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放假的前一天,公司驻马办事处发来电传。说590项目的合同签署工作进展顺利,财政部长已经签了字。合同文本被送到了最后一处签字部门—总统办公室。财政部长一旦签字,就说明该项目的资金已经到位了,项目可以开工了。总统签字之后项目合同的签字程序就全部完成,合同就正式生效了。之后,业主不久就要签发开工令了,但具体的开工时间双方还没有商定。主要是承包商这一方,要提交一个具体的施工计划表。马办希望公司能尽快地将项目物资的集港时间、船期以及施工先遣组人员抵马国的时间落实,以便同业主协商开工时间。

邵成功接到电传便心里像长了草一样,第二天初一的饺子吃的都没滋味。在家坐不住,便骑着自行车去了公司。一路上看到的都是三三两两的走亲访友拜年的人群,都是高高兴兴,嘻嘻闹闹的。邵成功心里有事,嘴里嘟囔着“这过年真耽误事儿!”。来到公司上了楼,他先推开了处长办公室的门,屋里没人。随后来到工程处办公室,看到张澎涛正在办公室值班,邵成功便问今天马办那边有什么消息,张澎涛答说没有。邵成功和他聊了几句,忽然想起来应该去给程耀祖和顾同乡发电报,便急忙赶去了邮局。电报的内容是让二人初六一早一定赶来省城。电报发出去了,邵成功松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便推着自行车,径直朝马路对面的国营旅馆走去。等到了门前看见旅馆关着门,这才想起来旅馆春节放假。邵成功苦笑着摇了摇头,想了想,便骑上车去了郊区她姐家。初二,又魂不守舍地在老泰山家挨过了难熬的一天。第二天一早起来,匆匆地吃过早饭,就出门去找卫人杰了。

卫人杰两口子和孩子一起刚从岳父家回来。他听到敲门声,便去开门,没想到门口站着的竟是邵成功。“啊,过年好邵工!来进屋。”“邵工,这大过年的,不在家歇着,莫不是马办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卫人杰看着邵成功一脸六神无主的样子,又是一大清早的,自然是想起了国外的事儿。这时方丽雯过来问了好,把沏好的茶水放在茶几上,便去里屋照看丫丫去了。邵成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说“时间紧的很,可偏又赶上过年放假。可它国外不过年不是。我已经给程耀祖他们发了电报,让他们初六一早赶到公司。你去找找熟人儿吧,想办法买五张初六去天津的火车票。我打算先去钻机厂去,争取能让他们在月底之前把钻机组装完。然后还要同成套公司天津海运部的人见个面。谈谈下一步的相关事宜。”“那好,我一会儿就去给我哥们打个电话,正好他今天值班,初六的票应该没问题。”听卫人杰这么一说,邵成功这才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哎邵工,你看这590项目的合同上面时候能签下来呀?”“邵成功又端起茶杯,吹了一下浮茶,说道“我倒希望它迟点再签下来呢。”“为什么?”卫人杰疑惑地问道。邵成功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想啊,这设备采购、材料采购、人员组织、装船集港这一大堆的事儿。这都在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一样。我不得慢慢地把它们捋顺清楚了,这不都需要时间嘛。你说这些事儿哪一件不重要啊,出不得半点错。不然我怎么向公司领导交代呀。”邵成功是越说越着急。卫人杰安慰道“你想的对。组织这么一个大项目,事情自然很多,也不是靠三两个人能完成的。我们可以把项目组的人能请来的都动员起来,大家分工合作,这样工作效率就可以提高了。”“你说的对,所以我想这次去天津,我和程耀祖负责盯钻机厂,你和顾同乡去成套公司那边。船期的事儿一时半会儿的也定不了,我想比较急的事儿就是要落实一下那些委托他们采购的机电设备怎么样了。”“没问题,还有一件事我想要同他们谈一下。你看,到目前为止项目上的一些生活用品咱们已经陆续地采购了一部分,现在都堆放在公司的临时库房里。那库房本来就不大,说话就快堆满了。虽然眼下船期不定,但这些物资迟早都要在天津港装船吧。所以我想能不能让成套公司在港口附近提供一处仓库,这样我们以后就可以随时把物资运到那里集中了。”“嗯,这个想法很好,就和他们要个仓库。然后把公司库房的东西都拉到那里去。那些食品罐头什么的都是些很显眼的东西。有些人看见了还说闲话呢。”“这些食品不是将来要从伙食费里扣的吗,又不是白吃。有什么好闲话的。”“有些人就那样,看你发一副劳保手套都眼红。也许有些人不知情,可咱们哪有时间去解释这些事情。管他呢,爱说啥就说啥吧。”卫人杰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三十儿放假那天去财务处问会计小刘,运输车的预付款会出去没有。小刘说公司流动帐上的钱不够了,要等着部里的项目款到了才能汇。”“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呀,这不耽误事儿吗?”“后来小刘悄悄地跟我说其实专用帐上有钱,但公司一直没转过来。”“那就快点转呀还等什么。”“小刘说上边还没批呢。”“那咋回事儿啊不批?”“小刘也不清楚,我想也许这里边有什么说道吧。”邵成功深吸了一口气,没说话。端起茶杯喝起水来。卫人杰等了一会儿看邵成功没说话便说“邵工,陈处长家离这不远,要不咱们去问问他,也顺道给他拜个年。”“对对,说走就走。”邵成功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就往外走。卫人杰也跟着他一起向外走去。

年假虽然结束了,可过节的愉快和享受,仍让不少人还流连在欢乐的兴致当中。对于生产线上的人来说,只要你上了线,那不管你头天夜里搓麻到几点,也不管你喝酒到多晚。你都得打起精神来,立马进入状态。不过不少坐办公室的人倒不急着把过节的心收回来,不仅心里想的还是过年的事儿,嘴上聊的也还是过年的题儿。

