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好像变得有点儿不对劲了。

躲在半掩着的门后,不断打量着身后楼梯入口的安森露出了警觉的表情。

从刚刚开始,楼下的报社大厅内就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枪响声,近卫军就死死的把守着大门的位置,没有任何试图突破或者要攻进来的迹象。

这一点没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或者说倒要称赞一声负责指挥的近卫军官经验丰富,在欺压无组织暴动者和单方面屠杀的技能上经验丰富,轻车熟路。

按照“常规剧情”:顶不住近卫军火力的暴动者会试图谈判,投降,无序的溃散和主动送死,然后在一轮轮排枪下被乱枪打死;剩下侥幸苟活的家伙会钻进楼道里做最后的无意义抵抗,近卫军则会一层一层楼“清场”,像清理卫生那样将剩下的老鼠们一个一个捏死。

而安森的“完美计划”就是趁着黑帮逃命和近卫军清场的时间点,想办法利用楼层间的房间,逃跑和清场的时间差躲开两拨人,在尽量不引起动静的前提下,带着索菲“潜行”离开大楼。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你在等什么?”

躲在他身后的少女突然开口道,颤抖的嗓音中带着一丝紧张:“有什么问题吗?”

“呃…差不多吧,出了点小状况。”

安森有些尴尬的挠挠头,轻笑着举起右手朝少女伸出两根手指:“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面色有些苍白的索菲娅瞪大眼睛,没有一丝犹豫的开口道:“坏消息。”

“…先说好的吧。”停顿了一下的安森笑着说道:

“看样子,我们应该已经安全了。”

“那坏消息就是近卫军已经控制了报社,我们马上要变成他们的俘虏了?”索菲娅焦急的追问道。

“…恭喜你学会抢答了。”

安森尴尬一笑,右手竖起了大拇指。

“那现在该怎么办啊!”

得到肯定答复的瞬间,少女本就失血的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惊恐不安的她甚至想到了明天报纸的头版标题:

“总主教千金身陷黑帮,热心近卫军积极营救!”

“惊!富家少女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弗朗茨千金与旧墙街黑帮的真相,不看后悔!”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克洛维城有这么多没良心的报纸啊!

索菲娅的内心在悲号,她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被父亲路德·弗朗茨知道这件事,自己会是怎样的下场!

“我们去顶层的阁楼。”在犹豫片刻之后,安森做出了决定:“近卫军这次来的很匆忙,他们不会很认真的搜查整个报社大楼的。”

“那…万一呢?”少女还是不太放心。

“那我就负责把他们引开,你再趁机逃走。”安森安慰道:“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只要小心点儿就不会有事。”

这份“承诺”让少女沉默了片刻,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名为“尊严”的光芒。

“安森·巴赫阁下。”

“嗯?”

“如果待会儿你被近卫军抓起来了,请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全力营救你的——我们两人之间的恩怨是一回事,但这次的事情…是另一回事。”

“好,我知道了。”

安森笑了笑,并没有怎么在意。

他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尽快让索菲娅回去,顺便想办法靠近并且观察一下藏在报社大楼顶层里的“东西”。

虽然很清楚自己这么做是在冒险,但安森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布洛恩这个黑法师的亲信那么果断的选择逃跑。

蹑手蹑脚的两人小心翼翼的离开推门离开,一前一后的朝走廊另一端的楼梯走去——这栋报社大楼的设计十分诡异,一二层和三四层的楼梯井竟然是分开的,中间还要靠狭窄的走廊连接。

而现在这诡异的设计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两人不用靠近很可能已经被近卫军控制的底层。

沿着走廊向楼梯井方向移动,安森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猜测着近卫军的目的。

首先肯定是因为“钢铁苍穹号”和圣艾萨克学院的两次。让连续被抽耳光的近卫军不甘心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但这只是表面现象;

“安、安森……”

问题的核心依然是德拉科·维尔特斯…这个话痨小说家身上的秘密似乎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也许自己和他的相遇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巧合;

“安森……”

如果米勒·维尔特斯的死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意外,那么又会是因为什么理由,让近卫军对这么一个小说家恐惧到这种地步;

“安森!”

