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堇青!”

桑伶没想到刘堇青这个大傻子,也敢跟着黄果儿一起往悬崖下面跳。

正想去追,手腕就传来一道轻柔的力道,将她周身用灵气裹住,脚下数点,已是跟着落了下去。

崖下。

刘堇青人事不知地睡在一片绿荫地上,周边草丛低伏矮小,宛若天然软垫。

身边,却没有了黄果儿的身影。

桑伶心下一紧,明白是黄果儿已经魂飞魄散,彻底消散了。

苏落也猜到了黄果儿的结局,喟然一叹,道:

“没想到,终究是没了。也不知,刘堇青这般拼死赶来,有没有见到黄果儿一面。”

桑伶默默施力,想从他手里抽回手腕,向刘堇青那边过去。

苏落正要放手,忽闻头顶两道风声破空传来,抬首一看,是谢寒舟和陆朝颜都追了过来。心头顿时转了念头,他面上一笑,将那手心的手腕又抓回了三分。

对上桑伶惊讶看来的眼睛,苏落只道:

“这里毕竟深山野林,蛇虫鼠蚁很多。昨夜你为救黄果儿动用了灵气,引发阴气伤势加剧,难受许久。现在间隔不久,你还是好好躲在我的身后,不要再动灵力了。”

到了此时,太阳才完全升起,明亮的光线透过林叶,婆娑朦胧地照了过来。正巧林间有一束光,立于桑伶的头顶,清晰地将她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只见那双眸子先是有些惊讶,然后马上细细地弯成一道月牙,盛着碎金般的光芒,轻轻点了点头,道了句:

“好呀,苏落。”

她的脚下一转,已是站到了少年的身后。

谢寒舟刚一落地,眼眸中就清晰的刻进这幅场景,神色慢慢地沉了下去。

另一厢。

桑伶小心避开地上几处密草位置,由苏落牵着缓慢靠近那睡着的刘堇青的位置。

只见他胸膛起伏有序,连着那之前狰狞吓人的模糊血肉也被修复得极好,显然是黄果儿临死前的施为。

桑伶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敢去叫醒他——

面前的人正酣然入睡,梦里定是极为幸福,因为他连着唇角都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这时候,让她如何忍心将他叫醒,让他睁眼来看这个丑陋的现实。

苏落还不知她的踌躇,已经弯了腰,伸手将刘堇青叫醒。

“刘大夫,该醒了。”

“苏落!”

桑伶立即出声想要阻拦,可苏落那一掌的力道不小,面前横躺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从梦中醒了过来。对上桑伶和苏落看过来的视线,刘堇青的眼睛里显而易见地划过一丝失望。

他疲惫地从地上半坐起,动作间,胸口处有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似要掉出,刘堇青立即伸手小心地将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根白雪红梅的玉簪子。

桑伶顿时一惊,看着那只玉簪子就这般安静地躺在手心里,而那手心的主人却是垂眸盯着,目光半分不动。

半饷,她犹豫地开口问道:

“刘堇青?刘大夫,你还好吗?”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极傻的问题,话一出口,她就想吞回去。

可是,面前的人却是没听见的模样,依旧傻傻愣愣的,没有半分回应,像是三魂丢了七魄,再无半点活气。

桑伶感觉刘堇青不太对,犹豫的看向苏落,苏落却是点了下头,向着刘堇青靠了过去。

可谁料,苏落凑近后,却是一把抢夺了去那只玉簪子,顿时惹得地上之人大急,一下从地上窜起,飞扑来夺。

苏落是一介修士,哪里会敌不过这普通凡人,不过三两下的闪躲,就已经卸掉了刘堇青大部分的气力,回转了他不少心神。

桑伶见差不多,忙对那逗人玩的家伙使了一个眼色。苏落得了示意,脚下立即假装一个趔趄,就将那簪子巧妙地送回到了刘堇青的手里。

刘堇青重获珍宝,将失而复得的玉簪子小心藏在手里检查了半天,发现东西没坏,才慎重地又塞进胸口处,侧过身警惕地盯着苏落。

眼神呆滞,头发蓬散,衣衫褴褛,哪里还有半分之前那个温和有礼刘大夫的样子?

桑伶见此,心头顿时一酸,转念又想到黄果儿曾说过她就算死亡,也要体面美丽地死去,她既然如此,定也是不愿刘堇青放不下。

桑伶顿时将眼泪重新收了回去,强自露出一抹笑。

“刘大夫,逝者已矣,活者还要继续。黄果儿若是见到你这般的样子,她定也是走得不幸福的。”

她很清楚自己此刻就在撒谎。

妖族魂飞魄散,死了便是死了。妖死如灯灭,哪有什么安不安心,死后感觉?

对面。

刘堇青却是丝毫不知,被这话触动了心肠,立马将脸面衣服收拾干净,勉强整理出一个能见人的样子来。

可他的一双眸子还是空洞得像是被摄取了魂,只徒留一个空壳在此。他定定看向桑伶,沙哑开口问道:

“原来,她叫黄果儿?”

“你竟是不知她的名字?”

桑伶有些奇怪,两人情分到此,竟还是没有通过姓名?

刘堇青却是陷进了回忆中,好半天,才慢慢答道:

“小时候,天黑了,玩伴们就会被父母牵着手带回家,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去,可屋子也是静静的,装的全是邻居家的声音。那时的我又怕黑,又想念早逝的双亲,便就把院中的黄栀子树当做玩伴和亲人,总对着她念书,说着悄悄话。后来年岁渐长,我便总能看见在树影花丛中见到她,我知她在,她陪我右,已是相伴十数年了。”

桑伶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是安慰什么,才能逐渐释放掉空气中这种辛酸压抑的气氛。

旁边,苏落却是直接开口道:

“不必太多忧伤,她杀过人,才会惹上血煞,本就没几日好活。如今这般,没了血煞缠身的折磨,也算是解脱。”

“苏落,别说了!”

