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

叶以云朋友圈那张聊天记录里,一个雌雄莫辩的浅色头像给叶以云发个红包,红包名字叫“领了你就是我女朋友”。

叶以云领取红包后,回个熊猫头,还多发条消息:谢谢亲爱哒!

一张截图,在不明真相的群众来看,板上钉钉。

此时,叶以云宿舍里,室友跳起来,手舞足蹈:“叶以云,你还真发朋友圈啊!”

今天她们出去爬山,以云先垫付早餐钱,这张聊天记录对面其实是室友,红包是室友发还她的钱,她叫了豆浆油条,一共五块二。

这个室友脑洞比较跳脱,发这个红包后,就问叶以云:“你敢发朋友圈吗?敢我就立刻换头像配合你演出。”

叶以云点开红包,看到“女朋友”三个字,说:“可以啊。”

所以,就有她这条朋友圈。

室友捶床笑:“各位听好了啊,咱文学院院花男朋友就是我了!从此,我就是叶以云的挡箭牌!”

叶以云涂好润肤露,她尾指戳着手机,看着暴增的赞和评论,心不在焉地回室友:“是啊,我在拿你当挡箭牌。”

室友嘻嘻哈哈:“荣幸荣幸,我可能遭到很多人议论呢,不知道多少男的看到你这朋友圈,心都碎了,哈哈哈!”

另一个室友说:“对啊,你知道我们班那硕果仅存的葫芦娃,里面就有四个觉得想跟你表白吗?”

叶以云她们班里只有七个男生,所以被大家戏称葫芦七兄弟。

她噗地笑出来,随口道:“那真是挺遗憾的,我就喜欢纯纯。”

那个叫纯纯的室友,就是发红包的,她坐在床上对她献飞吻:“脑婆~”

闹归闹,纯纯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喂,叶以云,我们今早去爬山,你和傅男神真没暧/昧吗?”

还没等叶以云说话,另一个室友说:“那肯定是没有的,他们是青梅竹马诶,从小一起长大,要是想在一起,早八百年前就在一起了,还用等到现在?”

叶以云脸上保持微笑:“你说得对。”

她把水杯里最后一点水喝完,趁话题不在自己这边,准备躲到床上。

宿舍床铺是上床下桌,她小心翼翼用单脚支棱自己,踩楼梯到床上,顺手拉好床帘。

瞬间,嘴角的微笑垮下去。

这方小小的密闭空间里,室友吵闹的声音被隔开,白炽灯光只能透过一点,昏暗中,手机屏幕的白光,冷清清地洒在她脸上。

她一眼扫过朋友圈的评论区,有锲而不舍追问真实性的,有恭喜祝福的,也有猜测对象的,而室友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疯狂回复共同好友,甚至还扯到传媒专业毫不相关的人身上。

叶以云和那人都没见过面呢。

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到想看的评论,她略略觉得郁烦,按住锁屏键,把屏幕熄了。

她缓缓舒展身子,趴在软趴趴的枕头上。

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一帧帧的,她闭上眼睛,就能描摹出当场的画面。傅青竹生气时,双眼很是明亮,好似有烧不尽的熊熊火焰。

他那样看着她,抿着薄削的嘴唇,面部流畅的线条,在他咬牙时,脸颊一块稍微鼓动,掩着奔腾的怒意……

一切那么鲜活。

她惹怒他了,所以最后说的话,有点置气。

两人之间几乎不欢而散。

叶以云安慰自己,幸好,她已经决定抽身,不再喜欢他,不然今天发生的一切,又会让她彻夜难眠。

她看到微信提示消息,过了大概三四秒,才打开消息。

是关锐发过来的。

关锐:有男朋友了?