可今年的邵成功则是压根儿心就不在过年上,他度日如年般地熬过了假期,这天一大早就去他姐家拉着还在睡眼朦胧的陈利一起,来到了公司。一见到卫人杰就催他去财务处借款,赶紧去取火车票。等把卫人杰打发走了,他又惦记起程耀祖他俩有没有收到电报,会不会及时赶到。虽然节前分手的时候他一再嘱咐俩人,过年不要出门走亲戚,免得到时候联系不上。可这过年就是个热闹的时候,让谁呆在家里,谁又能呆的住呢。这万一去了亲戚家了,喝两口小酒,再住上个一天半晌的谁又说的准呢。一想起这些来,邵成功脑袋瓜子上就冒汗。偏偏卫人杰去取车票到现在也没回来,莫不是火车票又出了什么问题。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邵成功越来越感到坐立不安。

陈利坐在他桌子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从报架上取下的一叠报纸。邵成功正在那儿胡思乱想,张澎涛进来喊道“邵工,陈处长让您去办公室一趟。”“噢,啥事儿呀。”邵成功这才缓过神来,也不等张澎涛说啥便急忙向外走去。进了处长办公室,陈处长招呼邵工坐在他对面说“邵工,处里商量了一下,准备让张澎涛把590项目分管起来。所以这次让他和你们一起去天津吧,去熟悉一下钻机厂和成套那边的人事关系。一旦将来项目上需要补充材料配件,他就可以负责办了。”“好,行,只是,我已经让卫人杰去取车票了,可只有五个人的票。”邵成功有点犯愁。“没关系,实在不行就让他买个站台票,上了车再补票就得了。你们这次去了一定把钻机的出厂时间定下来,其他的事情就好办了。”邵成功从处长办公室出来迎面碰上了卫人杰,邵成功忙问道“怎么样拿到车票了吗”“拿到了。”“几点的?”“12:05”。邵成功看了看手表,嘴里嘟囔着“这俩老家伙怎么还没来。”

两人进了办公室,张澎涛看见卫人杰便问“卫哥,票买了吗?”“买了”“那好,给我一张我去买站台票去。”“站台票,要送人啊?”“不是,陈处长安排我和你们一块儿去天津。”“那好啊,我和你一起去车站,看能不能再给你弄张票。哎,邵工我们在进站口等你们啦。走!”卫人杰说着拉上张澎涛就往门外走去。

依然是春运的高峰,候车厅里人满为患。

去天津的车已经开始检票进站了,卫人杰和张澎涛站在检票口外,一边看着人们检票进站,一边向候车室的进口处张望着。终于看见邵工他们急急地随着人流挤了进来。张澎涛朝他们挥着手,示意他们往这边走。

“嗨!二位师傅过年好呀。”卫人杰对着又见面的程耀祖顾同乡说道。“过年好,过年好。”“那咱们先进站上车吧。”

等挤上了车找到他们的座号,陈利一屁股就靠窗户坐下来。程耀祖让邵成功坐在另一个靠窗户的座,邵成功斜了一眼陈利没说什么。除了程耀祖和顾同乡知道他和陈利的关系外,公司的人都不知道。众人落了座,卫人杰又说道“二位师傅春节过得挺好吧?”“好,这过年就是喝酒吃肉推牌九,那是咱乡下人一年到头的好日子啊。”“不用说,看情景就知道尊夫人把你伺候的是舒舒服服的。”陈利嘻嘻笑着说。“那是,咱爷们在外边忙活了一年,回到家里,那老娘们还不欢天喜地好吃好喝地伺候咱。”程耀祖得意地说着。顾同乡接过话来“可不是,没累着吧。”“就咱这身板儿,没问题呀。”程耀祖咧着嘴笑着说,然后点着了装好了的烟斗。“俗话说的好,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赛过金钱豹,你老程就是那金钱豹的化身啊。”陈利随着调侃道。“那是。”程耀祖乐呵呵地吐出一口烟,像是很受用这份赞誉。邵成功用手扇呼着烟“车上不准吸烟。”陈利便说“小心乘警过来罚你的款。”程耀祖又猛地吸两口,才用大拇指压灭了烟斗,却叼在嘴里。

列车在愉快的乐曲声中,缓缓地开出了省城的火车站。广播里接着传来了播音员甜美的声音,一番温馨的话语,使你渐渐忘却了上车前后那闹心的紧张和疲劳,开始享受这愉快的旅行了。那由车轮子打出的轻快拍节,那广播里放扬的美妙音乐和乘客们平和的谈话语调汇集在一起组成了一曲和谐的列车交响乐。