桑伶一声大喝,在苏落奇怪看来的眼神中,颤抖着伸出手指向了一个对面。

“刘堇青他,他吐血了。”

对面。

只见一串血珠从唇角不住落下,而刘堇青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抬手随意一擦,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竟是这般!竟是这般!为了救我,她是为了救我啊!当年那株灵药,竟是她杀人而夺,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救我这个凡人,为了救下全村人的性命!他们却想要打死你,可笑,可笑,真是可笑!”

电光石火间,桑伶已经明白了一切。

当年,黄栀村遭了瘟,所有人都要死,自然包括村医刘堇青。黄果儿去杀人夺取灵药,救了刘堇青的性命,也间接救了黄栀村全村人的性命。可她最后却沾染上了血煞,还被村民驱赶打杀,走向了这般惨烈的结局。

此时林中,太阳正好。

她却感觉到有一种寒冷钻进了衣服,直吹进骨头里,全身冰寒。

而刘堇青已经嬉笑怒骂,踉跄向着山下走去。

“刘堇青,你要去哪里?”

桑伶跟了两步,想要向前阻拦,一柄剑却在此时横到了她的面前。

转头,剑的另一头握在了陆朝颜的手里。

“桑伶,昨夜若不是你将黄栀妖放走,今天她就不会被黄栀村的村民打杀,满头满脸的血啊,一头栽进悬崖,死得可真是惨。”

温婉哀戚,似乎是极为痛心疾首的模样,可眼睛里却似藏着毒蛇,有一股滑腻危险的感觉。

桑伶懒得理会这女人的假模假样,半分没有被她的话道德绑架,直接反驳道:

“请陆仙子在说别人之前,先省视一下自己。那黄栀妖本来无忧无虑,不用搅扰进这一场是非中。若不是你们天道宗一力抓捕,想要借她之口,问出大妖下落,这些事情本就不会发生。”

陆朝颜冷笑,冰寒凌冽的剑锋,离着桑伶细嫩的脖颈只剩下二指距离,却又被她抬手缓慢压进了几分。

“牙尖嘴利的小家伙,你要知道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昨夜,你偷偷放跑了黄栀妖,阻扰我天道宗办事,现在黄栀妖死了,我们也没了追查大妖的线索。现在我可要给你一点教训,才能让你涨涨记性!”

说话间,陆朝颜左手掐诀心随意动,一道符咒转瞬激发。随着剑尖迫近,一道散发出危险的气息,直扑桑伶面前。

桑伶眉心一皱,拇指扣住中指,运转灵气,向着剑面一弹。同时,身形一动迅速从剑下收回脖颈,转眼,那道符咒就已经擦着腰侧,砸进土里,炸出不小的烟尘。

可以想见,那道符咒若是落到身上,肯定是一个大洞。

“陆朝颜!”

桑伶愤恨地叫了一声,气势很足,可背后那刚才驱动灵气的右手却在颤抖不停,剧痛无比。

她的体内,此时阴气彻底反扑,阴气和灵气两相博弈下,灵气都有被阴气隐隐压制下去的趋势。

桑伶苦笑,灵气妄动下,阴气伤势果然加重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苏落与桑伶之间的位置不过就是一丈而已,陆朝颜却是悄然靠近,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再看时。

两人已经结束一个回合,陆朝颜暂时被击退下去。

知晓内情的苏落一个飞身,就已经站于桑伶的面前,将她苍白的脸色掩在身后。

“陆仙子也有这种偷袭吓人的爱好?”

陆朝颜闻言,不过淡淡一笑,剑尖轻巧挽了一个剑花后收了剑,显然刚才的回合不过就是她一次教训,并无出尽全力。

迎上苏落警惕的目光,陆朝颜有些好笑,道:

“对付她,还要怎么样的态度?之前和苏公子说的话,看来你是忘记了,美色惑人乱心啊。”

口气鄙夷不善,隐有指摘。

桑伶顿时面色发紧,一把拉住苏落的衣袖,只小声道:

“苏落,我们先走,好不好。”

不能,不能再留下去!

万一,陆朝颜真的说出她是傀儡的事情,苏落定不会再对她和颜悦色,平等看待了。她现在阴气伤势严重起来,若失了苏落的保护,那她就真的任由陆朝颜搓圆捏扁。

一想到这,桑伶的脸色更为惨白,身体阴气翻江倒海般的冲击灵气,不过几息,身形就有几分摇晃。

苏落正挡在前面伸手护人,自然看不见身后人的状态,此时却也感受到了桑伶的摇摇欲坠,她的状态并不好。

口中立即担忧询问道:

“桑伶,你还好吗?”

桑伶正欲抬头回答,却先撞上一双冰寒的眸子,那双眼睛紧紧看来,落在一片阳光的尘埃中,仿佛带着一种会让人错觉的担心。

她本想回避开那双眸子,可转念一想,又生出三分胆气,立即狠狠瞪了他一眼,暗骂道:

“将你那个疯女人管管好!”

对面谢寒舟眼角微挑,却是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那露在干净少年背后的半张脸。只对着陆朝颜淡淡道了一句:

“该走了。”

刚才的那次,他也看出陆朝颜没有杀心,不过是气急教训一番而已,如今气出了,自然可以走了。

这番心思落进桑伶的耳中,却带着几分纵容的味道。

心中苦闷的感觉忽然涌起,世人常说,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现在阴气受伤严重,桑伶更觉心里酸楚异常。

这样一想,心潮澎湃波动下,只听耳边嗡的一声刺耳鸣声顿时传来,眼前一黑,已是栽头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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