叶以云退出,没有回复,因为他们的聊天上面,除了关锐刚刚发过来的,还有一段略有些尴尬的聊天。

就在不久前,回到宿舍后,她收到关锐的表白。

其实还是蛮突兀的,关锐说,初中的时候经常调侃她,只是那时候不懂事,不知道对喜欢的人,要好好关心她的心情。

每次叶以云越躲着他,他就越不爽,有好几次放学想堵人,被傅青竹知道,为此,他还和傅青竹打过好几次架。

傅青竹护着叶以云,所以她从不知道关锐做过这些事。

最后,他问:迟来的告白,你能接受吗?

叶以云知道,心里有另一个人时,为了与他置气,或者为了忘记他,选择和别人在一起,这种行为很不负责,也不道德,到时候平白伤害别人,自己也会良心不安。

她不会做这种事。

没犹豫多久,她斟酌措辞,拒绝了。

在叶以云礼貌拒绝后,关锐追问:你是喜欢傅青竹的,对吗?

对方白色的聊天气泡很快又跳出来:可是他明显不会回应你的心情,你这喜欢很不值得。

叶以云看着聊天,心里点点点。

值不值得?

她的喜欢,还不需要给别人评判。

关锐和三年前没差别,除了伪装的成熟,还是很不会照顾人的心情,因为,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接受被盲目否定喜欢的价值。

她的喜欢已经五年多了,至少,她每天很认真地学习,想和傅青竹一起上x大是动力之一。

喜欢一个人,会让自己变得更好。

可是,当这种喜欢越来越久,无法得到回应,就编程黑洞吞噬所有的好处,到这时候,就应该及时止损。

所以室友提出发朋友圈,对叶以云来说,简直是想瞌睡就有枕头递上来,她答应了。

一方面,拿室友当挡箭牌回掉关锐,另一方面,她有点好奇,傅青竹会不会也看到这条朋友圈,会不会也过来问她呢?

叶以云咬了咬手指。

还好她准备抽身,不然,恐怕会失望到想哭,她现在一点都不失望真的,非要说的话,估计是有亿点点生气。

叶以云把手机关机,倒扣着放下。

不管了,她盖好被子,回想明天的课,又是满课,要辛苦一天。

今天真的累极,她戴上耳塞,没翻身多久,就睡着了。

与此同时,傅青竹的宿舍里,几个男的鬼吼鬼叫:“文学院院花有男朋友了啊!谁啊,出手这么快!”

另一个室友唉声叹气:“早知道我就早点去问微信,还以为她是高岭之花追不到呢。”

“哦对了,你们知道她男朋友是谁吗?”

“在传了,听说是同个学院的传媒专业的,长得也小帅,才能追到人家吧。”

“谁啊,有照片吗我看看。”

“我想找他取经!”

在嘈杂的说话声中,突然“啪”的一声,不明显,但莫名让人心里一颤,几个室友不由住嘴,每个人都看向声音的来源——

傅青竹从床上坐起来,他揉揉鼻子上一块红痕,淡淡地看眼室友:“被手机砸了。”

室友笑:“啊喂,傅青竹躺着看手机也会被砸啊,哈哈哈小心毁容!”

傅青竹从床上踩着阶梯,一步步走下来,他低垂着头,似乎因为刚补完觉,眼皮耷拉着,但动作并不迟钝。

他在座位上拿串钥匙,随手捞起挂在椅子后背的外套。

室友:“十点多了,十一点就熄灯啦,你要出去?会里有活动吗?”

傅青竹勾勾嘴角,他半蹲着穿鞋,食指拉好鞋后跟,微微撩起上眼睑,随口说:“去取经。”

室友:“?”

傅青竹走出宿舍,把门带上。

靠在楼梯的栏杆上,他盯着远处黑沉沉的天,月色被乌云埋藏,也让他眼眸里一片黑暗,指尖打开微信,在与叶以云的聊天界面停顿许久。

叶以云有男朋友了,传媒专业的男生?关锐?还是谁?

