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秦山请了假,便开着车,回了锦城。

在小区地下停车场停好车,秦山背着自己的行李包,手里提着两个礼盒走向电梯间。

两个礼盒是带给父母的,这么久没回来,绝对不能两手空空。

不管那东西值多少钱,用不用得上,但关心和礼数,绝不应该缺位。

这些都是秦山自小被教育,早已化作本能的习惯。

打开房门,走进家中,一个气质端庄,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便迎了上来,先是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便是一阵什么又瘦了之类让人感动又无奈的套话。

中年妇人将东西接过来,朝着阳台努了努嘴,“你爸心情有点不好,你说话注意着点。”

秦山嗯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了阳台。

“爸,我回来了!”

阳台上,一个相貌威严的中年男人正拎着一个水壶,给花花草草喷着水,听见秦山的声音,头也没回,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大老远把自己着急叫回来,又在这儿摆谱,真是

秦山心头无奈,但也不敢打扰,只得束手默默站在一旁。

过了一阵,中年男人才伺弄完,将水壶放下,洗了个手,看了一眼秦山,“在这儿等着。”

说完直接走进了卧室,五分钟后再出来,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装,“跟我走。”

秦山问都不敢问,跟着出去。

上了车,父子二人一路无言,车子直接开到了城郊的一处墓园之中。

秦山明白,这是要给自家爷爷扫墓去了。

但现在一不是忌日,而不是清明、过年,为什么突然要去扫墓?

结合着自家父亲有些奇怪的态度,秦山忽然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妙。

停好车,秦山的父亲从后备箱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香蜡钱纸和瓜果祭品。

秦山识趣上前,帮忙提着,秦父倒也没拒绝。

父子二人来到墓园里一处风景甚好的墓地前,熟练地开始摆上祭品,点上香蜡钱纸祭拜。

当秦山跪下,磕头祭拜,正要起身,一旁的秦父冷冷道:“继续跪着。”

秦山迟疑了一下,老实跪下。

秦父澹澹道:“你们那个产业园,昨天拍了几只苍蝇?”

秦山嗯了一声,“已经结束了。”

“你们书记找你谈话了吧。”

秦山一愣,“谈了。”

秦父默默将纸钱放进燃烧的火盆,“你怎么说的?”

秦山没有隐瞒,将昨天跟霍千里对话的主要内容简单复述了一遍,然后笑着道:“爸,你放心吧!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接下来就是大展宏图的时候了。”

小书亭

秦父看了他一眼,“知道为什么叫你来这儿吗?”

秦山摇了摇头。

“就因为你刚才说的这段话!”秦父冷冷道:“让你爷爷也听一下,他的乖孙子想的都是些什么狗屁道理。他要是能爬起来抽你两耳光,我也正好跟他叙叙旧。”

秦山面色一变,终于忍不住反驳道:“我说的有错吗?”

“哼!”秦父冷哼一声,“腐败是原则问题,不是算术题!亏你还是个镇长,我看你这政治觉悟,一个村长都当不下来!”

“你爷爷冒着枪林弹雨,拼出了一个新国家,一辈子省吃俭用,哪怕身居高位也依旧淳朴如老农;我不说比得上他,也从没多拿过组织一分一厘,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干了不少的实事,自问也是良心无愧。我们一代代的人,为了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国家能够跳出历史周期率而不懈斗争!怎么跳出,就是靠自我反省,自我革新,清毒疗伤,才能随时保持组织的青春和纯洁。你居然还能毫无阻碍地说出算账这种浑话,你是把你爷爷从小教你的那些话喂了狗了吗?”

秦山毕竟也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被这么骂着,忍不住就反驳道:“理想都是好的,我也希望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组织永保青春,但是不考虑现实吗?腐败能被完全杜绝吗?不可能!因为这本就是反人性的。今天抓了张三,明天就会有李四出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不是说要纵容那些行为,但是我们是不是要抓住主要矛盾?搞清楚现在我们更需要的是什么,而不是把精力耗费在那些徒劳的事情上!”

在自家父亲的面前,秦山的话讲得比跟霍千里说的更加直白。

秦父看着他,“我是跟你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但那些是针对无伤大雅的小问题的,而不是这种原则问题。我们反对腐败,不是看人下菜的“势利店”,不是争权夺利的“纸牌屋”,也不是衡量利弊的“算盘架”,更没有“休止符”可言!“老虎”露头就打,“苍蝇”乱飞也要拍!只要构建起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体制机制,凭什么就野火烧不尽了?”

他将手里最后一叠纸钱放进火盆,“高压反腐,一能让干部知畏知止,让违纪违法者相信组织、依靠组织、主动投桉、回归正途。二能抓早抓小、防微杜渐,既防止小错酿成大错。这是深远的布局和谋划,你连这都体会不到,这样的思想觉悟,怎么做得好事!”

秦父越说越愤怒,“更可笑的是,你居然还说什么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不是一把手,你没有能力跟腐败分子作斗争,秦山,你要脸吗?”

秦山诧异地扭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刚才那番话,的确让他认识到了他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个观点的错误,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什么问题吗?他就是没有那个实力和能力去做那些事啊!怎么就成了不要脸了!

瞧着秦山疑惑的样子,秦父更是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你出生在这个家里,就拥有了比别人更高的.asxs。我们虽然没有像有些人那样一门心思硬推后辈,但也为你创造了很好的平台和条件。没有这个家,你能去虎山村?没有这个家,你能只用五年就爬到镇长的位置上?你说你没能力,那你凭什么比别人爬得高爬得快?为什么在享受好处的时候,你心安理得地靠着这个家,该你做事该你挺身而出的时候,你就想不到你也有依靠呢?”

秦山如遭雷击,登时明白自己错在了哪儿。

秦父长叹一声,“我推你上去,不是让你坐在越来越高的位置上尸位素餐的,我是觉得我秦向南的儿子,就是比别人优秀,能够更好地做事,能够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但是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对得起你爷爷对你的谆谆教诲,对得起你在我面前夸夸其谈,信口开河说过的豪言壮语吗?”

“别人不说,就说你们那个霍书记,人家孤儿出身,单枪匹马,凭什么就能有一颗为民请命的心,有一腔向利益集团开炮的勇气,你却只能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做一个明哲保身的懦夫呢!因为他心里装着人民,你心里只装着仕途!他无畏,你无情!秦山,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秦父缓缓站起,因为跪得久了,稍稍踉跄了一下,“千符镇不用你回去了!你们县委郭书记已经跟我通过电话了,一周之后,就去个边远小县城的清水衙门,好好反省两年!反省不过来,你这辈子就这样过了吧!”

“在这儿跪一个小时!好好想想你爷爷当年跟你说过的那些话!”

说完秦父拂袖而去,留下失魂落魄的秦山独对着面前的墓碑。

墓碑上,一个老人在画像中,平静地看着他。

那双苍老的眼中,似乎藏着说不完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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