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才从燕丹那边送过来的匕首为了刺秦而打造的匕首!

据说这匕首乃是墨家那位早已选择归隐的铸剑师——徐夫人用陨铁打造的,其锋利已经达到了削铁如泥的程度。

不止如此,据说在铸造剑胚的时候,淬火用的便是毒液,成剑之后,更是整日浸泡在剧毒之中,昨日匕开锋的时候,太子丹还亲自用死刑试过匕首,只是割破了那死刑犯的手指,顷刻之间,那死刑犯便一命呜呼。

刺秦大计,似乎所有的该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只是,他送出去的那一封信,却迟迟没有回信。

聂屋应该不是怯懦之人的,没道理本来已经答应了,却在这关键时刻当起缩头乌龟来了,尤其是,以聂屋的本事,天下间,谁又能让他退避?

难不成,是聂屋出事了?

可能性也不大,有着那样的身法,只要不是被大军围剿,这天下,应该就没什么地方留得住他!

可,既然如此,聂屋为何不来?!

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荆轲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对于身边环绕的美人,以及那五鼎烹肉,再无半点兴趣。

挥了挥手,斥退身边围绕着的美人之后,他渐渐的沉默了下来,在这沉默之中,他的心思渐渐的飘飞出去。

有着这柄见血封喉的徐夫人匕,刺秦只要按照计划展开,就不会失败!

毕竟,以他的身手,只是在嬴政身上划一道口子的话,尤其是按照计划来做……简直易如反掌。

可……如果聂屋不来的话,刺秦真的能成功么?

或者说,能在成功之后,全身而退么?

要知道,这次刺杀可是在咸阳宫啊!

嬴政不止有王翦蒙恬那等战无不胜的大将,和法家那一群出类拔萃的文臣。

在秦王嬴政手下,可还有着影卫军、罗网和天衍!

之所以约上聂屋一起刺秦,就是因为聂屋那鬼神一般的身法。

有着那样的身法,刺秦成功后,他们就有机会从影卫军、罗网和天衍的追捕下活着回来。

而只要嬴政一死,秦国立马就会内乱,吕不韦一系的余孽,大概不会放过那种好机会的吧?

燕国就会解除危机,燕国国人也会顺应大势,逼燕王喜退位,燕丹即位,到时候,他们就会是功臣!

虽然,像要离和专诸那般做一个大事成而身死的刺客也不错,至少也能青史留名。

可如果有机会活下去、有机会享受更多的荣华富贵的话,想必就算是当初的要离和专诸也不会真的就一心求死吧?

可如今,聂屋没了消息。

荆轲心底犹豫了,或许该跑路了?

他心底没那份勇气,没那份明知是死却还要去赴死的勇气。

反正只要嬴政活着,燕国迟早都会被灭国,就像已经被隳除宗庙的赵魏韩一般。

只要熬到那个时候,这天下,再不会有人知道他违背诺言,再不会有人知道他背叛了燕国……

等等,一开始,我……为何要答应刺秦?

记忆泛起,心口没来由的一阵绞痛,他缓缓的抬起手,看向手腕上的那个镯子。

鲜红的镯子,一如伊人当年染血的面容。

那是赵国破灭的时候,邯郸满城染血,他带着她走,却终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

所以,是因为那个时候,就想去刺秦了么?

想给她报仇,所以,当他还在卫地的时候,被燕太子丹找上门的时候,他便一口答应了燕丹,然后迅速联系上聂屋,一怒便杀了一直想杀却不敢杀的郡守,开始朝着燕地窜逃。

如果仔细想想的话,为何燕丹非要找他呢,为何燕丹不去找别人呢?

天下间厉害的人可多了去了,别的不说,聂屋就比他强了太多。

只不过,这些东西再想下去,就会很无奈。

因为,她的死是无奈,可如果他发现活着也无奈……

所以,荆轲不愿意去想。

原来……我只是个懦夫么?

以想为她报仇为理由,而苟活着,可真到了有机会报仇了,却又因为会死,就下意识的选择逃避?

荆轲苦笑,一把抓起青铜酒樽,一饮而尽。

罢了罢了,怯懦了一世,临了总该有点大丈夫血性才是,再者,以一介凡夫俗子的身份,拖着一位很有可能的未来秦天子共赴黄泉。

他赚了!