“哎你们说,咱们这次出国是乘坐美国的波音747呀还是英国的三叉戟呀?”陈利这时笑着问众人道,声音明显的提高了很多,足以让邻座的人都能听到。显然是一想到出国就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还生怕旁人不知道。“我们厂长出差去广州坐过波音747,说那飞机上可舒服啦,那座椅还可以放到了在上边睡觉。还有大屏幕投影电视放录像,免费的饮料。一上飞机每个人发给一副耳机,一双毛袜子,黑眼罩什么的。座位扶手上有收音机,那耳机子是立体声的,可以听音乐。我们厂长还把它拿出来让我们看来着。可惜是特制插头,在别处不能用。这英国的三叉戟就差点了,和波音没法比。哎,谁知道咱们这回出国走那条航线呀?”陈利继续涛涛不绝地说着。听此一问,众人都用眼睛瞧着邵成功。邵成功懒洋洋地说“我也不知道,走那条算那条吧,反正都一样。该去哪去哪儿。”张澎涛见状便说“去马里的上项目的人大都从埃塞俄比亚中转的,我听说是从北京到埃塞(俄比亚)有中国民航也有埃塞航空公司的航班。但咱们都选埃航,因为埃航能带六十公斤行李。只是要在埃塞停一两天才有去马里的航班。”“每个人六十公斤行李呀,邵工,到时候要统一分配一下,这样可以把一些急需的东西随身带过去。”卫人杰说道。“嗯,是要好好利用下这个。”邵成功赞同地说道。陈利说“我有十公斤就够啦,剩下的都交公啦。哎,你们说咱们到了国外这工资是不是发美元呀,我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这美元长什么样。可听说有不少的假美元,到时候这工资里要是有假美元,那公司得包换啊。”“是啊,这美元是世界上流通量最大的货币,也是假货币最多的货币呀。”张澎涛说道。顾同乡知道邵成功钱包里常带着几张美元,便对邵成功说“老邵,你不是有几张美元吗,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呗?”邵成功倒不愿意在这种场合那么显摆,可架不住顾同乡一再的鼓动。他又斜了一眼陈利,心想“就你小子话多屁稠的,就是爱到处张扬!”。陈利坐在那儿一脸得意地看着他,看他慢吞吞地掏出钱包,从里边挑拣着拿出三张美元来,摆在眼前的小桌上。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这绿色的纸币上,陈利盯着这几张美元脸上依然笑嘻嘻的。邻座的人本来就一直竖着耳朵听这几位谈出国的事儿,都投来羡慕的眼光。此时听到有美元,有的人便站起身来向小桌上张望。那是几张小面额的钞票,陈利随手拿起一张二十美元的绿票子说“就这么一张就顶人民币壹佰多块呀。”他故意地翻来覆去地来回查看一番“这也看不出是真是假嘛。”邵成功从他手里一把扯过那张钞票“这哪能有假?你懂什么!”然后手里一边摆弄着又说“当年呀,在索马里的时候,我们常把伙食结余发的当地币去黑市上兑换美元,我还从当地贩子那儿学了几手鉴别美元的招术。这一般的□□啊,还真逃不过我的法眼。”“真的,那您快说说,我们也学一手。”张澎涛急切地说道。邵成功却笑而不答,把美元收起来就往钱包里塞,还故意地矜持起来。程耀祖见状就撅了撅嘴说“啊,二分钱的韭菜还拿一把儿。莫不是吹牛吧?”顾同乡也说“俺也不信,你还有这本事。”俩人这么一激,邵成功绷不住了。他又抻出几张绿票子,冲着众人一抖“你们这些人呐,今天就让你们长长见识。看,这美元啊,不管票面大小,这票子的尺寸和颜色都是一样的,那盘点的时候一定要看清面值,不然吃亏可就吃大了。”众人频频点头。邵成功得意,又说“美元票面上的图案是绿色的与底色的浅乳白反差明显,有点像咱们古代的青花瓷一样,印刷的非常精细。那头像是用点线组成,线条流畅清晰、排列均匀,细微之处也可用眼睛分辨清楚。”邵成功说道这儿停了下来,看着几个人有的在翻看钞票,有的在沉思揣摩。“就这些个吆。”程耀祖问道。“这只是一步的粗略的检验。”看着大伙一个个聚精会神的样子,邵成功变得神气活现起来“这真正的硬招还在后边。看,这美元的纸币所用的纸张比一般的币纸都要厚一些,这用手能感觉出来。再有,美元采用的是凹凸印刷技术,许多地方尤其是字母摸起来都是有凹凸感的,这是用手摸。再一点是用眼看,在币纸的浅色部分可以发现一些彩色是金属丝,这些金属丝非常细小,但仔细看就可以找到。呵呵有了这几条,一般的□□就蒙不了你了。”等邵成功讲完,众人都争着拿几张美钞验证一番。一会儿之后,放回小桌上的却只有两张。“那张五美元的谁拿了,嗯,陈利拿出来!”邵成功冲着笑嘻嘻的陈利喊道。陈利乐呵呵地把手中压折了的那张钞票交给了邵成功。“我就知道是你小子!”“嘻嘻,哎长见识了。”安静了片刻,陈利又提问了,就像是心里的那番亢奋不表达出来就会把他憋闷死“哎,咱们的护照啥时候能办下来呀?没那玩意儿可是出不了国门的。”依然是三句话不离出国。卫人杰接过话来“不用担心,公司有公务护照的办理权限,只要报到省外事办很快就批下来了。误不了事儿。”“我听说这护照可有好几种,咱们办那一种啊,有没有外交豁免权呀,嘻嘻。”卫人杰略一迟疑说“关于护照的事儿,我曾去公司人事处咨询了一下。大概是有这么几类,一个是普通公务护照,公务护照又分绿皮儿、紫皮儿两种。前者是用于执行国家公务,像援外项目之类的和一般出国考察的公务人员。后者是用于承包工程和劳务的人员。还有一类是私人护照,是为个人因私出国使用。再一类是红皮儿外交护照,是用于外交人员和高级公务人员的。你所说的外交豁免权恐怕只有这类人才能享有了。”“听了没,你小子到了国外就要遵守人家的法律,不然警察照样把你抓走。”程耀祖一本正经地对陈利说道。“老程放心,咱这人走到哪儿都是遵纪守法的主,从来不干违法的事儿,嘻嘻。”“这就对了,你小子给我少罗嗦点!”邵成功恨恨地说道。他心里着实地不愿意陈利在众人面前多嘴多舌的。尽管他一再吩咐陈利不要当着其他人的面叫他舅舅,可还是很担心他会叫顺了嘴儿。他们这层舅甥关系不能泄露,至少现在不能。

列车在初冬的北方大地上急速地向前行驶着。车窗外,树木、车辆、行人、村落都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遁去,而远处的山峦田野却争抢着和火车拼命地赛跑,但最终还是被疾驰的列车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就在邵成功一行奔赴天津的同时,工程处长陈德江,财务处长童方元,正坐在总经理魏尚德的办公室里。陈德江把张澎涛去天津的事向邵成功安排完后,便来到了魏尚德的办公室。他把邵成功那天和卫人杰来拜年时反映的有关财务汇转方面的情况,向魏总做了汇报。魏尚德听完之后也觉得这里边有点问题,便把财务处长童方元叫过来。他先询问了一下几处专款账户的支出情况和部里的拨款进度,然后才问及590项目的资金落实情况。童方元说,几个援助项目的总的收入和支出情况都比较稳定,只要运作的好,拆借出一笔款子用在590项目上是没有问题的。这几年来公司的外汇额度一直都有余额,在这方面也能满足需要。他最后便谈到了春节前办公室赵主任和他闲聊,说起经援项目款用在其他项目上的事儿,会不会违反财经纪律。还说如果审计部门查出来,会不会追究责任,到时候谁来承担责任。童方元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免有些窘色。魏尚德一边听他讲话,一边沉思着。他知道童方元是老财务了,也是公司的元老级人物。此人精明能干,但出于职业的原因,为人处世一向是谨小慎微,做事循规蹈矩的。这也同他当年曾被打成“□□”的经历有关。至于赵主任表面上是对朋友同事的关心,实际上为公司资金调配之事制造障碍。不用说这决不是出自他的主意,这赵主任一向是替柳书记传话的。如果是柳书记想借题发挥的话,那他又打算做些什么呢?目的何在呢?

