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梳洗干净后,外面的四个抬轿夫将云纱放下,又有人过来将熟悉器具搬走,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
圣尊还站在原地没动,清醇的声音透过雷雨传来,犹如夜灵的催眠曲,好好休息。
四个抬轿夫又举起了外层的云纱,不止隔绝了外界的目光,也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水珑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坦然的进入轿子里,目光打量着轿子内的布置。
清雅简单是其次,只要是还是舒适,无论是看着还是呆着都给人一股子的舒适感。
忽然,一丝熟悉的清香嗅入。水珑眸光一闪,俯身往身下的毛毯靠近,抽动着鼻翼,嗅着这清新宜人的香味。
这股香,很熟悉。因为是出产至她南云城的香料,以及手工香皂。
水珑就着俯身的动作,将整个身体都埋入了柔软的毛毯内,扯过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薄被,附在自己的身上。
她没有打算现在去问那个男人这个香味是怎么回事,毕竟南云城的特制香皂和香料,一直对外有流通,以那个男人显露出来的财势,要弄到实在是太简单了。
云轿外,公子闲很无奈自己没法做到圣尊这样,不过他也舍不得自家未来媳妇受苦,将原本铺成两份的简易床榻合成一个,便更加的柔软舒适,才让沐雪过去睡。
沐雪默然的看着他,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在公子闲期待的目光下,什么话语都没有冒出来,转身去睡觉了。
两个女子都睡了,破庙里就只剩下圣尊和公子闲还站在原地——四个木头人似的抬轿夫自然被忽略。
如果我所料不错,您是圣尊大人吧。公子闲装模作样的说。
圣尊嘴角上扬的浅浅弧度还没有消散,侧头看向公子闲,没有任何的言语。
公子闲一怔,看着那人的笑,有种自然的好感油然而生。下一刻,他就被自己的反应吓住了,好感!?对圣尊的好感?天啊,对这个人产生好感,影响了自己的心智的话,被对方怎么卖了都不知道!
这时候,圣尊手指往面具一触,金色的面具又化为了整块。
隐凤。
一个全身包裹在暗红近黑紧身服中的人猝然出现,她手里拿着一件洁白的斗篷,走上前去亲给圣尊披上。
半途,圣尊伸手阻止了她的行为,将斗篷拿在自己的手里,披身系带,拉上兜帽,完全遮盖了一切。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公子闲觉得这一刻的圣尊,一减浑然天成的至清至纯的气质,变得神秘无情起来,犹如话本里写着的铁面无私的司法天神。
圣尊的身影快速无比,眨眼就出了破庙,隐没雷雨中,白面金丝的衣袍飞跃在雨幕中,像极了腾云驾雾的银白游龙。
公子闲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圣尊到底去做什么,暗地嘀咕一声,便靠在沐雪不远处的墙壁,闭目养神。
相比起雷声阵阵与雨水倾盆中破庙内的安静祥和,这时候外面的世界,却阴谋叠起,杀气如虹。
三十一个人,统一穿着深绿色的衣服,穿梭山林大雨中,无视落在身上的雨水,和周围的环境以及深夜几乎融为一体,让人难以察觉。
在他们的面前突然冒出一人,白衣金面,站在一片高大茂盛的树丛中,雨水顺着他白色的斗篷滑落,却一点都没有沾湿,可见这布料是不沾水的。
三十一位绿衣人同时停下疾奔的步伐,默契的围成一个圆圈,将出现在这深夜狂雨中的圣尊包围。
圣尊大人。三十一人首,面庞左眼角画着暗纹的中年男人走出来。
真慢。圣尊轻轻叹息了一声,声音里有一丝无奈,分明给你们留下了线索,怎么才到。
毕宿申一惊,神情更加的紧绷,圣尊大人,我家主子无意和您结仇。
从十字门被屠门,他们一直追赶着圣尊,可是无论如何总是慢了一步,无法赶到圣尊的面前。这次以为是好运,找到圣尊的踪迹,终于见到了他的本人。哪怕知道竟然是对方故意留下的线索给他们,对方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毕宿申心中升起不安,暗中做了个手势,让周围的三十人做好准备,随机应变。
你家主子很大方。圣尊轻说,屠他暗势一门,搅和他的生意,也只派人追本尊一路,为告诉本尊,无意和本尊结仇。
毕宿申听不明白圣尊的意思,说:圣尊大人与我家主子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次圣尊突然来犯,让主子很疑惑。
圣尊说:江湖众人总将本尊与暗帝搅和一块比较,本尊忽然觉得不痛快,就想找暗帝麻烦。停顿了一下,他苦恼的说:你觉得,本尊是不是太任性了?
毕宿申一阵黑线,哪里感回答是,便说:圣尊大人,主子让我等给您传话,希望您结束这场无意义的……
无意义?圣尊清幽的声音打断他的话,他说本尊做的事无意义?
