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抒言在柴房的床上睡了一下午,如果那也可以称得上是床的话——干燥茅草堆积起来作为“床板”,上面铺了两张薄薄的灰布,一小截光滑木头作为枕头,哦,还有被子,被子表皮也是跟“床单”一样的颜色,手摸上去,可以听到被子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来里面也全是干草。

原来,这就是下人居住的条件啊。

江抒言并不认为是人家故意给他难堪,让他住得差,红萝玉姝毕竟是有一定身份的人,她们带来的人,河雒府并不敢怠慢,所以,他应该还算是条件比较好的了。

他这才对从小到大以来,自己在河雒府所受优待有所感悟,他在想一个问题,他到底有什么资格享受比这些下人好上千百倍的生活条件呢?仅仅因为他比较能打吗?

他胡思乱想着,睡眠断断续续的,又想起在路上遇到江樱儿的事。他知道江樱儿这两年间变了很多,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凭一股气就横冲直撞的率性女人了,但是他没想到她竟然能改变到这种程度,坐上一辆由四匹马拉着、生怕有颠簸的马车里,那样自然。

他知道,江樱儿一直为他当年的牺牲而愧疚,为了他,她什么都肯做,包括放弃原来的自我。但是……江抒言想,若是还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告诉她,他江抒言不仅不会为当时的选择后悔,反而,他还要感谢她,河雒府众人全死在他手上与废掉他一个人,他宁愿选择后者。

江抒言想着想着,又睡着了。

身上若有似无的臭味他已经闻不到了,他现在就是阿吉,阿吉就是他,脸上的狰狞刀疤和臭味都是他的一部分,下人的身份也是他的一部分,他这样想着。

突然,他猛地睁开双眼,因为他想起了前来杀自己的江双江。他之所以改变主意跟红萝进河雒府,就是要印证一个想法,那就是想要他命的那个人是冷清夫,就像两年前一样,冷清夫一直没有改变想彻底消灭自己的愿望。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他想要查一查当年事情的真相,若是有机会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两年之后才平反,他也并不嫌晚。

正想着,柴房的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江抒言下意识地坐起来,藏在被子里的右手开始结印,没想到来的是个没任何灵力的汉子,这汉子头上扎着深色方巾,一身布衣短打,露出的胳膊和双腿肌肉紧实,粗壮有力,一看就是常年干粗活锻炼出的体魄。

汉子看江抒言紧张的样子,嘿嘿一笑。

“你就是阿吉吧?你别紧张,我就是看你半天没出来了,过来看看。”

江抒言放心下来。

“哦,怎么了?”

听他这样问,汉子奇怪道,“你还问我怎么了?这都快天黑了,你怎么还不给你家主人准备晚饭?”

江抒言一阵汗颜,连连点头,“哦,睡过头了。”

汉子一听更奇怪了,上下打量着江抒言,脸色也变了一变,“你家主人真是好心肠啊,就你这条件,还敢睡过头?”

江抒言只得干听着,不答话,他下床穿鞋。

汉子继续说,“厨房有点远,东边第二条街,走到底,那里有现成的饭菜,你也可以给你家主人现做。”

汉子说完要走,又想起什么,“哦对了,我叫二憨,大家都叫我憨哥,是厨房的管事,平时就待在厨房里,遇上什么麻烦找我就是。”

江抒言点着头,二憨门也没关,就走远了。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感觉到二憨对他有种不屑和敌意,原以为下人与下人会彼此抱团,产生一种接近友情的东西,但看来也并不是。

江抒言穿好鞋,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灰扑扑的短衣,重新扎紧头发,这才出门。

东边第二条街是墨衫弟子住的地方,街道虽不如河雒府内的大路气势恢宏,但也十分干净平整,两侧门房依次排列,全是左白右黑的大门,只有门前的身份牌才能区分出里面所住何人。

这条街很长,江抒言方才理解二憨的话,“有点远”表示“非常远”,一想到今后三餐,他都要走上这样几个来回,江抒言就开始后悔,当初要是让红萝选个近点儿的地方就好了。

江抒言到厨房时,厨房剩余饭菜不多了,厨房小厮们都开始蹲在一个大方桌前吃饭了。

看见江抒言,显然众人皆是一愣,接着默默伸手掩上口鼻。

江抒言自我介绍完之后,众人仍然用充满惊异的眼神看着他。

江抒言问,“饭菜在哪儿?”