听了童方元的一番话,再看着魏总沉思的表情,陈德江心里不舒服,甚至有些来气。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使反劲,总是把本来很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总是在你急匆匆向前走的时候给你下个绊子。这些人平时说大话,唱高调竭尽能事。一旦做起事情来又是斤斤计较,无利不起早,有利打破头。如今企业的可利用资源有限,而人力资源就更为宝贵。可偏偏是这有限的人力,竟还是心不能想在一处,力不能集在一同。实在是企业的悲剧呀。可话又说回来,这个省直企业,人员虽然不多,可人际关系却很复杂。有部队的专业干部、有大学毕业生、有机关的干部职员、更有凭借各种关系调入的社会闲杂。若论起关系来,这年头没有点关系,如何进得了省直企业,更别说这种事业单位了。人员成分复杂,素质就难免参差不齐,良莠皆有。统领这么一帮乌合之众,真是够魏总受的。

这时,魏尚德说道“我看这样吧,我通知办公室半个小时后在小会议室开会。你们俩也参加。”半个小时后,会议准时召开了。柳祖承身披一件黑呢子风衣,手里端着一个大不锈钢茶杯,不紧不慢地最后一个走进了会议室。等他落了座,魏尚德便说道“同志们,春节刚过完,虽然假期很短,但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可是不要忘了,在国外第一线,工作在那里的同志们没有春节,没有假期。他们许多人仍然在酷热高温的天气条件下坚持工作着,他们甚至得不到亲人的一声节日问候。”魏尚德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稳定了一下情绪。又说“今天我们节后第一天上班在这儿开个碰头会,一来大家收收心,二来对前一段的工作进行一下研讨。大家都知道,590项目开工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这个自主承包项目是公司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围绕这个项目所开展的许多工作都是第一次,这就难免出现一些问题,遇上一些困难。那么解决问题和困难的方法就是依靠在座的各位群策群力。因此,今天的会没有主题,大家就随便聊聊吧。”

陈德江在开会前就在想,如果是解决转款的问题,通过开个会是否能解决问题呢。拆借经援项目专用款,虽然是违反有关财经纪律,可也是民不告,官不究的事儿。但要想在公开的会议上通过什么决议之类的东西,那恐怕要让很多人感到难堪。听完魏总的一番开场白之后,他似乎有所顿悟。等魏总讲完了,会议室里一片寂寞,陈德江见仍没人发言便第一个开了口“魏总刚才提到590项目,我想也是各位比较关心的事情,自去年十二月初得到中标通知,公司马办的同志们便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合同文本的整理提交工作,到春节前报送总统府待签,仅仅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这期间马办的同志不辞辛劳,做了大量工作。尤其是在西非发展银行和马里财政部这两处的签署环节上,倪主任她们几乎天天泡在那里的办公室,答疑、等待、敦促。随着合同的签署,根据公司的指示和安排,工程处也全力以赴地展开了项目物资的采购和项目组的筹建工作。到目前为止,人员组建方面的工作在各方的大力支持和配合下已经基本完成。在此我还要代表工程处向在座的各位给予我们工作上的积极支持和帮助表示感谢。物资采购工作也到了关键时刻。大宗设备的采购合同都已经落实了,但目前公司的自有资金有限,无法满足设备订购的资金需求。如果不能及时解决,恐怕要影响下一步的海运。”陈德江说道这里便将目光转向了财务处长童方元。童方元用手挠了挠已经毛发花白稀疏的头皮,说道“其实我们也可以从银行里贷些款,现在银行里银根宽松,运作起来应该不难。”仇丰年接过话来“怎么我的财神爷,你的钱罐子这么快就见底了?”“嘿嘿,账上虽然有钱,可那是奶妈抱孩子,不是自己个儿的。”童方元说的点尴尬。“你是说经援项目款呀?”仇丰年追问了一句。“是啊,现在就有一千多万在账上趴着呢。”“那不就结了吗,你还等什么,账上有钱就先用呗。”仇丰年说道。没等童方元开口赵主任便接过话来“这经援项目款历来是专款专用的,随便挪用那可不是违反财经纪律吗?”“这要看你怎么说了,这第一我们没用这钱去做违法的事儿,第二也就是临时周转一下,到时候不影响经援项目的进行不就结了。”仇丰年不以为然的说。赵主任不好再说什么,便把目光转向了柳书记。柳祖承并没有马上要说话的意思。赵主任只好又说“话虽这么说,可一旦审计部门查出问题来,终究是麻烦事儿。倒不如从银行里贷些款来的保险。”“你说的轻巧,那贷款你不付利息呀。还有这抵押了,保函了,审批了,繁琐耗时,那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呀。再说了审计那也是年底的事儿了,这之前除非在座的谁去举报。”

仇丰年这番话自然是说得赵主任无言以对。会议室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魏尚德用平静的目光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他在等待着。柳祖承此时轻轻地咳了一声,打破了肃静,说道“仇副总的话合乎情理,但我们毕竟是国家的省直机关,还担负着全省的外经窗口的重任。经援项目专款转入营业性投资应该慎重。一旦此口一开,风险也就随之而来。有政策上的风险、也有经营上的风险,我们有必要把风险考虑全面、降到最低。正如魏总开头所讲,承包项目我们是第一次单独承担,既然是第一次,这里面就或多或少的存在着一些不确定因素。项目的执行周期越长,不确定的因素就越多。况且是国外的市场情况常常受多种因素影响,瞬息万变。因此,我们对于项目效益的最终预期不能过于乐观。除了在项目执行过程中精打细算,严格控制成本外,在公司的层面上,在资金允许的情况下,还应该拓宽投资渠道,以期减小投资集中带来的风险。”说道这里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总之,只有从根本上解决好投资风险,才能确保公司的持久发展,各项业务的发展路子才能越走越宽。如今公司的三大块儿业务,工程方面暂时领先,将来一旦贸易和劳务迎头赶上,三者齐头并进。到那时候,公司面貌和今日就不能同日而语啦。”柳祖承说完将目光停留在贸易处长吕伟脸上。

