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然十年过去。

当年南海大战,虚牧胤擒贼先擒王,一举斩杀天宕部首领唐栩,令悬宵部并未付出太大代价就一举全胜,随后吞并了天宕部的剩余力量,令本部在朱芦海一举跃至一家独大的境地。

其后十载,征伐四海,迅速扩充势力范围,如今已然一举跃升成整个朱芦海独占鳌头的势力。

一座大殿之中。

此大殿进深六丈,规模并不算大;当中左右一十二道一人合抱粗细的梁柱呈现淡淡的原木色,似乎未经漆彩,地面以青砖铺就,同样古朴异常。

殿中分为三阶,北向最高处设一森严壮丽的虎皮大座;第二阶一左一右立下两块青石座;第三阶又分为内、外分明,内层左右各四座,外层又分为四小层,共计四十八席。

但就是这样一座看似普通的议事大殿,却透着一股深沉庄重的味道,仿佛不是世俗帮会,而是教门殿宇。究其原因,十有八九却要在首座上那人宏阔疏宕的气机上,与庙中神像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虚牧胤。

这座殿宇,正是悬宵部总舵的议事大殿。

二阶的两人,却是两个定元境修士。一人身着青袍,右臂上三枚银环时不时叮当作响;另一人所穿却不是寻常袍服,而是以一道道白色布带将躯干、手臂牢牢缠住。

这两人面目都无甚奇特之处,只是额头、面颊上的隐约浮现的皱纹提醒着旁人,这两位大约年岁不浅。

十年前南海海战之时,无论是悬宵部还是天宕部,都只有一位定元境修士坐镇,便是各自首领虚牧胤和唐栩。而眼前这两人,一人名为范尝,一人名为孟均,却是五六年前因本部实力扩张投奔过来的客卿。

三皆之上的八人,别人暂且不提,左右次席的那两位,竟然面目轮廓颇为相似;只是悬宵部诸位堂主,皆知二人并无关联。

右侧次席的这一位,是八年前投奔悬宵部的修者,名为凌斛。其人才略谈吐极为不凡,与大当家虚牧胤一见如故,不久就破格提拔为堂主之位。

而左侧次席上那人,却是四年前攻伐到了朱芦海西,吞并了余阙部之后收编的人物。那人本是余阙部六当家,名为“北月”,在余阙部寿佰、戚予二人战殁之后,剩余的四位当家他本来排名最末。但是之后屡立功勋,却是后来居上。两年后“战堂”堂主殁后,也是继任了一个堂主之位。

在他身后的“外列”,赫然有谈笑、古毅、季烽虞三人,本来是余阙部诸位当家,只是此时却成了北月的下属。

此时,“凌斛”嘴角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

不是别人,正是令狐去病。

至于对面那“北月”,自然他一直凝而未散的灵光分身。

也就是说,如今悬宵部八大堂主,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他的分身。

除了“北月”之外,此时沧溟诸国,尚有他的分身一十二道,都是如辛卫英那般,出现人得缘之人竞争杀伐的情境,令狐去病观摩之后留下的“尾巴”。

十年一过,九十五数已降为八十一。

大殿之中,只听虚牧胤淡淡言道:“这十载以来,我悬宵部发展极为迅速,势头固然喜人。但也正因为骤然打破了朱芦海的力量平衡,却也掀起了波澜——哪怕只是潜流暗度。”

“这是本部的根本方略,最近三月以来已然议过三次,今日却务必要拿下一个章程来。”

虚牧胤虽是身形雄壮,神意昂扬有英雄之气,但是此时殿中议事,声音却十分轻柔,若未见其面,只怕会被人当做一个中年文士。

殿中诸人,各自对视一人,却是没有一个先说话。

悬宵部发展到今日规模,自然不缺乏打探消息、刺探机密的组织。事实上,最近三年以来,自沧溟诸国和宝恒国的许多机密消息,也是源源不断的传布过来。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来自宝恒国。

因为悬宵部势力已然超过了近数百年来任意一家海上舰队,对面宝恒国商会,哪怕有定元境高手坐镇,也未必一定能保其无恙。如此一来,贵重物品要走海路,所付出的护卫成本陡然上升。

据说宝恒国十大修行处所,已然提议集中精锐之士,将悬宵部一举剿灭。

同时,沧溟诸国和哈密山的态度,也变得暧昧了起来。

按理说,朱芦海上的各大势力,本就是沧溟诸国坐观其成长起来的,用意遥遥牵制大半国境都是海岸、对海上运输仰赖极重的宝恒国的。但是若朱芦海归于一统,同样有势大难制、尾大不掉的隐患。