再满上了三杯酒,荆轲一一喝下,猛然起身,大步出门而去。

三日后,易水边上,那个英俊到不像话的高渐离,坐在燕丹旁边,一脸文雅的击筑,用那不太标准的燕腔,慷慨悲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北风肆虐,荆轲在寒风中笼着袖子、缩着身子,丝毫没有后世史书上描写的那样风姿卓绝,反而像一条离家出走的老狗,满身狼狈、满身卑微。

而在他的身后则跟着背着樊於期脑袋和督亢地图的秦舞阳。

听着在寒风中渐渐模糊的悲歌,荆轲嗤笑,默念着‘不复还’,面无表情的看着身后这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半大小子。

以他多年的经验,他觉得这次真的要不复还了,再也没有半点余地的不复还。

因为,这秦舞阳跟他年少时一样,都是个懦夫!

关键时刻,懦夫能有什么助力么?

更何况,这个懦夫的作用,可不是像燕丹说的那样,去配合他刺杀秦王,弥补他那位友人不至的空缺,而是监视他,防止他半路跑了。

所以,燕丹其实也没他自己说的那般相信荆轲,而是毫不留情的,斩断了他所有的退路。

其实用不着的,因为,一个人活着……太累了。

第十七章

十月初一,后世的寒衣节,此时的腊祭。

也正是这一天,虎牢关传来消息,燕国使臣荆轲、秦舞阳,携带燕国督亢地图和樊於期人头由东北而来,约莫三日后便能抵达咸阳。

消息传到咸阳宫之后,嬴政这位未来的始皇帝陛下,眼中也浮现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和激动。

韩国积弱,魏国早在秦穆公时代,就被大秦打趴了,所以攻打韩魏的时候,并没有耗费太多精力。

但是在灭赵的时候,却是耗损数万大秦将士,如果不是白起使出离间计,攻打赵国的时候,怕是还要再折损十余万大秦将士!

而后攻打楚国更是陷进去五十万大军,军费成了一个无底洞,即便是有着奖励耕战的国策在,即便有着自宣太后以来百年的积累,秦国也隐隐约约有些扛不住了。

若是能兵不血刃的拿下燕国,一统天下就会变得轻松许多!

再者,也是因为秦国足够强大,燕国才会臣服,所以,秦王陛下以为,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当广传天下,让他的子民也跟着一起见证巍巍大秦的强大!

于是乎,燕国使臣前来求和的这个消息,在经过嬴政默许之后,便从咸阳宫传了出来,有嬴政的默许,这消息就仿佛长了翅膀一样,在半日之内,就已经传遍整个咸阳城。

这消息的覆盖范围,很快就已经达到无人不知的程度,即便是天天都呆在小木屋前,仿佛被打入冷宫的历青锋也在经过市肆之间的时候,从闲谈的路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从王孙满坟头爬起来,懒懒散散的将杯中酒尽数倒在王孙满坟头上。

历青锋那本来有些浑浊懒散的眼神,渐渐的凌厉起来。

“最后时刻,终于来了。”

话音落下,历青锋缓缓的离开小木屋,朝着外面走去。

毕竟,如今的他已经被贬了,想要有机会出现在秦王迎接荆轲的朝会上,或者说,出现在那个高规格的刺杀现场,怎么着也得去托点关系才行。

天衍阁外,历青锋站立在原地。

片刻后,进去通传的玄字级护卫快步走了出来,道:“历先生,昌平君有请!”

如今的他,已不是天衍阁主事,自然不会再有人称呼他为大人了。

闻言,历青锋脸上泛起一丝喜色,在谢过这护卫之后,大步朝着天衍阁走进去。

“历先生,坐!”昌平君抬头看向历青锋,指着一边的木榻道。

历青锋微微点头,缓缓坐了下去,同时却是仔细的打量起这位传说中的昌平君来。

昌平君的身材显得颇为修长,容貌也很是清秀,嘴上那一抹胡须,也仅仅只是给他增添了些许威严而已。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是很正派的,或者说有些娇生贵养,但,也正是这个人,在不久后会掀起一场叛乱,也正是那一场叛乱,将楚国气数耗尽,更是让得他的侄子扶苏,在最关键的时刻,因为他昌平君而被嬴政怀疑,被赶到塞北,错过了登基的最好机会……

“昌平君,荆轲来此,怕是来者不善!”历青锋低头,直接抛出这惊人的话语。

这或许是后世带来的习惯,毕竟在后世,很多东西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的话,后边再好,也是无用。

昌平君缓缓抬起头,将目光从竹简上转移到历青锋脸上,问道:“此言何解?”