吕伟会意,等柳书记讲完,略停顿了一会儿,便说“柳书记此番话说的好,对公司,尤其是对我们贸易处今后的工作都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同时也对我们今后的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从业务发展的角度看,工程上走在了我们的前头。这当然和工程所占据的国外市场有利条件和公司的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说实在的,我们很嫉妒工程处,哈哈。目前从国家贸易进出口形势来看,对我们的业务发展已经形成了极为有力的格局。我们希望能在服装出口方面找到突破口,为了争取更多的出口配额,我们应该扩大经营规模,逐步建立起服装生产和来料加工等出口产品基地。我们的这些设想要变成现实,还需要公司给予必要的支持才行。所以我们希望公司能认真地考虑我们的建议。”吕伟说完便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柳书记。柳祖承不屑地说“别看我,魏总才是公司当家的。”魏尚德坦然的一笑说道“吕伟的讲话很好也很诚恳。在公司经营业务范围之内的各项业务,都是公司的重要业务。是国家赋予咱们这类企业的权力,我们有责任把它们都充分地用好用足。吕伟呀,你们的设想很好,但不能只停留在设想层面上。要拿出具体的方案和科学的论证。只要具备充分的可行性,公司一定给予支持。”随后他话锋一转,用坚定的口气说道“但是,当务之急是必须全力以赴地把590项目做好。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590项目这只利箭已经射了出去,那就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我们就是要使用一切我们可以使用的手段,调动一切我们可以调动的力量,把590项目拿下。说它是背水一战也好,说它是置于死地而后生也罢,我们已经别无选择。只有干好,只有成功。在这一关键时刻,我们公司领导层要勇于担当起现实赋予我们的责任。不要怕天塌下来,天塌下来自有大个子顶着。”魏尚德说完环视了一下在座的各位。“同志们,对我的话有没有什么异议的?”“没有”。陈德江首先回应着。他已经被魏总如此坚定的信念和必胜的决心所感染。仇丰年关切地对一旁的陈德江说“德江啊,你们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呀。”“放心仇总,我们会尽力而为的。”魏尚德看了一眼童方元,童方元此时也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什么困难能阻挡我们前进的脚步。散会吧。”

邵成功一行住进了位于天津围堤大道繁华地段的天津宾馆。这天津宾馆是在省城驻津办事处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的,除了对外经营外,主要接待来津办事的省直人员。这里离钻机厂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就到。

邵成功第二天吃完早餐便和程耀祖、张澎涛、陈利四人向钻机厂走去。虽然已是正月初七了,可人们似乎仍然沉浸在过年的气氛当中。街道两旁的一些店铺还依然上着门板儿、落着卷帘门。远近不时的传来鞭炮声,从海岸方向吹来的湿腥的空气中也夹杂着一些硝磺的气味。已是上班的高峰时间,大街上的交通却并不像平时那样车水马龙般的拥挤。

走进钻机厂的大门,张澎涛看到门卫室玻璃窗后坐着一个老头儿,便上前说明来意,那老头只是摆头示意他们进去。厂区里一片寂静,看不到一个人影,邵成功他们径直朝销售科而来。办公区的停车棚里稀稀拉拉地停放着几辆自行车,推开销售科的门,看到马科长正坐在办公桌前,桌上一个大搪瓷茶缸子正冒着热气。马科长一见邵成功几个人,便忙放下手中的报纸,操着浓重的天津口音说道“邵工,怎地不先打个招呼,好去车站接你们。来几位,坐!”马科长殷勤地为每个人沏上一杯茶“来,先喝口茶,暖和,暖和。”说着坐回办公桌前。“这大过年的就赶过来,怎么,着急啦?”马科长坐下了后说道。“能不急吗?都上火了,年都没过好。这说话就可能开工,可这些个事儿都还八字没一撇呐。哎,你们怎么还没上班呀?”“嗨,大过年的,上班就那么回事儿吧,这头两天也就是打扫卫生、做做准备。人都来不齐呢。”“那钻机装配的怎么样了?”“我也不大清楚,反正节前一直在忙。要不我带你们去车间看看?”说罢,几个人出了销售科沿着厂区的柏油路向装配车间走去。

道路两旁是排列整齐的巨大厂房,一眼望去有十几栋,就像是方形的巨兽僵卧在那里。厂房之间的空地上零散地堆放着一些锈迹斑斑的机器构件,杂草丛生,没有一棵树。远处厂区的围墙外到处都是高大的杨柳树,虽然正过冬的树显得毫无生机,但春天以后一定是郁郁葱葱。张澎涛边走边看着,这些厂房那两扇巨大的推拉门紧闭着,不少地方的油漆已经脱落,露出了生锈的铁皮。高大的窗户上不少的玻璃也都破碎,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张澎涛看的心里郁闷,便说“哎我说马科长,这车间怎么这么破旧呀,也不维修。这厂子要倒闭了是怎么着。”马科长听了这话苦笑了一下“修它干嘛,反正也没有用。再说了连工资都发不全,哪有钱修它呀。”走到最后一排厂房,那儿看上去整洁了许多。“安全生产,质量第一”的大牌子挂在车间大铁门上端,显得格外醒目。

众人从大铁门上开启的一个小门进入了车间。车间里的温度和外边没啥两样,沿中心线一溜摆放着三台正在组装的钻机。马科长冲着一位正在忙碌的工人喊道“老张,刘主任来了吗?”“没见着!恐怕是还没醒酒呢吧。”马科长把邵成功他们领到中间的一台钻机前说“这就是你们那台吧?”邵成功围着钻机转了一圈,说道“这年前我来就是这样,合着你们啥也没干呀。”“我的邵大组长,你那天来看的时候,这钻机的桅杆刚吊装上,这桅杆和平台都是大件,它出活呀,一个礼拜就搞定了,可剩下的细活就耗时间了。那得一点、一点的来。”马科长解释道。是啊,究竟干到什么程度了,还要仔细地看看才行,邵成功便和程耀祖一起查看起装配的情况。