众人半晌没动,江抒言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一个身形精瘦的年轻小伙站起来,把江抒言领到取餐区,所有餐都一份一份装在精致的盘子里,从厨房大厅的这头排到那头,看得出来,已经被人取走了大半。

江抒言随便捡了几样,但是他发现一个问题:他该怎么拿回去?

两盘肉,三盘菜,三碗汤,三碗饭,他又没有三头六臂……

站在江抒言身边的小伙子没忍住笑出声来,江抒言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就等他笑完。

这时,一个人影闪身进来,江抒言正要去看,二憨已经到了他面前,二憨铁青着脸,递给他一个装饭菜的木盒子,江抒言道谢,接过盒子。

江抒言正要往木盒子里装,二憨按住了他手上的第三碗饭,江抒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家主人只有两人吧?”

江抒言只好回答是,他的主人确实只有两人。

“那你为什么要拿三碗饭?”

江抒言无语,二憨是不让自己吃饭的意思吗?

“你这么不懂规矩,你家主人到底为什么留你在身边?”二憨逼近江抒言。江抒言忍耐着。

只是吃个饭而已,不让吃就不让吃,大不了他偷着去跟红萝吃饭就是了,犯不上暴露身份。

二憨用手一指,江抒言顺着二憨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吃饭的众小厮们正在往这边瞧着。

“要吃,跟他们一起吃。”

二憨粗暴地把饭菜帮江抒言装好,盖上。

“快去送菜,等你主人吃完,你再拿着空盒子送到这里吃饭。”江抒言接过饭盒,他暗自叹口气,他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江抒言提着饭盒离开,背后二憨追加了一句。

“你最好祈祷你主人吃得快,不然,你就没饭吃了。”

江抒言脚步顿了一顿。

“下次别再睡过头了。”

后面这句引得整个厨房里一阵哄笑。江抒言明白了,定是自己的“任性”行为让二憨不满,他跟整个厨房的人讲了之后,便是整个厨房的人对他不满。

他们就是不能忍受有特权的人。

尤其是像他这样一个又丑、又臭,根本连做下人的资格都没有的下人。

****

江抒言回来之前,红萝玉姝都快急疯了。

她们本来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接近晚上的时候,两个人都饿了,就想找江抒言吃饭,没想到江抒言竟然不见了!

玉姝觉得江抒言可能有点事儿,没来得及跟她们讲,依照他现在的扮相,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人物会找他麻烦,因此叫红萝不要担心。

可是红萝却急得走来走去,她担心江抒言被认出来,再被抓进土牢里,越想越害怕,连玉姝都被她弄得心神不宁。

因此,看到江抒言提着食篮远远走来,红萝上去扑头盖脸就是一顿说,什么“不知道我们有多着急吗?”、“去哪儿也不打声招呼。”“这样你以后不见了,我们要怎么判断你是被抓了还是自己走的?”

江抒言本就一肚子火,红萝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一顿训斥,江抒言索性一句也不解释,直接把食篮丢在地上,转身离开院子,回柴房了。

红萝追着他嚷着,“哎你什么意思嘛,难道我说错了?……你别走啊,你好歹解释几句啊?我们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你说两句话会死啊?”

“嘭”——红萝被关在柴房门外,差点撞到鼻子。

“呼……干嘛跟吃了呛药一样?”红萝自言自语着。

红萝转头看着院子里的玉姝,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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