历青锋微微一拱手,道:“燕国国势!主张降秦的一直以来便是燕王喜,而太子丹则主张反秦,可这荆轲,如是天衍情报无误,这荆轲应当是太子丹养的幕臣!”

昌平君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道:“那又如何?这岂不是正好代表了,就连燕丹也准备降秦了么?”

闻言,历青锋抬头,扫了昌平君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若是燕丹,只是假意降秦呢?”

昌平君的脸色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却又笑着问道:“那么,若燕丹真是假意降秦,历先生以为该如何?要知道,陛下已经定了初六接见燕使。”

历青锋点头:“只是以防万一,如今召招踪迹不明,天衍仅剩我一个天字级,所以,我希望,初六朝会,我可以进入大殿,以防万一!”

昌平君眼角微微一跳,却又恢复平常,道:“罗网和影卫军自会处理。”

呵,这就打发了?

历青锋满脸疑惑,心里面觉得有些不对劲,总感觉这昌平君似乎特别乐意看到荆轲杀了嬴政一般。

再说下去,说不定又要卷入什么权谋之中……

可是,他必须见证荆轲的死啊,不然,这任务完不成,惩罚可是抹杀啊!

想到这儿,历青锋梗着脖子开口道:“天衍怎可被罗网和影卫军压下去?还是说,昌平君信不过在下?”

闻言,昌平君沉吟起来,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片刻后,昌平君才开口道:“这乃是由内务府管的,我只能给你一纸推荐,具体的,你得去内务府问问。”

历青锋嘴角微微一扯,内务府不就是赵高那死太监在管事么,自从罗网因为他在聂地折损了大把人手,还拿不到好处后,他跟罗网以及内务府的关系就不咋样。

本来因为他从心底讨厌赵高这个人,再加上他也不会在这个世界待太久,所以,也没怎么把这事儿放在心里。

谁知道,临了还要去麻烦人家……

果然,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半个时辰后,内务府。

隔着厚厚的帘子,历青锋拱手站在厅堂内,而所谓的中车府令赵高,却是在帘子后边的木榻上坐着。

隔着帘子,历青锋即便是偷眼打量,也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而没法看见赵高具体长什么模样。

“所以,历先生是想在朝会当日进入大殿保护陛下?”帘子后面传来赵高那略有些嘶哑的声音。

历青锋点了点头,道:“正是!”

“呵……”赵高轻笑一声,那话语却是充满了杀气:“即是怀疑荆轲有问题,何不直接先杀了他?!”

这……

“陛下已经应允,此时,恐不宜生事。”历青锋摇头。

直接杀掉荆轲的确也可以,但是,那样一来,荆轲到底还算不算是刺秦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历青锋的任务是阻止荆轲刺秦。

荆轲和刺秦都是必要条件,缺了一个,也不知道是不是符合任务要求。

闻言,帘子里传来赵高的轻笑声:“历先生果真是忠心于陛下的,既然如此,历先生想要护卫陛下的事,咱家自然也不会阻止。再者,影卫军和罗网的天字级都外出未归,初六朝会,也只有历先生才能担负起护卫陛下的职责了!”

随着赵高话音落下,一块古铜色的令牌从帘子里面飞射出来。

历青锋下意识的抬手一接,一把抓在手中,脸色却是连续变换了好几次。

帘子里面,赵高轻笑:“这令牌便是出入大殿所用。”

闻言,历青锋迅速双手合拢,抱拳行礼道:“多谢赵大人成全!”

“什么成全与不成全,咱家与历先生,都是为了陛下,用不着如此的!你且回去准备吧。”

“喏!”

等到出了内务府,历青锋才趁着四周无人的时候,抬起了右手,朝着右手掌心看过去。

只见,在他的右手掌心处已然一片通红,甚至于,右手手腕处都有些肿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历青锋的神情微微严肃起来。

这赵高,怕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啊!

再者,赵高扔令牌,怕是还有警告的意味在里面……

只不过,这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荆轲一死,他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第十八章

十月初六,本来因为一丝不苟而显得有些沉闷的咸阳城,也渐渐的热闹起来。

一大清早,城中百姓就汇聚于街道之上,等着看那代表燕国的使臣前往咸阳宫。

所幸,这是咸阳城,若是在大秦的其他地方,百姓恐怕不会喜欢燕国投降的,因为,对方投降,就代表他们无仗可打,无仗可打,就代表没法靠着军功过上更好的日子……

但不管怎么说,荆轲与秦舞阳随着咸阳宫派出来的军士,缓缓的走到了咸阳宫前。

军士迅速跑上前,传递消息,而后,消息一层一层的传递上去,很快便由一个太监迈着细碎小步子跑进了大殿。

太监弯腰行礼:“陛下,燕使荆轲、秦舞阳,已到宫门外!”

