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百合看起来还不知道学姐已经知道了,其实现在答不答应都没区别。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美味的料理顿时索然无味,巫马星津草草吃过,打算送小百合回家,向森宫督教请假,然后再去一趟北海道。

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在周末前赶回来。

应该就是这里了。

永山凉子抬头,写着【日暮轩】牌子悬挂在障子门边。

她跟吉野太郎打过招呼,询问到了巫马星津所在的包间。

吉野太郎本想拦住,打扰客人用餐总归是一件不合礼的事,不过当永山凉子告诉他自己是来为巫马星津演奏三味线和舞蹈的,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尤其是听永山凉子说自己来自喜萤馆,那就更没有阻拦的理由了。

喜萤馆是一家规模很小的艺伎馆,里面的艺伎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声名不显,断代严重,离自家店仅有一墙之隔,平时偶有来往,关系还算熟稔。

只是现在的客人更喜欢年轻漂亮的艺伎,所以喜萤馆的生意很差。

吉野太郎也会偶尔向客人推荐喜萤馆的艺伎,只不过除了技艺高超外,年老色衰的艺伎们在客人看来实在碍眼,往往不会有人从花名册上叫她们来第二次。

想到这,吉野太郎气不打一处来,这群家伙把艺伎当成什么了。

每一名艺伎都是日本文化遗存至今的花朵,个个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她们可不是陪酒女那样吃青春饭的行当,从小刻苦的训练,从舞伎蜕变为艺伎,期间过程非常艰辛。

插花,茶艺,太鼓,三味线等花了大功夫钻研,哪里是凭借一张脸就可以短短几周内成为俱乐部红人的那种肤浅的女人可以比的。

但再怎么不满,面对不识趣的客人抱怨来的艺伎不满意,吉野太郎只能跟着赞同。

【是啊,最近的艺伎太不像话了,一大把年纪了去找个地方当教习不好吗】

为此吉野太郎不止一次跟妻子嚼舌根。

这么看重长相怎么不去东京,那里的俱乐部,酒馆到处都是年轻漂亮的女人,来京都玩乐还说三道四的。

虽然惊讶于永山凉子的年轻,但吉野太郎依然保持了一定的敬意。

喜萤馆因为年龄断层,缺乏足够年轻的艺伎,所以在祗园一直名声不显,但她们的实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就是不知道哪个人会这么幸运,能成为资助永山凉子的恩客,然后在换襟成才的年纪教导男女之事。

一位在柜台上嘴里叼着香烟的男人忘记点烟,火柴熄灭,看着永山凉子清纯的背影,错愕的问道:

“老板,那名艺伎好像是艺术赏上出尽风头的那个永山凉子小姐吧?”

“客人的记性真好,立马就认出来了。”

“吉野茶屋的花名册能有这种艺伎,来对地方了。”

“能叫她来陪我们六炷香的时间吗?今晚有个从大阪赶过来的客户,尤其喜爱艺伎与玩乐,香资不是问题,多少钱尽可以开口。”

吉野太郎苦笑,他不是不想让永山凉子登记在店里的花名册上,而是喜萤馆雪藏的太好,连他都是第一次见,这件事没有艺伎馆的同意,私下里揽客就是坏了规矩。

脚踩木屐,永山凉子从袖袍里取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反复确认妆容没有问题才安下心。

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避开我,这次说什么也要把赌约结束,这样心里也好轻松。

换上一身梅花碎印的和服,盛装打扮的永山凉子敲响了茶室的门。

“请问你是?”

巫马星津对永山凉子到来很是不解。

“永山凉子。”

“未来注定会成为全日本最厉害的艺伎的永山凉子。”

“原来是永山小姐。”

“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据说大选过后,有很多上层人物都想要你背后艺伎馆的联系方式,所谓一朝成名不过如是。”

“少废话。”

“赌约,还记得吗?”