张澎涛头一回看到钻机,感到十分新鲜,他围着钻机细细的看着。这家伙长十余米,高近四米,双后桥加长的6x6驱动底盘显得敦敦实实的。那九米多高的钻塔平放着只在驾驶室上头探出一点头来。而停在前边的那辆钻机是4X2驱动的底盘,那钻塔探出了一大截,看上去就像头长颈鹿。“哎,我说马科长,这钻机够棒的啊。”“那还用说,这个型号的车装钻机呀在全国同类产品里,那性能和配置是最好的了。”“这么说咱厂的技术是全国一流的了。”“唉,也没嘛好吹的,就这工艺还是人家苏联三十年代的东西。”“三十年代的技术!到现在都半个多世纪了。我说马科长这些个年你们厂里也没搞点技术创新什么的呀。”张澎涛随口说着边端详着这个看上去傻大笨粗的东西,那些粗实的支承架,硕大的转盘似乎到处都透着一股俄式制造的韵味。“有哇,那不是。”马科长说着指了指停放在车间一角的一台钻机说道“都撂了十来年了,当初厂里投巨资仿造外国八十年代的产品全液压动力头钻机,可惜劳民伤财呀。”

八十年代和三十年代的产品相差了半个世纪,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差距呢。好奇心让张澎涛不由自主地向那台钻机走去。走近那台钻机,张澎涛看到的是整个钻机是放置在一个平台上,钻塔部分除了不像那两台那样粗大外,上边还有一个圆柱形的东西,有许多胶管子把它同机身连接在一起。没有了那些大个头的绞盘、转盘。那些胶管子都汇集到机台旁边的一面控制台上,上边有许多的仪表和小的操作手柄。张澎涛虽然不知道这些仪表和手柄的具体功能,但仅从这一点来看,同那几台几乎看不到什么仪表的机器相比,这台钻机的控制和操作一定是精确和复杂的多。这时一直在旁边打扫卫生的一位老师傅走过来,一边擦拭着控制台上的仪表,一边问道“我说小伙子,哪个单位的,你对这台机器感兴趣?”“噢,不,只是随便看看。”张澎涛说道。“哎师傅,听马科长这个新产品厂里投了不少钱,可为什么搁在这儿呢。”“这事儿说来话长了,当年鲁厂长新上任,带领全厂搞产品更新换代,利用进口的一台外国钻机做样机,希望能仿制当时的先进的车载钻机。三年之后新钻机还真的造出来了。就是这台。为此,厂里召开了隆重的庆功大会,连市里、部里的领导都来了。这之后不久鲁厂长就被调到市局当了副局长。后来呢,因为新钻机生产成本高,性能也不大稳定,再加上一直没有客户订购,慢慢地就被搁这儿了。这可是多少人的辛苦和汗水都在这里儿了。”老师傅说完又用布仔细地擦着机器,就像在擦拭一件自己心爱的古玩一样。张澎涛这时才发现,这台钻机虽然被放在车间一隅很久,可机器上却是一尘不染。那些不锈钢部件都还在透过窗户射进的阳光照耀下闪闪地发着亮光。它虽然不能说话,但它却以特有的方式,向每一位走近它的人诉说着它那曾经拥有的辉煌。可什么是它的未来呢?

“小张,咱们走了!”张澎涛听到喊声才回过神来。他朝还在擦拭钻机的老师傅道别,便往车间外走去。“马科长不管怎么说,你们得抓紧组织人员开工呀,我这可到时候是船期不等人,要是不能按时集港,那可就耽误大事儿了。”邵成功一脸的焦急说道。“知道知道,我的邵大组长,请放心,保证不会误了船期。到时候就是三班倒也给你把这钻机攒把上。哎,我说邵工,说了半天你那船期到底定在什么时候呀?”邵成功冷丁地让马科长这么一问倒一时卡了壳。说实在的,这船期到现在确实还没定下来。正当邵成功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张澎涛灵机一动说道“初步时间就定在下月中旬了。具体时间那要等船进港之后才能排定。照这样推算,钻机集港的时间不能晚于下月二十号。”马科长听了这话,心里盘算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照这样算,时间紧了点。”邵成功听了这话又急了“马科长,别忘了咱们可是有合同的,那上边白纸黑字的写着六十天交货。”马科长眨了眨眼睛说“对呀,不错。嗯可那六十天可是指六十个工作日啊。遇上节假日什么的我得往后顺延啊。这是惯例嘛。”说完一脸的笑容可掬的样子。邵成功让他给说乐了“马科长你可真能胡搅蛮缠呀。”几个人说着便走出了车间大门。

“哎,马科长,刘厂长来了吗”邵成功问道,“不知道啊,早上的时候还没来呢。”马科长接着问道“找厂长干嘛,不是要去告我的状吧。”邵成功一直在想这马科长是销售科长,他不可能有权安排装配车间的工作日程,充其量也就是起个督促作用。能指挥车间主任的当然是非厂长莫属了。于是他打定主意直接去见刘厂长。当时签合同的时候,他可是拍着胸脯说,绝不会耽误了钻机集港时间的。“是啊,马科长你这人说话不实在,我得向刘厂长当面问清楚,他可是答应我绝不耽误集港的。”“唉,邵工,我都向你保证了,绝对误不了你装船,可你怎么地就不信我的话呢”马科长一脸委屈的样子。几个人说着,向办公楼走去。

清晨,天气有些阴沉,四周为淡淡的薄雾所笼罩。太阳已经升起,但阳光却无力穿透那层雾,勉强能照射到地面的光也是苍白羸弱。那亦浓亦淡的、四处涌动着的雾气,让寒冷变得能看的见、摸的着了。卫人杰和顾同乡二个人一大早便赶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候车。按照昨天的约定,今天早上由天津成套公司派车去港口的货栈,一来认路,二来看看货栈的情况。昨天在成套公司同分管具体业务的船运部王经理谈的很好,船期的事儿如果没有变化的话就定在了下个月的中旬。关于要求他们提供一处仓库用来存放集港物资的事,对方答应的也很爽快。按照卫人杰的意思立刻就动身去港口,可王经理说一来车暂时没着落,二来时间也来不及了。其实当时也就中午十二点來钟。卫人杰问为什么,难道路很远。王经理却是诡异的一笑说,明天去了你就知道了。