傅青竹不知道。

他记得从初中开始,两人总是会收到情书,那时候幼稚起来,还会打赌谁收到的比较多,然后,就是高中、大学。

他们总是在一起。

办公室、走廊、校道、楼梯间,她会不期然出现,尤其那次,在他打游戏赚外快时,她突然默默站在门外看他,一副“你变坏了”、快哭出来的模样。

她在为他考虑着,这么娇小的人儿,本该无忧无虑成长,却真情实感地担心着他,为他高兴,也为他伤心难过。

也就是那天,她碰到他心底里最柔软的弦,弦乐声音清澈,回荡于傅青竹全身。

他想,他会永远对叶以云好,因为她是他妹,是家人。

那时候的他,还有今天之前的他,都以为,叶以云对他的喜欢是错觉,他代入兄长的视角,擅自给叶以云的情感下定义,他觉得她还小,谈喜欢太早。

他们一起长大,他太了解她,却犯一个误区,那就是以为这不是爱情。

直到今天,他茅塞顿开。

太了解而无法产生爱情,这假设不适用于所有人,他和叶以云是青梅竹马,相互陪伴,早就是无法分割的羁绊,他对她好,真的仅仅因为她是“妹妹”?不是,傅青竹清楚了,他也想从她身上得到回馈。

感情是双向的,他也喜欢她。

他喜欢她为他考虑,喜欢她围着他,用细软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可是这种喜欢,被叶家的恩情、责任,还有长久的陪伴麻痹。

他习惯她的存在,因为她永远只在自己身边,因为从小到大没有分离过,他以为,他们始终会在一起,所以,没有及时回应她递出来的心。

就像一个人在窒息前,是不会考虑有一天没有空气怎么办,未免杞人忧天。

直到要让他把她交到另一个人手里。

她不再需要他的陪伴,慢慢的,她会和另一个男人建立羁绊,而他,则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哥哥”。

这一刻,杞人的天,塌了,才知道空气真的会一瞬间全部消失,让他浑身器官供氧不够,踩在窒息的边缘。

迎着凉如水的夜风,他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本来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已经清晰明了。

他不能坐以待毙。

陆陆续续有女生发现他,有大胆的过来要微信,傅青竹简短地拒绝。

他低着头,站在楼下花坛附近发消息,给叶以云发消息:

我在你宿舍楼下,你方便下来吗?

过了会儿,叶以云没回,他打了个电话过去。

趴在枕头上的叶以云已经熟睡,她睡觉前习惯调静音,为了自己好,也为了宿舍环境好,倒扣的手机在她耳边亮一下,没有别的声音。

傅青竹等到电话里的机械音响起,才挂掉电话。

又拨打一次,是重复的结果。

他看看时间,比平时叶以云睡觉的时间早十分钟,他想,今天毕竟崴了脚,她可能早一点睡。

可是这个想法并不能使他心里宽慰。

因为很快,一些尖锐的猜想冒进他的脑海里——

是不是男朋友不让她接电话?

是不是她故意不接?

是不是她想断掉与他的所有关系,所以以后再也不接电话?

每一个问题荒唐又可笑,却像被打碎的玻璃,棱角能轻易划伤人,叫人鲜血淋淋。

无措、慌张、迷茫。

从小到大,母亲离家出走,父亲把家底掏空,吸/毒杀人犯罪诬陷于他、独自一人跑市场被人嘲讽年纪太小……他心性被锻炼得坚如磐石,从来没有这般复杂的情绪。

乍然尝到的时候,傅青竹恍然想,原来味道是苦涩,从胃到心脏再到喉舌,深入肺腑,由内及外弥漫开。

心腔很不舒服。

傅青竹往后退两步,他屈起长腿,坐在花坛的瓷砖处,橘黄色的路灯下,他面容模糊,这时候,即使有女生再认出他来,也没人敢贸然上前要微信。

因为傅青竹周身肉眼可见的,气场阴沉,很不好惹。

他始终盯着屏幕,等它自己亮起,显示叶以云的备注。

可是没有。

他有想过通过别的方式联系叶以云,比如她的室友,只是,像她室友不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她有许多事不曾和她室友们说,她不想说,他更不能通过第三个人,主动暴露在别人面前。

所以他把这个方式当做下下策,他希望他能正常联系上她,而不是用这种办法。

傅青竹手肘压在膝盖上,手握成拳头,按住眉心。

学校表白墙上,别人偷拍傅青竹的侧颜很快被贴上去,留言:

墙!今晚傅青竹在我们宿舍楼下,请问哪个女生是幸运鹅???能让傅青竹这样等啊,嗷嗷嗷这浑身气势也太强了吧!

