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是一处偏僻的小巷子,刚才桑伶去城主府设计骗来玉牌子之前,便和另外两人说好在此处集合,明日参加及笄宴。

桑伶前脚拿到了玉牌,立即就来了此处与凉月、李一集合。

转进巷子,清凉的穿堂风拜年迎面吹来,一扫街外的闷热。

巷子尽头,凉月正手里抓着一把凉扇,左右扇着,胡乱搅起风来。偏偏一身本就是白色的长身道袍,仙风道骨般的装扮,做了这些动作来,显得有几分孩子气的格格不入。

桑伶看他明明怕热,还非得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白衣长袍,有些想不通。

李一见她回来了,追问道:

“东西到手了吗?”

李一就站在凉月旁边,有一点土狗般的普通,桑伶第二眼才看见了他。

“到手了。”

她从储物袋掏出了玉牌,左右甩了甩,又收了进去。

李一刚一见到玉牌,脚下一抹油凑近来看。还未看上一眼,就瞧着桑伶收进袋子里,更是抓心挠肝地好奇。

“这种贵客才能拿到的牌子,究竟是什么模样?我手上的还是高价买回来的木牌子呢。”

凉月斜瞥了眼那储物袋:

“城主独女特意给出来的牌子,肯定是做工上乘,很是贵重,肯定得好好保管。毕竟,这可是飞黄腾达的金钥匙呢。”

桑伶:……

又不是没给你看,非得这般阴阳怪气。

桑伶下意识就想叹气解释,忽然浑身一颤,立马反应过来什么,怀疑地看向了凉月——

他为什么总有一种让她面对苏落一般的错觉。

对方手中扇子忽然一停,眉眼全睁,像是生气起来。

“你看我作甚,是被我说中了心思,反过来对付我?我告诉你,你休想拿刚才糊弄修士的那套过来糊弄我,我可没什么秘密。”

桑伶:那你干嘛和他们一个反应?

李一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他见凉月一副醋瓶子倒了,酸得不得了的样子,顿时伸了双手,拦在两人中间,打了圆场道:

“我长得丑,凉月兄你刚才也不愿意去,只有无伶兄费了男色,从那独女处骗来了玉牌子,手持玉牌子之人可以带上两个同伴,你和无伶兄才能进宴会,我也能蹭一蹭主场。如今计划成功,又要生什么气?昨夜吃了酒,总觉得困顿,我们快回客栈吧。”

李一胡乱打断,又是看透一切的揶揄眼神,凉月立马收了生气的表情,索然地合了扇子,跟着回了客栈。

一个时辰后,只见客栈后窗一角忽然一动,一个人影钻出,俄顷,便消失在了巷口,落进了上方一双晓月晨星般的双眸中。

……

未时。

本就是一天内最热的时辰,蝉鸣不歇,叶子焦卷,连着几天赶路,参加陇南城宴会的众人,都是疲倦地推拒了臧锋上冰点的提议,三三两两的坐着马车走了。

陇南城此次安排众人的住宿,都在藏珠阁之后,只是按照地位错落分布,离得并不近。不过,一个宗门总是挨在一起,其中自然包括天道宗。

所以,出了城主府后,谢寒舟便和陆朝颜继续同乘一辆车子,前往下榻院子。

天道宗的马车从城主府晃到了藏珠阁附近,马车上装着几样行李,还有陇南城的厚赠,行驶的速度并不快,可一路“丁零当啷”却无多余人声。

一柱香后,马车停在了一处穿花拂柳的小巧院落前。

“仙子,这处是您的院子。”

侍女招呼一声,掀开了车帘。是分给谢寒舟的侍女,花墙。她一路陪着谢寒舟去了陇南城府,现在应酬完了,自然也跟了回来。

谢寒舟微一点头,径直下了马车。

马车内传来一道女子略带急促的询问声。

“寒舟,你若不随我一起去院子?”

话音未落,同行的陆朝颜再下去时,却是没看到人。

旁边仆从见她面色不好,小声禀报道:

“仙子,谢仙君已经走了。”

陆朝颜一时怔住,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

谢寒舟从马车上下来,向着自己院子走去,刚转过院墙还未站定,遥遥就看见院门口站着一抹嫩鹅黄的倩影,正举着月牙白的伞,对着这边翘首以盼。

四目相对,她脸上露出一抹惊喜,立即蹦跳地走了过来,轻快得像是一片云。

“仙君,外面是不是很热?你今日还穿得这般多,肯定热出了汗了吧。我在小厨房里准备了冰点,可费了我许多功夫,你等会可要多用些。”

她眉眼吃力地全皱在一起,却还是坚持踮脚向着他的头顶之上,撑过伞来。

只是,谢寒舟生得实在是高,桑伶费足了力气都撑不到他的头顶之上,一时为难。

忽然,手上一松,一只宽厚温热的手将伞接去,遮到了两人头顶上。灼热焦黄的阳光被月牙白的伞面一扫,减弱不少,白色柔光更多了几分凉爽干净

“我来。”

尽管,修士并不会被晒伤,他不需要撑伞。不过,她喜欢就是。

一片阴凉撑起。

桑伶抬头,见伞被人撑走,甩着有几分酸胀的手,正要收回来。

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一个人,桑伶露出一抹甜美挑衅的笑,转而从怀中取出一方贴得热热的香帕来,一下盖在谢寒舟的额际上,左右细细擦着。

“仙君,我给你擦汗。”