已经过去两辆电车了,上班的人群依然不见减少。卫人杰不愿意同那些妇幼们一起去拼挤,还坚持等下一辆。等下一辆车一到,四周人群照样追逐拥挤在车门口。不挤看来上不了车,顾同乡见状便说挤吧,再等一辆恐怕还是一样。无奈之下卫人杰和顾同乡挤在人群里,在售票员的高声催促下最后一个挤上了车。上了车人们还得往车里挤,这样车都走出好远了车门才关上。

电车驶过一站又一站,乘客们上上下下挤进挤出。路远的乘客大都挤到了车的中部,那里不太挤。卫人杰不想离车门太远,免得下车又要挤出来。便站在靠近售票员的地方。约一个小时后他们在大理道口下了车,两人沿街疾步而去。

大理道是一条长长的街,既不东西也不南北。路面不宽,路的两边有整齐的人行便道。沿路的两旁则是一栋挨一栋的建筑风格大同小异的别墅,有两层的也有三层的。虽然每栋房的院落都不大,可院子里边却都满是花草树木,像个花园一样装点得十分漂亮。只是不大见得有人出入,不论是院子里还是房间里。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有车辆驶过,一切都显得很幽静。和那边热闹的城区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番洞天。正因如此,走在这条街上,会让你感到不管你走多久,两边的街景就都是那样的周而复始、无限循环,就像一部西部牛仔枪战游戏的背景模板一样,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两个人倒是无心观赏那些花园的美丽,也不去关心那洋楼的空余,就这样默默无语地走着。

终于来到了成套公司办公的小楼门口,院内王经理和司机已经等在那里。相互寒暄之后,王经理笑着说“上车吧,我今天就不陪你们了,司机对那边都熟。这车今天就归你们用了,回来的时候让司机送你们回宾馆就行。”“多谢,多谢!”随后汽车便向港口方向驶去。

车子出了市区后,驶上了津塘公路。卫人杰望着车窗外,公路上车来车往,挂着集装箱的大拖车最醒目,也最多。公路的两侧是一个连一个的高大厂房或大型厂区,也可以看到像松下电器、摩托罗拉这样的大招牌。变化真大呀,卫人杰感叹道。十年前也是在这条公路上,那不过是一条窄窄的双行道,公路两边只是零散地分布着一些低矮的砖瓦房,土坯房。到处都是芦苇丛生的水塘,或是泛着白碱的洼地,东一坨西一坨的长的参差不齐的玉米。卫人杰的思绪慢慢地回到了十多年前,触景生情地引出了一件往事。

那年是在秦皇岛石门寨做完了大一教学实习后,卫人杰和几个同学一起登上了联峰山,站在望海亭里向远处眺望。茫茫的大海尽收眼底,宽阔的海面一览无余。‘秦皇岛上打渔船,一片汪洋都不见。’此地离北戴河不远,此时此境,有了一种和伟人同在的感觉。远处的港湾里停着几艘轮船,远远望去,这些巨大的轮船就像漂浮在海面上的舢板。‘我们去港里看大海轮吧’,不知谁喊了一声。于是几个人便一溜烟地跑下山坡,向着远处的港口奔去。穿行在铁路公路交错的港区里,不时地避让着往来的车辆。脚下是一层厚厚的煤粉,空气中也散发着煤粉的呛人味道。也许是几个人一身的学生装束,也许是他们胸前的大学徽章成了通行证,因为那时候大学生们在人们心目中还是令人敬佩的人群。总之,在港区内他们一路通行无阻,径直来到了煤港码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番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长龙般的传输带把煤粉从远处疏导过来,巨大的抓斗不停地从山一样的煤堆中抓起一斗煤吊起来转头倾卸在船舱里。一字排开的几艘货轮都长的差不多,清一色的散装煤船。从船头一直到船尾平平坦坦,只有船尾处的驾驶舱高高地耸立,就像是一只倒扣着放在地上的皮鞋,样子真丑。这不免让兴致勃勃来看海轮的几个人感到有点失望‘要不咱们去天津新港吧。那里有各式各样的大海轮呢。’‘对呀,说不定还能看到豪华邮轮呐。’于是几个年轻人便赶到了塘沽,可是去港里的路太难走了,他们最终没有进得码头。只能在很远的地方眺望着那些身影残缺模糊的大海船们。

从新港回到市区后,卫人杰便同几个人分了手,独自一人乘车去往南开大学。原计划他要顺路去看望高中的同桌刘珍思,是在她的影响和鼓励下他才挤进了大学生的行列。

走进南开校园的大门,他收住了脚步。四周环顾,这座历史悠久的大学曾培育出许多杰出人物。不知为什么此时他竟然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他沿着宽宽的柏油路向前走着,不时地调整着呼吸,以平衡那时不时加速的心跳。这不是步履匆匆引起的心跳加速,那是一种莫名的感觉催生了心动。那一时的感觉让他一直久久难以忘怀,可也始终没有想明白。难道是他的意识比他的年龄成熟的更早了吗,而他的意识又活跃得超出了他的思维的理解了吗

校园太大了,在一位热心的女生指引下,他终于来到了要找的那栋楼前。在楼门口他停住了脚步,就这样进去,这就要见到她了吗越是这样想,他越是感到紧张,越是呼吸急促。迟疑许久,他终于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楼道很肃静,因为没有灯,或是刚从光亮的地方进来,四周有些暗,有些压抑。看不到门上的牌号,他只是向前走着。见到一扇门敞开着,从房门向里望去,只见迎门的一张床上蚊帐里正睡着一位女生。洁白的毛巾被无法掩饰她那苗条的身材,修长的胳膊曲抱在胸前。皮肤略黑,像是在海边日光浴练晒出来的一般。黝黑的秀发,遮住了微微隆起的额头。太像了,只是那双眼睛闭着,不知是不是也那样的大而美丽。他几乎忍不住要走上前去,唤醒那位睡着的她。这时突然从旁边的门里闪出一位女生,她身上只穿着纹胸内裤,猛然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他,便惊叫了一声冲进了对门的房间,幸好这叫声没有惊扰那位熟睡的姑娘。此时,他仿佛如梦方醒,这才感到实在有些唐突。女生宿舍区,一个男生怎可随便乱闯。一心想给她一个惊喜的他,此时却也感到后悔没事先做个约定。