底下留言疯长,很多女生自动出来“认领”,叶以云宿舍几个当然也看到,纯纯小声说:“我怎么觉得是以云啊?要不要提醒她?”

另一个室友“嘘”一声:“她睡啦,我们小声点吧。”

“哦,那应该和她没关系吧。”

叶以云什么都不清楚。

她一夜无梦,直睡到闹钟大响,模模糊糊起来,一下床习惯地踩下楼梯,疼得她嘴里“嘶”的,手上没着力,手机滑走,啪地一声从床上掉到地上。

纯纯道:“哎哟倒霉,我扶你一下吧!”

叶以云眨眨眼,收回疼出来的眼泪,她到地上捡起手机,居然连手机背壳都摔爆了。

室友感叹:“开学到现在你摔了好多次手机,我们都在猜它什么时候壮烈牺牲,终于……”

叶以云:“……”

以云一边刷牙,一边反应过来:“系统,我每天不是在倒霉的路上,就是在倒霉。叶以云为什么这么倒霉?”

系统:“哈哈哈哈。”

以云:“果然是有原因的。”

系统乐见她倒霉:“我凭什么告诉你?”

以云:“你告诉我,我就跟你说这个世界现在最流行的小游戏,让你以后在小黑屋的游戏可以丰富一点~”

系统:“你还想有多少次小黑屋啊?啊?你别想让我进小黑屋!”

以云嘻嘻一笑:“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是男主~”

系统:“……”

系统没好气,不过也愿意说了:“切,我才不是稀罕小游戏。”

“是这样的,每个世界男主都有影响身边人气运的能力,平时影响不大,这个世界特殊点,因为男主运气很好,为了稳定小世界,需要找人平衡一下,你刚好是青梅,只要你运气不好,就能来平衡,直到真女主出现,这种情况就转移到真女主身上了,但真女主本身就有很多挂,不怕这点小霉运的,你就不一样了,所以小倒霉不断。”

以云用洗脸巾擦脸,半晌:“这样啊,那我成为傅青竹的人是不是就欧了?”

系统:“玄不改非,氪不改命,放弃吧!”

它赶紧讨游戏:“你说的游戏是哪个?”

以云和室友借手机,室友以为她要和别人联系,实际上她打开微信,下拉露出“跳一跳”的界面。

“喏,这个,”以云控制着小人,“你要准确跳到方格上,就可以得分,正中红心,叠加高分,要是力道控制不好,掉下来,游戏就结束了~”

系统:“切,我还当什么好玩的游戏呢,就这?”

对这种简单低级的游戏,系统表示很不屑。

以云把手机还给室友,道谢。

室友问:“你怎么办?”

叶以云拄着拐杖,笑着说:“今天上课麻烦你们,我晚上再找时间去买手机。”

室友叹息:“你真乐观啊。”

以云:“……”

不乐观的早就被这非酋体质整得心态爆炸。

一整天,她被迫听一耳朵现当代文学三十年,在《活着》的边缘来回蹦跶,打哈欠打到快掉眼泪,以云选择敲系统:“没手机玩,好无聊呜呜呜。”

系统:“你是汉语言文学,当然喜欢这种文学啦!”

以云:“那是叶以云,不是我,呜呜呜。”

她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等等,你在玩什么?”

系统:“……”它跳一跳的界面还没关。

以云:“让我看看你拿了多少分。”

满目的战斗分数,至少上百场,从10到20不等。

以云:“噗。”

系统:“不准笑!给我闭嘴!我只是程序里没有触控控制面板,不然我可以做得更好!”