“嗯?!”

惊醒的安森扭过头,看着面色惨白的少女突然死死拽着自己的袖子:“怎么了?”

下一秒,答案揭晓。

浑身颤抖的索菲娅僵在原地,惨白色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一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像坏掉的提线木偶般不断抽搐着,正从她的身后缓缓爬起。

“砰!砰!砰!”

惊愕的安森没有片刻犹豫,一把将少女拽到身后,猛地将那突然冒出来的身影踹倒在地接着连补三枪,喷涌的枪焰在胸口上炸开一个血洞,抽搐不止的“尸体”终于停止了挣扎。

“这是什么东西?”

躲在安森身后的少女声音里带着完全无法掩饰的颤抖,充斥着恐惧的瞳孔却完全无法从地上已经停止活动的尸体上挪开:

“魔法?”

“大概吧。”

安森随口应付道,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具被自己“杀死两次”的尸体,同样惊愕的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楼下就有近卫军他也不敢轻易打开“异能”,以免被某个拥有洞察类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察觉,结果就是导致自己对下面正在发生的情况完全一无所知。

但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仅仅是“复活”一个死了的尸体那么简单,恐怕是……

就在这一瞬间,隐隐察觉到什么的安森猛地抬头,狭窄的长廊里,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正一个接一个的从地上爬起,扭曲抽搐的关节支撑着他们早已冰冷的血肉,将失去光辉的眼珠投向长廊的尽头。

安森心头一阵恶寒。

“索菲娅,跑!别回头,快跑!”

浑身一激灵的少女没有犹豫,扭头朝着楼梯井的方向狂奔。

“跑到阁楼,锁死门,不论谁敲都不要开门,知道了吗?!”

大吼着的安森站在原地深吸口气,从腰后弹药袋里掏出铅弹紧紧攥在掌心,将【聚焰】拓印在上面——不论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自己都没有继续隐藏的必要了!

举枪,抬手,然后射击;拓印着魔法的铅弹在半空中化作燃烧的火流星。

“轰!”

金红色的耀眼光芒在狭窄的走廊中绽放,将一个接一个冲上来的“尸体”瞬间吞噬,被火焰灼烧的血肉在空气中发出“滋滋”的声响,伴随着迸溅的烈焰发出震颤耳膜的爆炸声响。

但火焰并不会让尸体感到畏惧,更多浑身抽搐,姿态狰狞的“活死人”正从对面的楼梯口涌上来——挥舞着钉棍,榔头,伐木斧和锤子,互相拥挤着,推搡着朝已经被点燃的走廊而来,仿佛正被什么力量驱赶着。

“啊啊啊啊啊啊——!!!!”

充满穿透力的哀嚎声从脚下的报社大厅内传来,无比凄厉的声音充斥着某种震颤心神的力量,仿佛能牵动人的灵魂,催促着活死人们加快了步伐,不顾一切的踏过被点燃的血肉,朝安森扑来。

这什么情况?!

头皮发麻的安森看着还在源源不断涌上来的“活死人”,甚至就连刚刚已经被【聚焰】打爆脑袋和心脏的尸体,也再次从“滋滋”冒烟的血泊中爬起,抽搐着,蠕动着朝自己而来。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布洛恩在离开时那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一种非常不妙的恶感涌入安森的脑海。

布洛恩…黑法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在雷鸣堡时那么谨小慎微,宁可让即成为施法者也不敢轻易动手的梅斯·霍纳德教授,为什么会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克洛维城制造旧神派事件?

这是把路德总主教和克洛维的秩序教会都当死人了吗?!