他只好悻悻地退到楼外,徘徊在楼前的水泥路上。希望能等到她走出,或能遇上回到宿舍的她。就这样,他来回的踱着步子,马桶包不时地从左肩换到右肩,又从右肩换到了左肩。良久,他渴望见到的她依然未出现。失望正在慢慢地吞噬那当初的激情,烦躁也悄然地爬遍了周身。他终于忍不住向一位走过来的女生打问,原来学校两天前就放了假,她昨日已经返回了省城。

看来一切都是那样的荒唐,那样的异想天开。他沮丧地提着马桶包,漫无目的的在校园里游荡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马蹄湖边,坐在了湖畔的石柱上。和风轻拂着布满荷叶的湖面,吹来了阵阵荷花的清香,香远益清。

眼前的景致,让他那懊悔迷茫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就差一天,这不会是说我们之间的缘分不够吧。虽然通了几封书信,该不是有些自作多情吧。那些不过是些日常的学习生活的交流,没有什么。也许还不是时候,也许不需要什么更多的话语,也许,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也许。

一片梧桐树叶落在了他的脚边,他把它拣了起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那叶子的叶脉清晰叶片肥厚,只是颜色却几乎变成了棕黄。他抬起头来,看着旁边那一排高大的梧桐树,它们各个都是枝繁叶茂,与路那边的另一排梧桐树密密匝匝地攀搭在一起,遮天蔽日的。满枝头硕大的叶子绿油油的,随风摇摆着,显得生机勃勃。眼下正值盛夏,这片树叶绝不会是那知秋的一叶吧,可它又为什么这么早的枯萎凋零了呢?

“嘀嘀。”一阵汽车的喇叭声,打断了卫人杰的回忆。他苦笑着,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翻出这些早已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东西。“这就进了蜗牛阵了!”司机这时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都说京油子卫嘴子可这位司机师傅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卫人杰这才注意到车子停了下来,在车子的前边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龙。而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高大的拱门。“师傅咱们到了吧”“早着啦,这不,刚要进港区大门。”卫人杰倒是一时没有理解司机师傅这句‘早着啦’意味着什么。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着,车子也缓缓地向前移动。终于走到了大拱门下,这个看上去有点像高速公路的收费站一样的家伙,横在路当中只是并没有人把守。这时车猛地向前冲出去几十米又停住了。就这样走走停停,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卫人杰回头向后看那大拱门,依然还在百米开外。“师傅怎么这么堵呀,没有别的道可绕吗?”“绕?自古华山一条道,没地儿绕去。”“那得堵到啥时候呀?”卫人杰着急地问。“天天儿这样,没三俩钟头甭想到地方。急不得,慢慢等吧。”还真是让司机师傅说着了,堵的是一塌糊涂。

顾同乡烟瘾犯了,开开车门下了车,说是到外边抽口烟。卫人杰还劝他“再等会儿,没准就通了。”“没事儿,走不快。”司机师傅摇着脑袋说。顾同乡下了车走到旁边的便道上,卷好了烟抽着走着。车还是走走停停,可始终也没把顾同乡落下。连绵的车队一会儿变成两列,一会儿又归成一行。旁边往外出港的车也是一样,像一条拖着长长身躯的大蟒蛇,蜿蜒不断。虽然车走的很慢,可四周却是烟雾隆咚的。卫人杰此时才领会了王经理昨天那话的意思,这一趟没有大半天看来是别想回去。

终于车向右一转拐进了一条小街,总算是离开了那像蜗牛搬家一样的队伍。不远处路边有一大门,门卫向司机招了招手,车便开了进去。在这个约有半个足球场大的院子里,北面是一排有四个大门的仓库,一辆大货车正在其中一个门卸货。南边是一道铁丝网围墙,同一个大的集装箱堆场隔开。那里边的一垛一垛的集装箱摞的足有四层楼高。有几辆大型的集装箱专用吊车正在里边忙碌着。大功率的发动机的轰鸣声一阵阵从那边传过来,还夹杂着倒车蜂鸣器的‘嘟嘟’响声。

司机师傅走过来对着卫人杰说“这就是咱的仓库了。王经理已经交代了,等你们的货物到了,就可以找这里的库管,他们会给你们指定一个地儿卸货。库管是二十四小时值班。等你们备齐货了,我们再把集装箱调过来,就在这里装箱。来,我领你们看看库房里边。”他们从那个正卸货的门过去,让开卸货的叉车进了库房。里边摆放着很多货物,有纸箱、有木箱,还有农机具什么的,都堆放的整整齐齐。卫人杰注意到靠墙边摞着一些尚折叠着的新纸板箱,便问道“哎师傅,这些纸板箱也是要出口到国外去吗?”“噢这些纸箱子是我们为客户准备的包装箱,是我们的一项服务,瞧这里还有打包机打包带都是免费的。”“是嘛,你们想的可真周到呢。”。顾同乡也随和说“人家大公司的服务就是好。”“过奖了。”看完了库房,司机对卫人杰说“我去储运部顺便办点事,你们先随便看看吧。”说着便朝院子西边那溜平房走去。

卫人杰对顾同乡说“这院子里咱们看的差不多了,走咱们去大门外边看看。”顾同乡纳闷这大门外边有什么好看的。卫人杰此时正想着一件事儿,这项目上的物资很多,要是往集装箱里装的话,恐怕一天半晌的装不完。再加上交通状况这么差,不少的时间怕是要花在路上。那中午甚至晚上大家只能就近解决吃饭问题。这附近要是有个小饭馆就好了,不然就得另想办法。来的路上两边都是货场,卫人杰顺着路边向右侧一瞧,不远处有一个小门脸,还挂着一个酒幌子。走近一看小门脸上方写着‘迎宾饭馆’门框上一个小方牌儿写着‘迎宾路十号’。看来这条街道叫迎宾路了。卫人杰对走过来的顾同乡说“老顾,记着这条巷子叫迎宾路,瞧,这下吃饭的问题解决了。”听了这话顾同乡才明白卫人杰为什么要到大门外边看看,他暗自佩服这个年轻人的细心。这时远处码头上传来了汽笛声“呜呜,呜呜”,又有轮船进出港了。长长的汽笛声像是告诉人们,这里是繁忙的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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