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漓低头注视着身侧的半大姑娘,只觉她像极了一只狡黠的狐狸,晃悠着毛茸茸的尾巴、舔着带肉垫的小爪,看着可爱又无辜,实则灌了一肚子的坏水。
于是他抖了抖眉梢,眸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笑意:“慕小姐想怎么做?”
“我那好堂姐,不就是满心满眼贪慕着天家的富贵荣华吗?”慕惜辞笑笑,黑瞳涌起层层的流,“那我们不妨全了她的心愿。”
“你是想……”墨君漓眨了眨眼,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她的意图,但他不敢确定。
“天家那么多皇子,定然选得出适龄男儿。”慕惜辞说着正了正头顶的发钗,“殿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她已经记不清今晚被人揉过多少次脑壳了,好在灵琴的手艺极佳,梳出来的发髻极为稳当,到现在都没见有几分松动。
“若说适龄男儿……四皇兄、五皇兄也都到了该嫁娶的年纪,想来也不会拒绝这位国公府出身的‘慕二小姐’。”墨君漓顺着她的话捋了捋,唇角一弯,“慕小姐,你觉得哪个合适?”
“殿下,您说呢?”慕惜辞杏眸微吊,闲闲反问。
墨君漓怔了一霎,随即笑开:“慕小姐,您和我五皇兄有仇吗?”
他看得出来,小丫头极其希望撮合慕诗嫣与墨书远。
虽然他也觉得这对上辈子足够恶心人的狗男女,这辈子就该紧锁在一起互相伤害去,省得让他们跑出来,祸害了其他好人家的姑娘公子。
但……这小丫头又是怎么回事?
按理,此生的慕惜辞,这时间还没与墨书远打过照面,墨书远也还未向国公府下手,她应当不清楚他的秉性才对。
总不会真是……
少年的眸底起了墨,漾出一圈圈深色的波纹,慕惜辞闻此轻松一笑:“自然是没有仇的,只是我那二堂姐惯来心高气傲,想来依四皇子的性子,是收不住她的。”
“何况——”小姑娘说着半垂了眸,“我不喜欢五殿下,他看起来太虚假了,那笑容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嘿嘿,您可别告诉他。”话毕她仰头咧了咧嘴,那笑中满是半大姑娘家方有的俏皮与娇憨。
少年忽的失了言语,心头刚坚定了几分的猜想立时又动摇了起来。
她这一番话说得太过坦荡,浑然不似有什么大恨深仇,尤其是末尾带着的那个笑,仿佛她真的只是耍了番姑娘家的小性儿,将自己不喜欢的堂姐推给了,那位同样不遭她喜欢的皇子。
好像她完全没意识到,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似的。
毕竟……小孩子的心思单纯,是以直觉格外敏锐,那墨书远的确是成日端出副温良恭谦的态度,实则私下里刚愎自用又极其自负,她不喜欢他也属正常。
墨君漓无意识地蹙了眉,莫非真是他多虑了?
可若真是他多虑,她身上那股不时存在的违和感又是怎么回事?
他见到她的十次里,她可是至少有八次表现得不像个十来岁的稚龄幼童。
少年思索中,又斜眸扫了眼手里牵着的小小姑娘。
她面上的笑意已敛,平静的小脸上看不出丁点多余情绪,倒是头顶的毛球与颈间的毛领衬得她格外娇小可爱。
大约真是他一时多虑……罢了。
未来的时日还长着。
墨君漓收回思绪,无声叹出口气,拉着她缓步向着慕诗嫣等人所在的方向去了。
“来吧,慕小姐,我们讲点具体的……”
比如说,她准备怎样给那对狗男女创造个完美的条件,令他们早日如王八看上绿豆——
对个眼。
*
慕诗嫣出了设宴大殿之后,精神便有些恍惚。
她不确定这到底是今夜开宴前,被慕惜辞等人一串连番刺激给气得,还是因着离开皇宫前又不慎瞥见了五皇子墨书远。
她只觉自己今晚的运气差得厉害,可一颗心却无端躁动叫嚣着无处安放。
她的躯壳随着萧妙童、施雅等人来到了中市,可灵魂却不知飞去了哪里。
她觉得自己仿佛应该要做点什么,但又委实寻不到能做的事,只得沿途胡乱地买了些提灯类的小玩意,零零总总,倒也抓了一手。
“嫣表妹,”一路陪着施雅说笑的萧妙童倏然回眸扫了她一眼,“慕三小姐刚走过去了。”
“慕三小姐……”晃着神的慕诗嫣跟着她怔怔呢喃,下一瞬蓦地回了神,“慕惜辞那贱……小丫头,在哪呢?”
“那边,刚过去没走几步。”萧妙童抬手指出个方向,声线平静如一潭死水,“跟着七殿下一起。”
慕诗嫣循着她的指尖望去,姣好的容颜渐渐扭曲成了鬼面:“多谢表姐提醒——郡主,萧表姐,嫣儿今夜有事,便不陪着二位继续游赏花灯了,还请两位海涵。”
“无妨,你去吧,郡主这里有我。”萧妙童颔首,施雅跟着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连话都懒得说上一句。
她一向看不起这位国公府的二房嫡女,她觉得慕诗嫣的出身实在是太卑贱了。
她父亲只是一位小小的五品郎中,即便身上流着国公府与萧府的血脉,她算不得尊贵——
她施雅可是相府嫡女,太后亲封的常阳郡主,虽没能上得皇家玉牒,却也是食着天家俸禄的正经郡主,如何能与一位五品郎中的女儿交好?
在她眼中,慕诗嫣能侥幸踏足了顶级贵女的圈子,那都是沾了萧府与萧妙童的光、又占了国公府嫡长女身子骨弱的便宜——
她一向看不起她。
“如此,嫣儿先告辞了。”慕诗嫣匆匆福身,起身离去前与萧妙童对视了一眼。
后者眼瞳微晃,略略压低了嗓音:“你行事小心些,七殿下可不是好相与的。”
“表姐安心,嫣儿明白。”慕诗嫣应声,随即扔了手中零碎,随手往面上叩了个玉兔面具,裙摆一提,快步追上前方已走到五丈开外的两人,不远不近的卡在二人身后四尺,佯装同路,实为尾随。
“追上来了。”墨君漓垂眸低嗤,手指轻轻勾了勾小姑娘的掌心。
习武之人五感极为敏锐,慕诗嫣身上的脂粉味又甚是腻人,纵然隔着两丈,他都能嗅到那个甜腻的味道,何况现在,两方的间距不过区区四尺——
他感觉自己都快被那香味熏吐了。
“唔,那就上桥。”慕惜辞颔首,拉着墨君漓便往市中广场边上、人造湖的石拱桥上去了。
正月里冬寒未褪,湖中水仍旧冷得刺骨,上回“摔进”锦鲤池可教她好一阵冻,这回,也该让她的好堂姐尝一尝那滋味了。
慕大国师懒懒弯了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