安森一边后退射击一边思考着导致眼前局面的缘由,这种越是紧张就越是无法停止思考的习惯,某种程度上已经变成他的本能。

“噗嗤,噗嗤,噗嗤……”

被烈焰灼烧的血肉中泛起诡异的“气泡”,焦黑的骸骨包裹着融化血肉,从火焰中狰狞着爬出,混杂着还在不断从楼梯口涌出来的活死人,在燃烧的长廊中哀嚎不止。

尖锐的惨叫声还在不断从底层的报社大厅中传来,逐渐夹杂着剧烈的震动和爆炸引起的轰鸣,让安森脚下的地板和周围的墙壁都开始变得摇摇欲坠,不断有抖落的灰尘在震动中倾洒而下。

越来越感觉不妙的安森,开始一点一点朝身后的楼梯井靠近,同时为了节省本就已经不多的弹药,开始拉长每次开火射击的间隔。

怎么说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下一秒整个二楼都塌掉,仿佛也没什么只得奇怪的地方啊…忍不住在内心吐槽的安森,故作轻松的勉强翘起了嘴角。

“轰——!!!!”

几乎就在他这么想的下一秒,整个报社大楼都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为之一颤,犬牙交错的龟裂缝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安森的脚下展开。

倒吸口凉气,安森果断扭头逃命。

脚下的地板正迅速的土崩瓦解,在被烈焰附着的长廊中哀嚎的活死人正接二连三的被塌陷的缝隙吞噬,像被无形触手从深渊的缝隙中拖拽回地狱。

“轰——!!!!”

又是一声巨响,地板破碎,墙壁塌陷;夹杂着血肉的砖石与尘土轰然崩塌,朝着正下方的报社大厅倾洒。

发现自己来不及的安森抢在最后一刻收回了脚步,双手抱头蜷缩着身体,以最安全的姿势重重摔落在地。

片刻后,轰鸣声渐渐归于沉寂。

蜷缩在地上的安森稍微松了口气,缓缓松开了抱住脑袋的手臂,一边站起身一边看向看向刚刚巨响声传来的方向。

然后……

然后他就怔住了。

在一片废墟之中,他看见了一只眼珠。

一只布满了血丝,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充满了好奇打量着自己的眼珠。

一只从废墟瓦砾中伸出,长在一根长长的,肉囊似的触手上,不断溢出类似“眼泪”的,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恶臭味道的,深黄色液体的眼珠。

“这、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目瞪口呆的安森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的刹那,长着眼睛的触手突然像盯上猎物的毒蛇般猛地一颤,扯拽着划破空气的尖啸声,猛地向他扑来。

“砰!”

就在他短暂失神的瞬间,一声枪响划破死寂,触手前端的眼珠瞬间在安森面前爆开,变成数不清的浓浆和碎肉,在空中绽放。

下一秒,一道旋转的银光猛地从空中掠过,将触手一分为二;被拦腰斩断的触手发出充满穿透力的哀嚎,无力地瘫在废墟瓦砾之中。

“铛!”

清脆的利刃敲击声响起,安森顺势望去——那是一柄造型奇特的“短柄斧”,钉入墙壁的斧刃下是一支大口径的燧发枪。

这是…燧发斧?

不,这东西的口径比燧发斧还要大,而且还是短柄斧的设计;能用这种武器的人只能是……

“圣徒历五十五年,一名被审判所追捕的施法者逃到克洛维城外……”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安森背后传来,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息:

“他自知无路可逃,又不愿意面对永久的监禁;在绝望与恐惧的边缘,向他所信奉的伪神——命运掌控者艾顿祷告,祈祷能获得自由。”

“他成功了。”

“那个施法者,将他全部的魔力投入到一瓶清水之中,利用伪神赐予他能够扭曲现实的力量,以彻底失去魔力作为代价,令清水变成了足以抹杀‘死亡’这一意义的魔药。”

“在药效彻底丧失之前,所有被波及到的地方都会失去‘死亡’的概念,变成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去的存在。”

安森回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带着三角帽,一身皮质黑色大衣的中年男人,右手仍保持着抛出飞斧的姿势,紧抿的嘴角低沉的开口道:

“因此,圣徒历五十五年,所有在那场追捕中幸存下来的审判官们,给这个魔药起了个特殊的名字……”

“死亡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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