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一夜无眠,天刚濛濛亮,他提剑走出房间,来到大堂上要了一壶最烈的古城烧,斟上酒一杯接一杯喝了起来。

他心里充满了愁绪,肚里像塞进去一堆乱麻。昨晚看完两封书信后,他想了许多:不共戴天的血仇,下落不明的小妹,还有身边这个不离不弃的罗姑娘,最让他头痛的是,如果这个罗林真和罗香雪有关系,那他们之间又将是怎样的关系?他将如何面对?他想到这些,便会头疼欲裂,一边是十恶不赦的仇人,一边又是深情款款的恋人,他该作何选择何去何从?

当他喝光一整壶烈火般的古城烧之后,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打算从罗香雪嘴里问出她爹的名讳,以此判断他们之间是否有关联,然后再规划下一步的行动。他除了喝酒,没吃任何食物,天色逐渐明亮,店里食客也多了起来。

昨晚楚云飞父女俩回来时的情形,令罗香雪心中生疑,料到他们师徒间必定有极其重要的事,不肯与旁人所知,但自己又不便相问。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柳如烟要去寻仇人,她想陪着他去,奈何他不肯自己相随。但她又忧心他的安危,只得待他报得大仇后,再陪着他一起寻找小妹。

罗香雪睁开眼见天色大亮,起身简单洗漱一番,对着镜子梳理好长发,凝视半晌镜中的自己,这才提剑出了房间。

在檐廊上往下望去,正瞧见柳如烟一个人在喝酒,心下诧异,忙快步下得楼来,坐在柳如烟对面:“柳大哥,你怎么一个人喝酒呢?是有什么心事么?”她凝视着柳如烟面上神色。将剑搁桌上,招呼店家上一笼蒸包子,热气腾腾的雪白大包端上桌,肉香扑鼻。

罗香雪昨晚喝了不少酒,只觉得头昏脑胀提不起精神,光顾着喝酒,却没进食任何东西,他早就饥肠辘辘,抓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大口啃食起来。

柳如烟已喝光一壶酒,见罗香雪大口吃东西,微笑道:“你起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儿?”他看着她的眼睛里有一丝别样的色彩,罗香雪自然没能察觉。

罗香雪吃着包子,不时打着哈欠,神色憔悴,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一早醒来,头就晕得厉害,肚子也饿,我心里乱得很,昨晚是你扶我进房间的么?”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脸上腾起一抹红霞,露出一丝羞涩。

柳如烟喝完一壶闷酒,脸上热乎乎的,但脑子还算清醒,他看着罗香雪淡淡说道:“没,没有的,昨晚你喝得大醉,是花妹送你上楼的。你应该喝杯茶醒醒酒。”说着,向小二招呼要了一杯香茶。

罗香雪抬头望向楼上长廊,说道:“花妹和楚伯伯今日就要上卧龙谷么?”

“是,师傅带着花妹重建茅庐,唉,我本要留下来帮忙建房,可师傅执意不肯,让我去寻访仇家行踪。”他叹息着“茫茫人海,可仇家会在哪里呢?”柳如烟提壶晃了晃,发现壶中空空如也,他本想再叫一壶,又转念想到自己有要事去办,便又作罢,顺手拿起一个包子咬吃起来。

这时,梦花提剑从楼廊上走下来,朝大堂望去,一眼就瞥见柳如烟和罗香雪,心想:这两人倒还起得甚早。她来到两人面前招呼道:“柳大哥,罗姑娘,你们早啊!”

罗香雪也招呼回应:“花妹妹,快来一起吃点东西,听柳大哥说,你们今日就要回卧龙谷了?”

楚梦花点点头道:“嗯,我们要重建家园,自从茅庐被毁坏后,爹爹很难过,时常念叨要回卧龙谷。如今,许伯伯一家也回去了,我们要尽快建好家园。香雪姐,你同我们一起上山吧?”她眨动着眼睛都似乎并没有心存芥蒂。

罗香雪心里孤疑:“这花妹妹果然心思纯粹,她竟主动邀我上山,先前我还以为她因柳大哥与我置气,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我若不去,岂不忤了她一番美意,我若去了,以后当如何与她相交!唉……”她思虑半晌,心下竟犯起了糊涂。

日色高升,大堂里熙熙攘攘,一些食客在喝酒猜拳,楼上客房的住客陆续来到大堂,人头攒动间,楚云飞也缓缓走了过来。他眼圈乌黑,神情疲惫,似乎并没睡好,瞥一眼柳如烟,说道:“烟儿,你怎么大清早喝起酒来?”