以云认真地说:“我教你呀~”

系统拒绝:“不需要。”

以云:“哦,那好吧,我继续听课了。”

过了会儿,系统主动找以云:“在?”

以云:“?”

系统扭捏一下,还是问出口:“这个跳一跳到底怎么拿高分?”

于是以云高兴地玩了一上午跳一跳,帮系统打到9999分,让系统第一次产生“这个员工有点用”的感觉。

第二节课,换教室,一下课,以云拄着拐杖,在人流很多时,她并不想凑热闹,但因为下节是大课,纯纯捋捋袖子:

“不快点抢不到好位置,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啦!”

叶以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纯纯背起来,力气大爆发,女友力十足。

以云:“原来学习能给人这样大的能量啊?”

系统说:“屁,她是因为下节课和计算机专业的一起上课,想物色男孩子!”

接着系统又说:“除非男主突然跳楼,否则勿扰。”

它屏蔽以云,要闭关进修跳一跳。

而在换教室的人潮中,傅青竹逆行几步,站在刚刚汉语言文学上课的教室,往里头望。

有认识他的人问:“诶,傅青竹诶,你平时不在这教学楼上课吧?怎么啦过来这边?”

傅青竹客气地问:“你们专业的叶以云,在哪里?”

那人说:“她老早就被室友背着去下一节课教室啦,你有什么事找她吗?”

傅青竹目光暗了暗。

他室友催他:“快点,下节专业课可不能迟到,迟到就麻烦啊!”

傅青竹心里压着沉沉的石头,他混在换教室的人流中,思绪不宁,拿出手机,他已经拨出第三十个电话。

她真的不接。

微信也不回。

难道,就只能这样?

不行,傅青竹眼尾颤了颤,他将手机放好,步伐却坚定起来,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他不会放弃。

除非她在他面前,亲自承认,亲自断开羁绊。

傅青竹闭闭眼,不愿深想。

另一头纯纯背过叶以云,顿时惊讶叶以云的轻,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帮叶以云,不用叶以云拄拐杖走,叶以云不好意思麻烦她,但纯纯一热情起来,还真拒绝不了。

一整天下来,她刚离开这个教室,傅青竹就走到这个教室,她刚离开饭堂,傅青竹就到饭堂,她刚走进女生宿舍,傅青竹就到女生宿舍门口。

这么多次的擦肩而过,只有监控记录下来。

好像冥冥之中的安排。

傅青竹徘徊在学校中。

此时,天色大黑,时间指向十点,离傅青竹与叶以云失去联系,整整二十四小时,x大明明不大,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想找的人。

星市比海市更冷一点,秋初,树叶开始脱落,傅青竹低头踩在枯萎的树叶上,发出“咔咔”的崩裂声。

每一个声音,都像在他神经上跳跃,此起彼伏。

按按眉头,他吐出一口浮躁的气息。

他已经两三天没有好好睡觉,却没有察觉到疲惫。

想见她,想见她,想见她。

曾经他能触手可及,但那时候他不知道,他是会失去叶以云的。

这一整天,每分每秒都被拉得很长,足够他细细品味这种滋味,成千上百次地回忆他和叶以云的过往,许多模糊的细节开始明显,包括那个下午,她告白的时候,“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有难以察觉的细颤。

每一个字都在她心里珍藏着,直到将它们摆在阳光下。

她是那样期待啊。

傅青竹抿住嘴唇,原来,他让她反反复复失望很多次。

他缓缓抬头,仰着脸时,能让自己的精神清楚一点,不至于沉溺在回忆中难以自拔。

这一抬头,他突然顿住——

远处,一个女生坐在秋千上,她一手拿着奶茶,没有扎她惯常扎的马尾,柔软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更衬得脸蛋小小的,月光好像泼洒在她眼里,睫毛在眼下氲开不明显的淡色。