高坐大殿之上的嬴政,不怒自威的点点头,道:“令九宾宣之!”

“喏!”

太监应诺而去,而后,殿门外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宣燕使进殿!”

下一秒,更远的地方,又响起一声同样的喊声,一层传一层,由近及远的九位迎宾者的宣声过后,又是由远及近的九声‘燕使到’。

而后,大殿门口,两个背着箱子的人缓缓走上前来。

群臣皆是带着些许好奇朝着那两人看去,历青锋也毫不列外的朝着两人看过去。

只见年轻的那个长得颇为魁梧,很有几分后世健身达人的感觉,只是有些显得外强中干的模样,想来这就是秦舞阳了!

而另外一位却是消瘦苍老了许多,并且不修边幅、胡子拉渣,显得颇有几分颓废,当是荆轲无疑。

也正是在此时,秦舞阳的脸上一片苍白,呼吸急促起来,瞳孔也跟着急速收缩,双脚颤颤巍巍的,被荆轲拉了一把之后,竟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殿内群臣古怪的看着这一幕,更有人怒骂起秦舞阳的失礼来。

历青锋注意到,这个时候,昌平君的眉头皱了皱。

嬴政脸上也泛起一抹不喜。

正在此时,堂下荆轲缓缓抱拳行礼,不卑不亢的开口道:“这小子乃是北地鄙人,不曾见过天子威严,因而被陛下威严震慑,还请陛下宽恕这小子的无礼才是。”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便是未来的始皇帝陛下,也在这不着痕迹的马屁下,脸色好了起来。

继而,这位雄主淡然开口:“起来吧,取地图上前来,给朕看看!”

“喏!”

荆轲应诺,先是扔下他背着的箱子,转而将秦舞阳背着的箱子取下来,就这么抱着箱子,一步一步的朝着嬴政走过去。

站在殿前,历青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荆轲,看着这个苍老而又颓废的男人。

他有心阻止荆轲接近嬴政,却也没理由,更没有资格去那样做。

反正,一直到现在,除了聂屋之外,其他的似乎都在按照司马迁的记载发展着,或许,这个时候,只需要看戏就足够了。

就在历青锋这么想着的时候,荆轲已经走到了嬴政跟前,嬴政则有些激动的拉着荆轲坐在了他旁边。

箱子打开,一卷布帛被放在了桌案上。

荆轲低头,笑着道:“陛下,这便是督亢地图,乃是燕国最为肥沃的土地,也是防御最严密的地方!”

说着,荆轲缓缓的将卷成一卷的布帛推开,布帛上面,一道道线条显露出来。

等到布帛完全打开铺平的时候,一柄匕首出现。

看着突然出现的匕首,嬴政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往后退。

却在此时,荆轲突然暴起,右手伸出,一把抓住嬴政的手,同时,左手一把抄起那柄散发着寒芒的匕首,迅速朝着嬴政刺过去。

看着这一幕,全场鸦雀无声,每一个人都懵了!

按秦律,进入大殿朝会,任何人不可携带兵器,即便是作为燕使,荆轲在入殿的时候,也被搜查过,可谁能想到,他竟然藏匕于图中!

嬴政起身往后退,左手猛力一拉,荆轲的右手滑开,但又迅速抓紧,却只抓到了嬴政的袖子。

两个人同时用力,黑色长袖发出‘刺啦’的一声轻响,破裂开来。

嬴政身子一晃,倒栽出去,荆轲身子也受到惯性往后一退,但却迅速稳住。

稳住身形之后,荆轲便直接朝着嬴政扑了过去。

“陛下!”

满朝百官,全都惊呼着起身,满脸惊慌的朝着嬴政跑过去。

无奈,大殿殿门已关,殿前郎中们,在没有嬴政命令的情况下,可不敢进来,而这大殿之内,所有人都没有兵器!

而那群即便是赤手空拳也能打死虎豹的武将们,够资格坐进大殿的,却全都不在咸阳,在咸阳呆着的,却又没资格坐进来!

焦急之下,本来就离嬴政不远的御医快速跑出几步,抓起药箱子便朝着荆轲砸过去,狠狠的砸在了荆轲的背上,但药箱子本来就轻,御医更是年老无力,这一砸,根本没太大的影响。

但再怎么没影响,还是让荆轲有了一瞬间的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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