毕宿申浑身肌肉本能的紧绷,急促的后退一步。
在他原来站着的地方,像是被利剑狠狠的削过,形成个三寸深的凹陷。
这话本尊不爱听。圣尊轻缓的说:本尊做了这事就有意义,屠他一门又如何,啰啰嗦嗦讲什么风度大道理,下次本尊就端了他的分部,搅和了他的生意,有本事就来找本尊打回来。
这无赖的话语被他说出来,那也是风度翩翩,清雅怡人,叫人生不起一丝的讨厌。不过,毕宿申无语啊,堂堂圣尊大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
拳头大就是道理。圣尊说。
毕宿申又惊住了,原来之前他竟然一个恍惚,就将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本尊做事哪需你们来唧唧歪歪的讲评。圣尊口气透出一丝的凶煞,不过隐匿在清醇优雅的声线中,让人察觉不出。
现在本尊想杀了你们,如果你们非要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本尊看你们看你们不顺眼,这个理由还满意吗?
优雅的声线,轻缓的语调,混合着雷雨细腻中,让人心神都跟着恍惚着。足足愣了一秒,才体会到圣尊说了些什么。
这一秒的代价就是人头落地。
三十一个人,一道半柱香的时间就只剩下一个,那就毕宿申。
鲜血很快被雨水冲刷,味道也被山林的潮湿清草味混合。
圣尊望着面色苍白的毕宿申,慢条斯理的说:回去告诉暗帝,想和本尊谈条件就亲自来。
咳咳咳。毕宿申张嘴就被灌进来一口寒风,呛得脸庞涨红。
圣尊静静看着他的狼狈,隐凤又出现在他的身边。
如何。圣尊朝她问。
隐凤说:减弱了。紧接着又说:主子见到白姑娘后,情绪平稳了八成!这真是个可怕的数据,感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圣尊低笑了一声,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接着问:还有多久恢复。
最短两个月,长则半年以内。隐凤说。
圣尊颔首,雨水顺着他头顶的兜帽布料滑落下来。
他仰头望着天空,面具后的双眉轻皱,天不从人愿,说变就变。
隐凤没说话。
一滴雨水巧合的落入面具的眼洞里,让圣尊不由的眨了下眼眸。他回头去看极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隐凤,忽而饶有兴趣的说:隐凤,与本尊打个赌如何?
隐凤想也不想的回答,主子请说。
圣尊说:本尊赌明天是个大晴天。
隐凤说:属下也觉得明天是打晴天。
一样的选择,算什么打赌。不满,不满。
那属下选明天是阴天。明知道您老不喜欢雨天,属下还选雨天的话,不是找罪受吗!
输了的人,可要接受惩罚哦。圣尊轻笑,清润尔雅。
……隐凤祈求换班!
明璇那个该死的,什么时候不病,偏偏在主子出行的时候病了,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根本就是故意躲避轮班。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雷雨下了大半夜,在太阳渐升起的时候散开,这是个温暖的大晴天。
水珑脑海有一瞬的茫然,下一刻猝然睁开眼,坐起身子——她竟然睡过头了。
其实怀孕的这段日子,她也察觉到自己容易疲惫和嗜睡,不过行走在外时,她都没有表现出这些。
也许,是因为突然的舒适和熟悉味道,让她放松了警惕?
水珑摸着身下的柔软,晃了晃脑袋。
外面传来一道清醇的嗓音,睡得还好?
一早起来就听到这种赏心悦耳的声音实在是一种享受。
水珑掀开薄被,将外衣穿好,还没有撩开轿子的纱帘,就见到外面一个低头的人,端着梳洗用具放在轿外,然后持续低着头出去外层的云纱外。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见水珑一眼。
水珑没有犹豫走出轿外,穿上鞋袜。
等她梳洗好,走出外层的云纱后,就见外面沐雪和公子闲他们也都穿戴整齐的站在外面。
很快,她的视线就被一桌子精致的早餐吸引。散发着热气的小笼包,水晶饺,玉米粥……
水珑根本不用用心去想,就知道准备这一切的人是谁了。
公子闲可没有这么细心,何况他们身边都没有带人,要去买这些的话,就必须自己亲力亲为。不像某人,身边总隐藏着一个个苦力,随时等着被他奴役。
圣尊说:趁热吃。
水珑看了他一眼,然后淡定的招呼沐雪和公子闲,上桌。
人家既然明目张胆的献殷勤,伺候人,还是那种不准你不接受的伺候,她又何必去拒绝呢。
公子闲心中大叹一声水珑的冷静坦然,见沐雪都已经大胆的上桌了,他再犹豫的话怕是会被察觉出异样,便也跟着吃起早饭。
这一吃后,公子闲立即不负责任的想……其实有圣尊跟着也不错,只要圣尊不针对自己的话,真的是太方便了。
饱食一顿后,水珑朝圣尊望去,笑说:给颗糖。
啪啦一声,公子闲的勺子不小心落地了。
沐雪也有些惊讶,不过被公子闲的反应吸引,就淡定下来了,还向他扫过去一个看不起的小眼神——真经不起吓。
圣尊似乎也愣了下,望着水珑没说话。
水珑不知道,她这时候一身打扮,配合着那自然形成的轻柔笑容,寻人要糖的样子,有多么的有趣可爱。
一会儿后,圣尊才应,糖?
水珑问:没有?