她一只脚绑着伤药,另一只脚蹬着地板,让秋千一晃一晃的。

傅青竹眼神凝住,他屏住呼吸,慢慢走过去。

直到越来越靠近,他才听到自己满耳朵,不是夜的静谧,而是他疯狂的心跳声,如马蹄踏响响,如擂鼓震天。

他捏住拳头,让自己冷静下去,好半晌,才开口道:

“叶以云。”

叶以云一愣,她抬头看到傅青竹,双眼像警觉的猫儿一样圆瞪:“诶……”

傅青竹走到她身边,他的呼吸声有点沉,试着调整好几次,才忍住自己直截了当的问话。

他问:“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叶以云愣了愣,小声说:“等我男朋友呀。”

傅青竹:“……”

他轻声:“那条朋友圈吗?”

叶以云说:“哦你说那个啊,是啊。”

她眼神有点飘忽。

x大的校园很大,叶以云刚到x大一个月,除了教学楼和宿舍区,对其他都不熟悉,平时都要靠手机放大地图对地标走的,所以,今晚她独自出来买手机的时候,迷路了。

尤其是这里有三四个操场,更让她找不着北,夜又深,她拄着拐杖到东部的小网球场,只好先休息一下,打算等等原路绕回。

没想到,倒是会遇到傅青竹。

那句“等我男朋友呀”,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里很偏僻,路灯都没亮几盏,叶以云看不清傅青竹的神色,她自嘲地想,摆脱她这个包袱,傅青竹应该会高兴的吧。

只见傅青竹站在秋千一旁,他淡淡地问:“你男朋友去哪里了?”

叶以云胡诌:“他是网球部的,前几天借网球拍,现在去还。”

傅青竹沉默。

叶以云感觉一种诡异的尴尬浮现在两人之间,她赶紧喝口奶茶压压惊,斟酌着说:“傅青竹。”

傅青竹的呼吸重一下,像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叶以云低头看着脚尖:“你放心,我以后不会缠着你的。”

她故作轻松:“我男朋友占有欲很强的,他要是知道我有个‘哥哥’,肯定会不高兴的,我们以后就……”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秋千的锁链一紧,连带她身下的木板也晃一下。

她下意识看向傅青竹,后者手抓着锁链,脸色隐藏在黑暗里,他眉骨略高,那双眼睛如往常般明亮,并不能看出多少情绪。

他张了张嘴:“继续。”

声音很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

叶以云赶紧又喝两口奶茶,被这么一打断,她有点续不上刚刚的思路,所以“不联系”三个字,没说出口。

在她安静过后,他们什么话都没说。

晚风拂面,卷来操场的青草香,还有一些在操场上跑步、行走聊天的细碎声音,叶以云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上次两人安安静静坐着,没有说话的时候,是高考完,她告白那天。

很奇怪,现在不是白天,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场景,不同的心情,就是莫名让她想起她冲动开口的那一刻。

如果早知道结局是这样,她那时候还会冲动吗?

叶以云脑子转得很慢很慢,她想,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后悔药。

她稍稍抬眼,却撞进傅青竹的眼眸里。

她不知道他在看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看到现在。

叶以云赶紧向手上的奶茶寻求安全感,差点没找准吸管的位置,她能察觉,她的呼吸乱了。

过了一会儿,傅青竹不主动说话,她心里又觉得怪怪的,再一次抬头,目光又和低头的傅青竹的眼睛触上。

他漆瞳黑沉沉,月色下有一块高光,点缀整双眼睛,宛若潜伏的狩猎者。

叶以云呼吸一窒,她有些慌:“你看我干吗?”

