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街道上只有昏黄的灯光,三个里至少有一个是坏的。一路上不停有人冒出来跟于幼兵打招呼,语气都非常恭敬客气。

在黑漆漆的夜晚拐了几个弯,看到远处灯火辉煌的娱乐区,王楚斌大概回忆起了方向。于幼兵的住处离他们和猫舞那帮流氓冲突的地方并不远。

看来当时应该是依依去叫的于幼兵,把自己和孙琦救了下来。

街边的大排档人还挺多,一个个的棚子下点着的居然是油灯,撒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王楚斌皱着眉头看了孙琦一眼,心说这不会是“香油”吧?

孙琦摇摇扎成粽子的脑袋,“地沟油提炼的,不纯是香油。”

不少吃饭的人和于幼兵打招呼,有的人还特意站起来跟他握手。于幼兵和气地回应着大家的问候,领着三人来到一个不大的摊子前,把那筐青菜递给了老板,“老样子。”

“好嘞。”老板熟络地答应着,然后转身对伙计喊,“给于大夫单开个小锅,料用素油单炒,把手洗干净先。”

伙计大声应了一声,熟练地把于幼兵的青菜清洗切段,和一个小锅一起端了上来。

“你们要吃肉随便点。不过香肉别在这锅里涮。”于幼兵定了规矩。

王楚斌和孙琦很理解地点了点头。

味道还不错,就是特别的辣,比墨克斯寇口风味还甚。王楚斌用筷子挑着根热腾腾的青菜,一边吃一边深呼气。

孙琦的嘴张不开,吃不了太多。他转着身子到处乱看,好奇地问于幼兵:“于大夫,刚才那些都是你的病人?”

于幼兵嘴里正叼着一根青菜,依依替他作答:“当然。C分区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于大夫。”

“这里没有别的医生?”

于幼兵接口道:“医疗设备很贵。这里的人看不起病的,自然没有正经的西医愿意来。而且,在海卡提星,这个225Rn搞得人们得的病各式各样,西医经常束手无策。”

王楚斌一脸疑惑,“225Rn?难道不是都被屏蔽在外了么?”

“唉,这就没法说了。我原来也以为如此。但是看到这里的人,我曾经问过区长,才知道原来只有中央区,A区,B区的过滤系统是相对完好的。D区经常泄露,C区扩张之后,和D区的循环体系是相通的。别说225Rn了,也不知道谁立的缺德规矩,整个生存区连氧气都不足,只有百分之十五。”

王楚斌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几天总感到有点累,为什么这里很多人脸上都带着潮红。

他觉得这种事就算在监狱也应该有人管,“难道C分区就没有人出来组织一下?”

“没钱。A分区和B分区的情况好一点,C区和D区是通着的,人最多,却都穷得响叮当。再说,225Rn又不是所有的人都受不了,多数得病的人也只是慢性病。”

孙琦转着身子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周围的人,好奇地问:“于大夫,介儿环境这么乱。你怎么不住到A区或者B区?”

“麻烦。我的病人都在这里。再说,225Rn对我来说似乎影响不大。我又没打算结婚生孩子。”

“为什么不要孩子呢?可以教他学医,给大家治病。”依依插了一句。

于幼兵摇头道:“生了又如何?就算生下来没病,难道让他一辈子就窝在这个流放者的家园?不说这个,吃菜,吃菜。”

王楚斌再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甚至不再感觉到饿,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个他不敢面对,但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自己真是个异能者。

七石碑法不予以保护的人。

命中注定要被送上垃圾星。

“爷爷,看,两个月亮。”一对爷孙从他们的摊边走过,小孙子脸蛋胖胖的,伸着脏兮兮的小手指着天空说,“一个小的,一个大的。”

“那里是天堂,”老人指着伊甸星对小孙子说道,又指着蓝色的星球,“那里是人间。”

“那我们这里是什么?”小孙子问老人。

“我们这里是地狱。”

“地狱是什么?”小孙子问老人。

老人自觉失言,敷衍道:“地狱就是我们这里。”

小孙子天真地学着:“那里是天堂,那里是人间,我们这里是地狱。那里是天堂,那里是人间,我们这里是地狱……”

王楚斌的视线随着小孙子的声音,在天上的两个月亮间移来移去。

那颗蓝色星球看上去比从母星上看伊甸星要大好几倍,白色的云层下依稀可辨哥伦比亚洲区的模样,象一只奔腾的袋鼠。

袋鼠肚脐的位置就是航天城。

故乡。

痛苦涌上心头。

难道,自己真的要在这地狱般的海卡提星过一辈子?

