没有耳朵的千足虫都四散逃避。

但现在哪里敢唱歌,只能憋气瞪眼,无声地努力。

这时间不对呀。

难道晚上那烤鸭是人造肉的?

还好没有夜归的行人,也没有风吹树影,努力期间没有受到任何惊吓。

折腾了快半个小时,终于站起了身,他也顾不上销毁证据,逃也似地回了公寓,轻声溜回自己的房间。

当然是蹑手蹑脚的。

关上门后长出了一口气,感到全身非常轻松,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唉,果然是三憋有害身体健康,野外生存法则说的真没错。

他放下黑肚皮和步枪,开了瓶水,重新开始整理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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