“竹下东雄告诉我了,猜出答案的人是你。”

“原来是这件事,我不过是侥幸猜到罢了,永山小姐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扯了扯嘴角,巫马星津现在只想快点摆脱麻烦,他还要送小百合小姐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北海道。

小百合垂下了头,就像幽会被撞破的少妇,没由的羞耻。

永山凉子这才注意到包间内还有另一个女人,而且单论长相,是个十足的京都美人。

所谓的京都美人,自然是削肩细腰,皮肤白皙,端庄成熟的代表。

视线不断在两人之间徘徊,这个家伙明眸星目的,端的一表人才,没想到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女人。

当视线又落到那个漂亮的女人身上,永山凉子忍不住‘咦’了一声。

小百合的和服雍容华贵,做工精美,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找人订制的,腰带也价值不菲,这一套行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价格。

她的的和服虽然同样华贵,但稍微有些陈旧,款式也落后了点。

永山凉子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她能拿得出手的为数不多的几件和服之一,还是继承自妈妈桑和姐姐们的衣服。

喜萤馆不像其他艺伎馆那样有一堆的赞助人,经常有人馈赠厚礼,负责开销。

随着妈妈桑和姐姐们的年纪渐长,曾经那些财大气粗的恩客们都渐渐逝去。

再加上泡沫年代来钱快到令人发指,随便说上几句话就有一群男人原意为了自己掏空钱包,没有年轻女孩子原意从事又苦又累的艺伎,导致包括喜萤馆在内的一大批艺伎馆都陷入年龄断层的窘境。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喜萤馆,当初一场车祸让父母昏迷不醒,掏空了家底还欠着一大趣÷阁账。

为了赚钱,年仅十二岁的永山凉子找遍整个京都,最终在鸭川边的碎石小路与长滨夕萤认识,签下卖身契。

永山凉子成为艺伎的理由很简单。

挣钱。

如果遇到出手阔绰的客人,那就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而且自从进入喜萤馆后,生活能力极差的姐姐们没有为难她,让永山凉子整日做些琐碎杂事,而是用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培养她,完全当做家人看待。

父母昏迷在床多年的永山凉子在这种几近亲情的环境下慢慢长大,在某个月明星稀的夜里,下定决心要让喜萤馆再次站在祗园的巅峰。

于是她参加了艺术赏。

然后莫名其妙的在主持人的引导下立了赌约。

再然后又因为几次三番的被巫马星津躲了过去,极大地打击了自尊心。

“巫马君,还是先让她们进来吧。”

小百合的声音细微,体贴的替巫马星津着想,作为传统的京都女子,她也很喜欢看艺伎的表演。

走廊上已经有客人探头瞧着,听说那位永山凉子在这,都提起了兴趣。

永山凉子带着喜萤馆的几位姐姐陆陆续续走了进来,在榻榻米的一角放下羽织,这次三味线由姐姐们负责。

其中一位年纪约莫五十多岁的女人在巫马星津的桌前跪坐,双手交叠搭在腿上,礼仪自然,一举一动都可以写进教科书。

“这是凉子第一次在客人面前表演,还请您多担待。”

艺术赏上的表演在女人看来不过是迎合年轻人口味所做出的的改良,不算正统的京都风格,而且也没有跳舞,算不上真正的表演。

女人眉角被风霜刻出岁月的痕迹,依稀可以从眉眼间看出年轻时也是个风姿卓绝的美人。

就像养了多年的女儿第一次晨起弄妆,奔赴心上人一样的心情宽慰又复杂。

长滨夕萤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为难凉子了,想必今天过后,喜萤馆就会恢复曾经那副踏破门槛的盛况了吧。

听说这位少年还是艺术赏明星级选手,估计身世应该不同凡响,倒是符合她心目中凉子理想的恩客。

而且长相也讨人喜,万一以后有个意外生下孩子,长得也肯定非常俊秀,当做喜萤馆的接班人,形象定然是合适的。

至于少年手边坐的小百合,她倒不在乎,和大多数京都女子一样,她们对丈夫的风流事看的并不重。

“这边才是,能见识到喜萤馆的各位是我的荣幸。”

“可以录像吗?”

