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俭用手支着下巴,看着袁基在他的身边感慨万千。

他此刻觉得袁基这个人其实挺事的。

年纪轻轻地就继承了安国亭侯的爵位,身为袁逢一脉的嫡长,还是袁家下一辈的领军人物,宗法地位可谓超然,可以说是这样的人打从一生下来,眼前摆着的就是康庄大道,是注定可以走上天下门阀的巅峰的男人。

这样的人,偏还要做出一幅留恋往昔,忆童年的状态……你矫情不矫情?

我若是穿越成你,大汉的天都能让我怼个窟窿!

可话虽如此,但话刘俭却不能这么说。

在某种角度上而言,眼前这一位大佬可能是比刘宏还要棘手的存在,以自己目前的体量来说,是完完全全的得罪不起。

特别这人一瞅还是个喜欢感慨,回忆往昔的主,那就说明他更加是个顺毛驴。

顺毛驴自然要顺着捋他的毛。

“袁兄年过三旬,便已是身居高位,率领一方士族,垄一经之话柄,诸贤敬服,海内人望,怎么话语之间,反倒是颇显落寞之态?”

袁基听了刘俭的话,既受用,又感慨。

他叹息道:“德然贤弟,在你眼中,袁某生在偌大的袁门,士人敬仰,可领群贤,但实则我也是有我的苦楚。”

刘俭闻言淡淡一笑。

难处?

是啊,你们太苦了,你们袁家的利益太多,想要继续切割的利益也太多,你们袁家人比被兼并土地的黎庶,没有饭吃没有衣穿的黔首活的都难。

“高处不胜寒,君侯终归是要成大事的,我虽不知君侯是因为何事才说出这样的话,然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大丈夫能忍天下所不能忍,故能为天下所不能为之事,君侯偶遇小小挫折,就回顾往昔,长叹嗟嘘,岂是能大功业者所为?”

袁基的眉头皱了皱,遂放下手中的木制酒壶,颇为惊诧地看向了刘俭。

“自打严君故去之后,还未曾有人这般说教于我!”

刘俭微笑着道:“若是君侯不愿意听,刘某人不说也罢。”

“不!”

袁基急忙抬手挡住了刘俭的话头:“要说,要说的!”

“既是君侯要我说,那我也想听君侯说一句话。”

“请讲!”

“君侯派人送礼于我,且又等了我两个月,中间不催不问,直到今日才相约一同前来这北山射猎,以君侯的身份,何以如此?”

袁基闻言,哈哈大笑:“向闻德然之名,心甚倾慕,故而想结交为友,仅此而已。”

“俭何等身份,岂能与君侯为友同列?”

“嗨!如何不能?你是在北地斩杀鲜卑贼首的勇武之士,又是风闻雒阳的文采名士,更是陛下亲任的两千石校尉,实不相瞒,袁某也不过是刚刚接替文绕公之职,迁永乐少府,你我秩俸相近,为何不能为友?”

刘俭闻言笑了:“君侯果真如此想?”

袁基哈哈大笑:“难道我还有别的理由?”

你当然有别的理由,刘俭在心中暗暗嘀咕。

最重要的原因你没说!

你接近我,终归还是郑玄这名刚刚被开释的党人。

袁基在袁家中,乃是被其父袁逢和袁隗按照守成之人培养的,昔日党锢大兴,也唯有让袁绍这样敢于争先的子弟去争夺天下楷模的声名,在党锢的政策下来拓展袁家的基业,而袁基这样的嫡子,则是被保护了起来,一步一步的按部就班的在朝中履职,尸位素餐,作为保存袁家现有的基业的守门员。

朝局的变化分外复杂,袁逢死了,袁隗兄终弟及,袁绍得到了天下楷模的头衔,在党人中声名鹊起,袁基虽然依旧是长子,依旧是袁家二代中最稳固的下一位话事人,但事情的走向似乎脱离了他原先的预期。

打个比方,袁逢和袁隗的这一辈袁家,类似于郡县制度,除了宗主之外,其他姓袁的多少也都有点权力,但大部分的权力还是在宗主手里掌握着的。

但是看这些年袁隗操纵袁家二代的方式,似乎是往分封制的方向发展,袁家二代的权柄一个个的都开始增加了,虽然依旧是以宗主为首,但各位兄弟也都有了一定话语权。

袁基明白,袁隗这是想在死后,给他这一房的嫡子们多留些话语权,这也难怪,他死之后,自己一房从今往后就将变成偏支,一代一代越来越偏,只有在他尚在位时,重新捋顺原先的规矩,才能使嫡亲子孙依旧有留守于袁家最大的正舞台的希望。

若是就袁基来看,也无所谓,只要他继续按部就班的这么走,依旧是尸位素餐的继续在朝堂上这么走下去,他早晚都会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的袁氏宗主。

最不济——“多了几个诸侯王”而已。

可让袁基不爽快的是,这一眼已经望到头的路,皆为他人之手所操控,甚至已经操控到了许久之后。

他的自尊和傲气,不允许他这么认命的接着这个结果。

不论他的箭术到底行还是不行,鹿只能由他来射!

鹿肉也只能是他来分!

他可以在事后给人道歉,说是身不由己——但肉得是他分!

射猎如此……袁家,也一样。

袁基以为刘俭看不破自己,但刘俭却把他看的透透的。

下一任的袁家家主,想要打破这一任的家主规矩,就是从刘俭这里开始的。

按照袁家的部署,和党人有关系的一方势力,目下基本上都由袁绍接洽。

郑玄虽然被解除了党锢,但毕竟曾经是党人,这个界限并不模糊。

但袁基却在此刻来收服自己,表明了他决心打破袁隗的规矩。

从今往后,党人的人脉,他袁基也要接手。

……

“君侯有认我为友之意,刘俭分外感激,既如此,那刘俭作为朋友,今日就赠君侯一言!”

袁基转头看向他,道:“德然请说。”

“欲成其器,必承其重。”

一句话说完,袁基顿时愣在了当场。

他此刻心中竟如翻江倒海一般。

刘俭并不在意袁基的沉默,他只是静坐在那里,仰头喝着袁基赠送给他的好酒。

袁家的酒,的确是上品的好酒,甘醇入味又清口,让人回味无穷。

既然袁基打算要收服自己……那就让他‘收服’好了。

这趟雒阳之行,他一开始只是想收下皇帝给他的东西。

但现在看来,袁家的下一位家主,或许能够给予他更多。

所以此时此刻,他在袁基的面前还是不要表现得太过谦卑,至少要表现出足够的睿智,这样才能让袁基觉得他是一个当“左膀右臂”的人选。

就好比袁本初有曹孟德为友为辅一样……

袁家老大的身边,为什么不能有个刘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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