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深夜会出现在临港村码头的渔船上,有两个原因。

一是借此机会出来散散心。

二是他听说临港村的渔夫们交口相传,说沧澜河里时而会出现“水鬼”,这“水鬼”喜好夜半偷摸溜上渔船害人,因此赵廷便想来看看,能不能顺便抓个“水鬼”回去加加餐。

他这艘乌黑的小渔船停在码头上已经许久了,从天色稍暗停到了夜深。

然而沧澜河上始终江波坦平,显然他的钓鱼执法并没有一只“水鬼”上当。

郁闷之下,赵廷只得打开船上的美酒,对着明月自酌自饮。

月光洒在小船上,对着甲板上孤零零的影子,赵廷竟有些自怜了起来。

他站在船头,举起手中的银樽,浅斟低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吟唱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接着颂唱道:“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一时间竟有些醉了。

“好词,真是好词。”

船上的甲板左侧,突然间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赵廷心中一惊,脸上因酒意出现的两酌晕红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猛地回头看去,只见甲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老者。

老者虽然苍髯皓首,但面庞上却没有一丝皱纹,极其平整。

嗯,若是忽略掉他突兀的现身,再忽略掉他脸上那双在黑夜中泛着赤金色的三角蛇瞳,那情况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诡异。

在黑袍老者出现的一刹那间,赵廷便感觉,船上突然阴冷了许多,像是时间又退回了冬天,同时他体内的戮力竟也有种快要凝固住、运转不周的迹象。

“真是好文采,”黑袍老者此时正用那双赤金色蛇瞳笑吟吟的看着赵廷,赞美之情溢于言表,“我读过你们人类的诗词云云不下万篇,可是,能与你刚刚这首词相提并论的不过十首罢了。”

“不知这首词可有下阕?”

这黑袍老者一开口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显然是不打算放过赵廷了。

赵廷当然也听明白了这点。

“当然有,”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面色不变,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听懂黑袍老者话里的意思,“下阕便是,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虽然同样是在吟诗弄词,但此时的心境与方才的心境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赵廷的心,乱了。

黑袍老者自然也听出赵廷前后的心境波动,他笑了笑,嘴里一口锯齿状的尖牙在明月的照耀下泛着一丝丝寒光。

“好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黑袍老者先是赞了一句,而后抽动鼻子,似是从赵廷身上闻出了点什么。“你身上……有种让我很熟悉的气味。”

看着他的动作,赵廷心中微凛,但表面上却依旧缄默不语。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戮力在疯狂的收缩着,收缩进心脏左侧的那枚戮晶中。直到他的体内再也没有一丝戮力,看上去彻底像个凡人以后,他这才停了下来。

而黑袍老者在嗅了两下确实没闻出来什么后,也放弃了查探,转而笑着道:“像你这么聪明,又才华横溢的凡人,我还真是有些不忍心了呢。”

“前辈说笑了,”赵廷淡然自若的回了一句,“妖怪害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如同人吃动物一样。”

这话说的黑袍老者有些诧异:“你倒是看的透彻,嗯……我会留你一个全尸。”

“……”

赵廷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丝尴尬的假笑:“如此说来,晚辈倒要谢谢您了?”

“嗯,这……”

“咦,赵四,你怎么来了?”两人正说着,赵廷忽然一脸惊讶的抬手指向了黑袍老者身后。

他脸上的神情太过逼真,以至于黑袍老者下意识的回头看向了身后,却忘了自己正站在甲板边缘,身后便是滔滔的江水。

哪里有什么人?

待黑袍老者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再回头的时候,小船的甲板上已是空荡荡的,只剩下他被月光映出的黑色影子。

“诶,人呢?”黑袍老者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稍显错愕。

他不信邪的闭紧眼睛,嘴里探出了一条紫黑色、长约三寸的分叉细舌,开始一寸一寸的认真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良久,黑袍老者收回了这条诡异的长舌,有些诧异的喃喃道:“到嘴的鸭子,竟然飞了?呵呵,有趣。”

随口自嘲了一句,黑袍老者也没在船上继续浪费时间,而是脚下轻轻一踏,跃上了码头。

也不见他有什么另外的动作,就只是闲庭信步,但却速度如飞,眨眼间便离开江边,走近了临港村,越过了村口人工挖掘的池沼,越过了村里一排排整齐的房屋,来到了村子中央的古井边。

“光靠一截“鬼雾藤蔓”还是差不少啊,我需要「灵」,嗯……一整个临山县的「灵」,应该足够了吧?”

黑袍老者喃喃自语,眼里闪烁着兴奋、嗜血的光芒,却压根没有注意到,一条瘦削的人形黑影已经悄无声息的从他的影子上分离了出来,潜入了旁边一棵老槐树的树影中。

……

……

翌日。

晨光初晓,太阳刚刚露出小半个身子。

临山城县衙内此时已是挤满了人,一个捕快领着一位短袍中年男子从堂外走了进来,恭敬道:“大人,此人称自己是来报案的,说是城外临港村出了大事儿。”

堂上高坐着的临山城县令徐大人闻言脸色一紧,立刻严肃问道:“临港村出了何事?快快如实道来。”

那中年男子跪在地上,脸色直到现在还有些惊恐难看,“禀报县官大人,草民叫秦富贵,是城中的鱼贩子。草民与临港村的人一直有生意往来,每天卯时初刻草民都会前去临港村收鱼,带到城中贩卖。”

“可今天……今天草民去收鱼时,却发现临港村里静悄悄的,以往这个时辰他们都会在村口迎接我的。”

“所以草民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待草民进村察看后,才发现,临港村的人都……都死光了,像我认识的那几个,王二,王三,李大头他们,全都死了……”

“全都死了?”徐大人脸色一沉,继续严肃问道:“你可看出他们是怎么死的?”

中年男子回想了片刻,犹豫道:“他们全都面色发黑,死前的表情狰狞痛苦,像是……像是被毒死的。”

徐大人又例行询问了几句后,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于是便唤过来了一位随堂主薄,带着中年男子下去登记了。

打发走了中年男子后,回想着他所说的话,徐大人的心头不由沉重了起来。

上次是牛首村被屠村,这次是临港村被屠村。

虽说案情是一样的,但性质却完全不同。

毕竟牛首村离临山城还有着不短的路程,即使那边出现了“不详”,短时间内也威胁不到城中。

可临港村就不一样了。

临港村就在城外不远处,由北门出,不到一刻钟便可抵达,这么近的距离,临山城内随时都有可能被殃及池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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