柳如烟微笑道:“师傅,没想到我们刚相聚又要分别,徒儿心里难过,来,师傅,您也来喝几杯吧?”他正欲招手叫酒,却被楚云飞挥手婉拒。

楚云飞道:“今日上山,要忙着伐木,不宜喝酒,待来日你凯旋而归,我们师徒再举杯相庆,你放心去吧,我会带着花儿建好房等你回来。”他目光落在罗香雪身上,迟疑着道“罗姑娘,你作何打算呢?是随烟儿去还是随我们上山?”他说着,又瞥一眼柳如烟,柳如烟脸颊泛红,目光平静。

罗香雪淡淡笑道:“我想随柳大哥去浪迹天涯,可人家不肯,兴许当我是累赘了!”她斜眼睥睨柳如烟脸上,嘴角露出一丝俏皮浅笑。

众人只当她是说笑,柳如烟说道:“香妹,我此去复仇祸福难料,我的仇人必是穷凶极恶之徒,岂能让你随我涉险,你暂且和师傅花妹住在卧龙谷里等我消息,若我柳如烟的报得家仇,便回来找你们,若我命丧敌手,那也是天意!”他拾剑起身欲走出客栈。

三个人对望一眼,花妹突然蹙眉道:“柳大哥,你孤身在外,一定要多保重啊!一定要平安回来!”她面有戚色,直盯着柳如烟背影。

柳如烟在门口站定,回头朝梦花微笑,坚定说道:“大家放心吧,我会回来的!”他提步走到门口,阳光洒落下来,街上行人渐多,晨风拂动,微微有一丝凉寒之意。他的修长身影在光影中显出几分凌厉孤绝。

罗香雪凝视着他背影,忽然起身朝她奔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街边,柳如烟知她跟在身后,走着走着停下脚步,回头说道:“香妹,有件事我正要相问。你务必如实相告。”

罗香雪心头一诧,疑惑道:“柳大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柳如烟道:“昨日我们在山中见到你爹和娘,还不知道二老名讳,可否相告?”他面色平静,心中已有了打算。

罗香雪一怔之下淡淡笑道:“我还当是什么要紧事,咳,也是我昨日疏忽,忘了向你们引见,我爹爹自是姓罗,叫罗林。我娘亲姓李,叫李桂花。”她说着,观察着柳如烟面上神色,当柳如烟听到罗林这个名字,不由得心下大震,只觉得一颗心沉了下去,犹如沉进黑暗的深渊,原来她的父亲果然叫罗林!

可世上同名同姓者众多,这也不足为奇,离奇的是,许枫信中所讲的话:自己的仇人名叫罗林,在终南山栖霞谷中落脚。这不正是与自己先前猜想不谋而合么?虽说世事多有巧合,可仇家的名讳和所在的地点与探子上得到的线索相吻合,那岂不就能证明这是确凿无疑的?难道自己的仇人真是罗香雪的父亲么?

他脸上波澜未惊,而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为了不让罗香雪生疑,他只得强装镇定,微笑着点点头道:“昨日太过唐突,必是让令尊受惊了,他日见到两位老人,必将当面赔礼才是。香妹,我此去吉凶未卜,就算找到了仇家,我也不能保证是否能报得了血仇,你跟着我实在太危险,你别做他想,我了却这件事就回来找你!答应我,等着我回来!”

他眼神坚定地看着罗香雪,罗香雪目光温柔,顺势靠在柳如烟怀里。柳如烟抚着她的臂膀,目光冷静,他心里如乱麻缠绕,如果某一天当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柳如烟苦苦追踪的那个仇人,她当如何面对?如果自己杀了她的父亲,她会对自己恨之入骨么?她将如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这一个一个问题,像一条毒蛇将他的心缠绕,令他快喘不过气来,他将何去何从?如此两难境地,实在是举步为艰,可他必须面对,无可逃避。

柳如烟轻轻拍着她的臂膀,无限深情而怜惜的看着她,他的心在一点点刺痛,一滴滴淌血,清冽的晨风吹在身上,似乎使他的思绪更清醒了些,他只有挥剑斩杀掉这条毒蛇,解开这个令他快要窒息的死结。

阳光透过密林,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柳如烟正欲离去,背后忽然传来楚梦花的呼喊声:“柳大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们哪也不去,就在卧龙谷等着你!”她满眼忧虑而凄楚,脉脉含情的眼睛里那道光正渐渐黯淡,因她正看见这两个人在相互依偎,心中醋意骤生,像打翻了一个醋坛子,怎么看都是别扭。

楚云飞站在客栈门廊边,面色肃然,神情凝重,当许枫将那封书信交到他手上时,他有些惶惑,许枫当面告知,这封书信是给柳如烟的,里面写着探子获得的仇家的线索,以及关于柳家庄惨案的秘密。

楚云飞内心感激万分,并替柳如烟表达感谢。他明白这封信对柳如烟的重要性,他并未拆开来看,但已知道书信的大致内容。而他随身携带的第二封书信,却是柳如烟父亲当年交到他手上,让他务必妥善保管,直到柳如烟长大成人后再交给他。他思虑再三,终下决定,让他即刻出山完成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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