“爷爷,我想吃香肉麻辣烫。”小孙子看着热腾腾的汤锅,迈不开步了,手指头塞到了嘴边。

老人在兜里摸索了摸索,空手掏了出来,对小孙子说:“咱们回家吧,家里有饼干。”

“我不要吃饼干,饼干吃起来象塑料。我要吃香肉。你跟我说的,香肉香,长胖胖。”

老人拉着小孙子要走。小孙子却很执着,一边嚷着“我要吃香肉麻辣烫”,一边往地上坠。老人只能伸手去抱,却抱也抱不动,就这样当街僵持着。

周围的食客视之不见。

王楚斌摸了摸身上,看向孙琦。

孙琦肯定地摇头,还试图抬起胳膊做个摊手的姿势,不过没成功。

王楚斌转向于幼兵,“于大夫,能借我点钱么?我回去立刻还你。”

于幼兵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不过还是从兜里掏出了几枚鼠牙币递了过来。

感激地接过牙币,王楚斌起身把钱递给排档老板,“来两串地羊串。”

接过热腾腾的肉串,他到那小孙子面前,蹲下去,很和气地说:“来,吃吧。吃饱了和爷爷回家睡觉去。”

小孙子一把抓了过来,咬了一口。

“你这孩子,要先说谢谢。”老人伸手去夺,小孙子却躲开了。

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头双手握住王楚斌的手说:“谢谢你,好心的年轻人。这孩子没了父母,我平时也舍不得管教。”

王楚斌握着老人干枯的手,才想起自己应该给老人也买两串。

现在再去向于大夫要钱似乎有点不妥。

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合适的话也想不起来,最后只好冲老人点了一下头,抽身回到了桌前。

依依看着他眼中直冒小星星,晃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

等老人带着心满意足的小孙子走远了,于幼兵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你管得了他一顿麻辣烫,管得了他的未来么?”

王楚斌默然。

不远处传来一阵音乐声,曲调十分凄凉,搞得心里发紧。

他循着音乐声望过去,看到是一个摊位的老板,人胖乎乎的,坐在一张椅子上,架着条胖腿,腿上支着一个带着长杆的筒状乐器,用右手捏着一张木弓拉来拉去。

曲调一遍又一遍,如泣如诉。周围的食客们也被这音乐感染,都停下了吃喝静听,只有汤锅里沸腾的轻响。

“他在演奏什么?”王楚斌低声问道。

“古民歌。”依依答了一句,从桌边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跟着音乐唱了起来:

……

白发娘,望儿归,

红妆守空帏。

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

……

她的声音很甜,但歌词却让王楚斌浑身战栗,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熟悉的面孔,却又迅即消失。

揪心的感觉笼罩了全身,眼前蓦地模糊,整个人仿佛和周围的环境渐淡渐远,飘向夜空中那颗蓝色的星球。

……

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

……

甜美的歌声把他带回了现实。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回到故乡,再见母亲和雪樱一面。

哪怕之后立刻再被送回这里。

他静静地听依依唱完,还跟着孙琦一起对她鼓掌,弄得她涨红着脸垂下了头。

食欲也随之恢复,不但吃光了于幼兵自己带来的蔬菜,还要了三大串狮肉尝了尝,发现味道仍然不咋地。

不知道用麻辣烫涮蜈蚣肉如何?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的话也多了起来。孙琦的嘴仍然肿着,却老拉着依依问这问那,显然被她的歌喉征服了。

王楚斌心下暗笑,但是他注意到依依每次开口之前,总是有意无意地看自己一眼。

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他转头望向远处霓虹灯闪耀的娱乐区,向于幼兵打听起那里的情况。

于幼兵大概讲了讲,然后道:“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睡醒起来我带你去那里看看。”

四人回到小院,刚走进前厅,于幼兵看到落在八仙桌上的手机在闪,拿起来接了:“是我,于幼兵。”

“嗯,是你呀,啥事?”

“哦,什么人?”

“嗯,嗯,对,嗯,他就在我这里,”他转头看了一眼王楚斌,继续道:“一切都好。”

“哦?你就在街口?早说嘛。等着,我去接你。”挂了电话,于幼兵起身去外面迎人,却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王楚斌三人说:“我这个朋友面相有点凶,你们有个准备,别被吓到。”

王楚斌忽然觉得他知道来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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