“既然是第一次表演,应当留下纪念才对。”

长滨夕萤微怔,随后心头一暖,这个少年对身为艺伎的她们很尊重,许久没感受到被人重视的感觉了。

“既然客人想,那就随您的心意吧。”长滨夕萤微笑着说道。

巫马星津回礼,他对这些日本传统文化的传承者很尊重。

亦或者说,这些被称作日本古典活化石的艺伎们越发稀少的当下,每一位能被称之为艺伎的都值得被尊重。

她们是真正的时代逆行者,勉力维持着艺伎的存续。

艺伎的地位远超陪酒女,温泉艺伎之类的庸脂俗粉,哪怕上了年纪,技艺也会愈发高超,在约莫三四十岁,便处于技与美最协调的黄金时代,而喜萤馆的艺伎们大概都在四十岁左右,年纪轻的也有三十六七。

既不像二十刚出头的青涩,也没有五六十岁的体力不支,可谓是艺伎职业生涯中技艺的巅峰时期。

喜萤馆的艺伎们举手投足之间令人不禁感叹,真不愧是祗园的艺伎,光是说话间的软声细语都足以让响当当的硬汉骨头酥掉几两。

恐怕幕府时期的武士老爷们几百年前也是如此吧,吃着点心看艺伎,然后在这温柔乡里死去。

软声细语这一点,小百合小姐倒是和她们很像,有一种骨子里的柔软和素雅。

这间茶屋大概有八九坪大小,容纳四位艺伎的表演绰绰有余。

顺带一提,京都的茶屋布局都有考虑到客人会叫艺伎来喝酒助兴的场面,所以不显得拥挤。

还有两名艺伎为巫马星津端茶倒水,巫马星津没有拒绝,而是在抿过一口茶水后让艺伎坐下休息,对于年纪能当自己长辈的艺伎姐姐,巫马星津很是体恤她们的体力。

太鼓敲打的声音像散落的佛珠掉在鼓面似的,清脆悦耳。

长滨夕萤颔首退下,拿起了支在一边的三味线琴。

作为主角的永山凉子迈着碎步走到榻榻米中央,出众的气质和无可挑剔的仪态已经完全不比艺伎姐姐们差多少了。

两片鲜红的嘴唇一开口,韵律极美的古腔调就拿捏住了巫马星津,三味线琴的琴声更是神来一趣÷阁。

江户时代的端唄小曲,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唱了。

巫马星津连忙坐直身体,他总算知道那些上了年纪的日本人为什么喜欢叫艺伎来助兴了,就像他曾经对源清雪所说的。

【追求美是人的本能】

永山凉子的舞姿就像蝴蝶的翅膀小巧精细,雪白的小臂从袖口露探出,竟分不清手臂和脸上的脂粉哪个更白。

刚刚还灼灼逼人的眼神瞬间变得妩媚勾人,让人不由自主地陷进这双藏着万般少女情致的眸子。

在成为艺伎之前,她更是一位出色的舞伎。

鸭川静静流淌的声音从外面飘来,巫马星津心里蹦出一句话:

【景是美景,人是美人】

多名过去当红艺伎的倾心培养和本人的勤奋,成就了永山凉子,巫马星津无比笃定她肯定会成为祗园中最受欢迎的艺伎,这是一种对美的直觉,无条件的信任。

若是内心敏感的人,伴随鸭川,三味线,踩在太鼓鼓点上的少女的步伐,几乎会立马感动的哭出来吧。

一时间连因为学姐的影响而产生的烦闷与伤心,如同融化的雪水般渐渐化作一条暖流,流向眼眶。

视线模糊,但他却从未感到前方的路如此清晰。

他要做的不过是找到学姐,化解之间的误会,仅此而已。

想得越多,做得越错。

一曲终了。

巫马星津闭上眼睛,良久才睁开,慢慢说道:

“能欣赏到喜萤馆各位的演出,大概是我最近发生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请拿趣÷阁墨来吧。”

永山凉子心神一动,用不着长滨妈妈吩咐,转身朝着外面小跑而去。

片刻,端着趣÷阁墨纸砚回来。

永山凉子往砚台里滴了几珠水,坐下为巫马星津磨墨,黑色的墨汁细腻,仿佛混着少女发丝间的香气。

提趣÷阁,诗词跃然于纸上。

“多情立马待黄昏,残雪消迟月出早。

孤山山下醉眠处,点缀裙腰纷不扫。”

巫马星津放下趣÷阁,从怀里摸出自己的印章盖上去,交到长滨夕萤手里。

“一时间有感而发,还请收下吧。”

长滨夕萤接过宣纸,心神震撼。

这书法的水平之高生平仅见,寻得一上品的挂轴悬在喜萤馆里再好不过了。

这就是书道组明星级选手的水平吗?果然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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