吐气如兰,靠得极近。眼角余光都写着温柔爱慕,明晃晃地全展示给了正过来的那人看。

远远看来,一把伞下,有一种近乎拥抱的暧昧。

似乎是猜到了她的小心思,亦或是真的没发现,谢寒舟并没有拒绝,反而将头微微低下,纵容般让她施为。

隔壁院落嘈杂忙碌一片,仆从们三三两两低着头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安置去了另一处院子。之前跟着谢寒舟出去的侍女花墙,拎着一样食盒回来,正转过一面院墙,正好瞧见面前的陆朝颜僵僵站着,看着不远处拥抱的两人。

她眉心一挑,带着窃喜,立即掉头去找了刘管事。

被身后离开的脚步声唤醒,陆朝颜呼吸似乎一缓,很快平静下来,却是没有出言提醒,只慢慢靠近,一双眼细细落在伞下的另一女子身上,似要剥皮削骨般看个清楚。

不消多久,她便认出对方是个小妖,神色一松,虽有几分疑惑,更多的却是放松。寒舟最是不喜妖族,这个小妖,该是为了应付陇南城的安排才是。她下意识不去想,对于孤高的谢寒舟来说,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见来人的脚步声很是清晰,走的极近了。

桑伶好像才发现了来人,脚下一错,慌忙退到谢寒舟高大的脊背之后,有些害怕的模样。

“仙君,她是谁啊?为什么看起来,长得这么凶,好吓人。”

一派绿声茶气。

陆朝颜斜眼看来,擦过谢寒舟的肩膀只看见半张涂了脂粉,三分灼艳的眉眼,是一种抹脂涂粉堆砌出来的美丽,有几分轻蔑。

如此模样,不过中等,比不得自己。

不过……

“寒舟,修士该立身极正,再如何,和一个小妖拉到底不好看。”

“仙君!”

还未回答陆朝颜的话,谢寒舟就被身后娇气的声音抓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同时,袖下一沉,他低头,两根青葱般的手指攥了一小截衣袖,不自觉放在手中搅着,上等平直的面料三两下就皱成了臭酸菜。

衣服主人却是没有半分在意,反而将那袖子递得更多,让身后之人扯得开心。

陆朝颜瞧清两人之间的互动,只觉得这四周空气实在憋闷,让人无端起了三分燥意。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没有半分在意,又问了一遍,却是偏偏略过对方的衣着,故意道:

“你是陇南城分来的侍女?”

桑伶藏得更深,故意不说话。

陆朝颜:……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那口气憋得更痛。

瞧着陆朝颜明显一副吃瘪的模样,桑伶鼻子里发出一道气音,哼给了谢寒舟听,带着使着小性子的不耐烦。

“仙君,外面好热,我的冰点就要化了,快回去吃吧。”

“好。”

从始至终,谢寒舟看见的,听见的,回答的都是桑伶一个人,旧日的时光连同陆朝颜都被他丢在了脑后,没有再去理会。

……

陆朝颜看着两人同举一把伞离开的背影,有一种被人抛在原地的感觉。

极热的午后,没有一丝阴凉,好不容易刮来的一阵风,都带着极致的烫和闷。就像是香烛顶上的那点火光,微一触碰,又是心口软肉,又是钻心地疼。

自从三年之前的禁忌之地一战后,谢寒舟便回了宗门养伤,莫说外面的人难以见到他,就连自己和师父都是寻常见不到他,时间一久,什么都淡了,就连两人之前的情分也被慢慢消磨殆尽,只剩下一点久积的愁和怨。

桑伶的死,对谢寒舟触动就是那么大吗?三年了,都三年了,为什么还是记得,现在更是借着这个小妖过来刺激她,伤害她!

不过,之前林伶死的时候,谢寒舟就闹过一次,当时还是师父给了洗情丹才将他压了下去,如今,洗情丹却是无法再用第二次了。

她的视线沉沉落在合拢的院门上,想到了前几日……

她当时正在师父门内画着符咒,听闻门下弟子禀报谢寒舟取了陇南城送来的玉牌,已经前往赴宴了。

玄诚子早就答允过此事,便挥退了弟子。

只不过,陆朝颜却是才知道此事,便也开口要去。

玄诚子只能命弟子将陇南城的玉牌交给她,道:

“寒舟已经去了,朝颜你也要去?怎么没说好一起同行?”

陆朝颜捏紧了手中的玉牌,切割圆润的角膈的手心钝痛,她只道:

“这几年,他从没有怎么好好与我说话,我如今已经猜不到他的心思了。至于为什么突然去了那个小地方,他从没有说过缘由。”www.

玄诚子下意识就是两人是不是分开久了,才说不上话,后忽然想到禁忌之地那次,谢寒舟的失控,便突然转了话锋,只道:

“当日,事情复杂,他又被那个傀儡蒙蔽,你今后多多排解,两人就能回归从前了。”

玄诚子从来都是冷心冷情,只顾修炼,一下子遇到女弟子这情感上的事情,倒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只能像是大家长般多多安慰,让她自己想通了。

陆朝颜知道师父关心爱护她,却也是一个男子,许多儿女心事怎么能和他讲得清楚。她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画她的符,可是手指上冒了些热汗,趣÷阁钝了,再也画不下去。

就在此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道女声,声音平淡,带着历经尘世的沧桑。

“掌门,门下有事请教。”

是傲薇真人。

玄诚子赶紧让她进来,对着陆朝颜宽慰道:

“正好,傲薇真人在,你们同是女修,有些事情你倒是好和她说说。”

陆朝颜不想说,傲薇真人却是在她出了屋后,找了她在一处亭子里坐下,只道:

“有一件事,该让陆师侄知道。”

陆朝颜心猛地揪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急切追问道:

“何事?”

“道侣大典,陆师侄和谢师侄的。”

傲薇真人停顿了下,才继续道:“谢师侄没同意。”

陆朝颜心猛地一跳,还没有喜起来,下一秒,兜头一盆冷水全然浇下,冻了个透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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