而被她抓现行,傅青竹没有任何尴尬,也没有移开眼睛。

一整天了,只有这个时候,他心里才有种久违的充实,但因为叶以云的话,这种充实如空中楼阁,好像下一刻,叶以云就会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

他说:“怕你突然消失在我眼前。”

叶以云:“……”

她借着换手拿奶茶的动作,偷偷用手背捂脸颊,果然,开始发烫。

有点骨气啊叶以云,她对自己说,男色误人,都怪傅青竹长得太好。

对,这么想着,心里那点犹豫就慢慢消失,她摸着拐杖站起来,不看傅青竹,说:“我男朋友在第二操场,我先过去找他。”

傅青竹看着她的动作,目光微微一沉。

叶以云拄着拐杖,一跳一跳地往前走。

她能感觉到傅青竹在看着她,更不敢回头,还好前面有个小器具室,只要走到那拐个弯,就能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她咬牙坚持往前走,总算,她靠在墙上,大松口气。

前面是宽阔的网球场,月光毫无阻碍地投射到这片天地,她有点恍惚,忽然,只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那声音很快,让叶以云根本没时间再拄着拐杖走。

是傅青竹。

他踩着月色走来,光在脸上留下一明一暗的对比,垂眼的时候,长睫铺下阴影,月光柔和他的眉眼,就像精灵王子突破次元。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男朋友呢?”

叶以云呆了呆。

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呃,被月亮带走了吧?”

傅青竹:“……”

叶以云尴尬地咬咬舌尖,她侧过身,不让傅青竹看她的眼神,自暴自弃地说:“你都看到我朋友圈,还不知道吗?”

傅青竹声音低沉:“网球部训练,学校不提供网球拍,”他停了停,“附近没有可以还网球拍的地方。”

叶以云愣住,哦对了,刚刚她看到网球场,随口扯谎,说男朋友去还网球拍了。

傅青竹又说:“而且网球部十二个成员,我都清楚。”

叶以云:“?”

傅青竹:“我是校学生会部门督查。”简单来说,校级部门的成员档案,都得经他手,而他向来处理稳妥,因为他记忆力很好。

叶以云:“……”

她刚刚还装得有模有样,原来,早就被傅青竹看穿了!

她闹个大红脸,反正有没有男朋友,傅青竹都是同个态度,她好想趴在墙上,干脆把自己变成壁虎,嗖嗖地钻到墙缝里。

这种时候,她有点不管不顾,直接质问他:“那你怎么过来网球场这里?”

却没想到,傅青竹直说:“我在找你。”

不等叶以云反应,他秉持礼尚往来,也问:“你手机呢?一天没接电话。”

说到这叶以云就委屈,要不是手机摔坏了,她不至于出来买手机,还落得迷路的下场呀!

她眨巴眨巴眼:“坏了,”补充一句,“一大早摔坏的。”

傅青竹又问:“昨晚十点多睡的?”

叶以云“啊”一声:“对啊,昨天爬山崴到脚,太累了,提前一点睡。”

她话音刚落,就听傅青竹好像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声很快,就像某种解脱,让他一直绷着的声音总算放松。

叶以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看着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傅青竹的眼眶通红,在皎洁的光下,眼底隐约闪烁着,她呆住,甚至还以为自己看错。

至少听傅青竹的声音,是很难想象到他的神情的。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

傅青竹也背靠在墙上,两人的距离大约二十公分,他略微低头,得出一个结论,声音缓和:“你没有男朋友。”

叶以云不装了:“好吧,那朋友圈只是玩笑,我确实还没有男朋友,但是傅青竹,我和你……”

她话还没说话,骤然卡住。

傅青竹俯身,两人的距离从二十公分顿时缩减到十公分,一道云丝飘到月亮前,像是一层轻纱,霜华的光朦胧起来。

她听他说:“但你现在也可以选择,要不要男朋友。”

叶以云有种预感,她睁大眼睛,耳朵里是傅青竹低沉的声音:

“因为有个人,他终于脑子清醒了,想选择直白心意。”

“他想和你告白。”

“你可以选择拒绝,或者接受。”

傅青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简单的,可是连在一起,里面的意思,让叶以云不敢深想。

她已经期待过太多遍。

她再承受不起失望了。

求求了,别又是白给她希望,然后让她失望,她明明已经决定抽身……

短短几秒,云雾散去,漫天的月光铺洒大抵,傅青竹他看着她,郑重地说:

“这个人是我。”

“叶以云,我喜欢你。”m.w.com,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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