传说哈密山中已然有人提出建议,须得想方设法将悬宵部分化瓦解,重归旧时局面。

虚牧胤见无人答话,环顾殿中一眼,淡淡道:“前三回议事,诸位已然提炼出左、右二策。各自有赞同之人。今日是依旧坚持二策之一,还是另有高见,还请诸位畅所欲言。”

沉默一阵,三阶之上、左侧首席,位居北月上首的紫发中年,终于缓缓开口道:“如今之计,还是‘右策’更加稳妥切实,又易于实施。这数载以来,除了直接收编的,本部埋下暗线、遥相掌控的势力,着实不少。重回纷纭之象,暗中韬晦做大,等候时机,最是万全之法。”

此言一出,其余七位堂主中的三四人,都是点头附和。

不过“凌斛”和北月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表示。

紫发中年偷偷看了主座之上虚牧胤一眼,又补充道:“我固知道当家心中之志向,只是时机未必成熟。”

虚牧胤轻轻点头,不置可否。

所谓“左”策,就是激进策略。意在不管不顾,进一步大举扩张。其终极目标,是占据整个朱芦海,甚至以海立国,成立“天涯海国”,和沧溟诸国、宝恒国鼎足而三!

所谓“右”策,就是保守策略,暂时避其锋铓,主动收缩一些势力,甚至利用手中掌握的傀儡势力扶植粉饰,做成朱芦海上重归“战国乱世”的假象,等待时机。

很明显,且不谈虚牧胤之志向如何;单单是席乐荣所留缘法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此人势必是中意“左”策的。

但此策确实有极大的现实困难,同时也是此域中修炼体系不可回避的软肋。

哈密山有三位立在此间修道界巅峰的人物;宝恒国则是有两位。

想要遂“天涯海国”之志,至少也要出一位此等人物。

若是在本土道传或九宗,虚牧胤必然能够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不过是全力突破境界而已。一旦他破境成功,困局自解。

但是在此间则不然。

在这片地域的修道体系中,能够臻至高境界的,未必悟性、智力、能力就十分杰出,或许其只是运气上佳而已。哪怕是哈密山的首领,也无一是从什么“精英嫡传”之中一步步培养起来的,而是无数尝试破境的低阶修者用数量累积起来的,最终诞生的“幸运者”。

虽然虚牧胤才力心智俱臻上乘,但他服食血药破境的成功的几率并不会因此提升半分。

虚牧胤环视殿中一眼,见此间绝大多数人,都是赞同“右”策的,不由微觉失望。

目光一动,见凌斛渊渟岳峙的正襟危坐,不由心中一动,道:“凌堂主,不知是有何见解?”

自入了悬宵部之后,这位凌斛提出不少真知灼见,虚牧胤对此人也愈来愈看重了。

除了“北月”外,其余几位堂主也是目不转睛的将目光投了过来。

令狐去病微微一笑,从容道:“此时尚不是抉择的时候。”

虚牧胤眉头微微一皱,道:“何解?”

令狐去病道:“若是有一份血药在侧,凌斛可以帮助大当家做出决断。只是此物得之不易。既然如此,也就谈不上‘选择’二字。”

虚牧胤怔然出神。

凌斛的回答并不十分令他满意;但道理也确实是如此。

若真的有一份突破天元境的血药,他决计不会有丝毫畏惧。但是此物既无着落……或许那激进路线,真的还不成熟。

就在此时,一个甚是年轻的帮众手捧一只深紫色木盒,忽然急匆匆进了殿来,大声道:“禀告总舵主。半个时辰之前辕门之外来了一人,说有一道厚礼赠送于总舵主。”

殿中之人都是一怔。

二阶之上,身裹白布的定元境修士孟均,目光牢牢锁定在紫色木盒盒盖上的图案,忽地浓眉倒竖,高声喝道:“谁让你进来的?快退!”

那帮众闻言一呆。

按理说这等事情本不必急着禀告的。他正是因为这木盒是极珍贵的“紫元木”,向来有一木千金之美誉。于是想当然的以为其中所藏必然是好物,多半是和虚牧胤极有交情的大人物增来,所以就兴冲冲的赶来了。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古怪不成?

心中惊惶之下,那帮众面色发白,连连后退。

孟均又喝道:“脚步轻些!”

此时,殿中诸位堂主、极身后下属哪里还不知道这木盒疑似大有古怪,都是面色一变,纷纷向后退却。

令狐去病目光微动,却是淡然一笑,道:“无妨。”

信步上前,便将那木盒接过,稳稳托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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