没有。
你不是喜欢甜食吗。
这与随身带糖有何关系。
既然喜欢,当然要带着。
圣尊笑了,这么说也对。停顿了一秒后,他坦然的说:我喜欢你,所以想随身带着你。
叮咚公子闲的碗也翻了。
水珑却非常淡定,可以说圣尊从出现后,对她表现出来的特别和殷勤都太明显不过了。
圣尊又说:你既喜欢,我就随身带糖吧。
水珑眯着眼眸,笑得纯然无害,我喜欢的是那个会随身带着糖盒子的男人。
公子闲有种冲上去捂住水珑嘴巴的冲动,你要不要这么坦率啊,哪个男人能够忍受被自己喜欢的女人当做了替身。
圣尊果然沉默了,接着他说:不要这么着急对我告白。
……周围的人早就全部风化。
圣尊的声音透着纯粹的欢悦,让人不忍心去告诉他真相,你可以更了解我之后,再告诉我。
水珑摸了摸肚子,我以为你长眼睛了。
自然长了。圣尊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微笑说:所以接下来路你都要坐轿子,不能行走。
水珑眯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好啊。
两人一言一语顺畅的对话,竟然就决定同行了。说起去哪里,水珑只说去最近的城镇,圣尊就应了下来。
当几人出了破庙,看见外面被两人牵着的两匹马时,水珑再度觉得,做这人的属下真不容易。
你每个月给他们多少工钱?水珑问圣尊。
圣尊说:这个该问管账的。
应该不少吧。水珑说。
为什么?圣尊饶有兴趣的问。
水珑毫不避讳的说:没钱,谁愿意干这份活。
圣尊用疑惑的眼神朝自己的手下扫视过去,这样吗。
一群手下整齐跪地,身体都要趴伏在土地上了,全然是全身心臣服的状态。
圣尊无辜的看向水珑,看,他们很愿意。那样子让人联想到背后的话——我可一点都没有逼他们哦。
水珑认真的点头,看出来了。你到底是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才能一眼就将他们一个个大男人吓成小鹌鹑。
圣尊专属的轿子让水珑坐了,圣尊却骑上了马,这一幕再度将长期跟在圣尊身边的人吓得不轻。
一名牵马的人没有忍住,悄然的朝水珑看去一眼。这一眼才看到一片蓝色的衣角,双膝就猛然一疼,摔倒在地上。视线里的画面从蓝色的衣角变成金色面具,这人恍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样的傻事。
真不小心。圣尊摇头,对其他人吩咐,抬他走。
两个人将那倒地无法行走的属下抬走了。
这两匹马圣尊骑一匹,剩下一匹不用说就给了沐雪。
公子闲虽然有心想要共骑,可也要沐雪同意才行,要不然就太唐突了。
水珑看着公子闲苦闷的样子,朝和轿子并排骑马而行的圣尊问:马好像少了。
有吗。圣尊淡然。他后知后觉的看向公子闲,然后说:原来还有个人啊?
你可以装得再夸张点。水珑心中想着,却被圣尊这明目张胆的忽略行为惹笑了,真是任性的感觉。
喂,你叫什么?水珑眼里闪过一抹极快的灵光,不被任何人察觉,懒洋洋的问道。
圣尊:你先说。
你可以再孩子气点吗?水珑笑语。
圣尊淡然一笑,如果你喜欢的话。
水珑耸了耸肩,白牙。
圣尊朝轿子里伸手,手撩开了云纱,就要触碰到水珑的时候,被水珑避开了,干嘛。
想捏你脸。圣尊没有得逞,似乎很遗憾,隔空动了动手,似乎无形中捏着什么,他说:说谎连脸都不红,这张脸该不会是假的吧。
水珑笑而不语,眸子直直盯着对方眼睛。
倘若是一般人,被她这么盯着,不出三秒就得不好意思,出现尴尬,呆愣等等反应。偏偏圣尊不是凡人也,对水珑的鄙视淡然以对。
大约十秒后,圣尊眼睫毛一颤,然后垂下去,遮住他大半的眼瞳。然而如此,水珑却觉得他和自己对视的眼神,反而更加的炽烈灼人起来。
别一直盯着我看,我会想……圣尊眨了眨眼睛,波光潋滟动人心魄。
想什么,他没说,不过是个人都能明白他眼神毫无遮掩的信息。
水珑说:我觉得你的眼神,不像是在劝退我,反而是在勾引我。
圣尊头一歪,分明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还是让人觉得他在疑惑,以及在笑。
纳姆儿。
嗯?水珑一怔,然后问:这是在叫我?
圣尊应说:嗯,白牙不是你的真名,那往后我就叫你纳姆儿,你可以叫我鲁罗桑。
少数名族的土语?一听这种独特的读音,就知道一定不是中原语言。
圣尊点头,却没有解释这两个称呼的意思。
也许,只是普通的一个少数民族的名字?也许……有更深层的意思?
他没说,水珑也没有问。
沐雪觉得有一丝的熟悉,努力的在脑中回想着,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后,她才想起来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
这称呼,分明是个极少古老的民族,对于……命定妻子和丈夫之间的神圣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