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斌想回家,即便当年被赶出周家,他也没怨过谁,到了临死了,都还想着要把一半骨灰跟他妈合葬,另一半带回老家,这是周文斌这一辈子最牵挂的两个了。

周崇是故意的。

他就是不想看着周家人那样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来,如果不是老头的安排,他甚至这一辈子都不会想跟周家人打交道。

“三儿,三儿……你渴么?喝水么?对了,你喜欢喝茶,我让人买了茶叶了,你最喜欢的那什么……什么春,我给你泡,你喝啊!”老头颤颤巍巍的往里屋走去,不停的翻找着什么。

周崇看着老头自顾自的忙着也没去理他,

他平静的把包裹放在堂屋的大桌子上,拿出里面放好的相册往桌子上一放,眸子轻轻的闭了下来。

“爸,您回家了,安息吧。”

午饭周崇没吃。

饭是周文武送过来的,四个馒头,配着三个炒菜,一个白菜豆腐,一个红烧肉,一个酸辣土豆丝,放在两个搪瓷缸子里,端过来的。

周崇在南方生活了十七年,吃了十七年米饭,吃不惯这种把人噎的半死的食物,四个馒头,他一个也没动。

菜也没吃多少,白菜煮的太烂,红烧肉肥油都没出干净,看一眼就腻的要死,只有那个土豆丝周崇还尝了点儿。

周老爷子倒是吃了一个,他牙口不好,咬不动肉,只能吃的动豆腐,他一边吃一边盯着周崇,把那碗红烧肉往周崇那边放。

不停的嚷着:“三儿,吃。”“三儿,吃肉,你最喜欢吃肉了。”

周崇不是不吃,而是他嫌太油,肥的太多,肉用的不是五花,也看不出来是什么部位的,肥油一片,看起来就没胃口。

“您先吃,我先出去一趟。”丢下一句话,周崇转身出了门往胡同口走。

说实话,他对周家人是怨的,但对着那么一个人都认不清的糟老头子,他心底的怨,浮不起来。

终究是老一辈的恩怨了。

“炒面,鸡蛋面,打卤面了哎!”胡同口的吆喝声开始,他声音不重,吐字却轻,喑哑的声音带着点烟嗓的味道,很好听。

“蛋炒饭有么?”周崇站在拐角,抬了抬眼皮看向那个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的男生。

还是小平头,还是军大衣,还是牛仔裤,只不过他刚才吐脏了的那双板鞋不见了,换了一双网状的运动鞋。

周崇看了眼他那冻的发青的脚脖子,皱了皱眉头,一个大男人,要俏不要命啊!

谢云生抬头一看,哟,熟人!

“你是周家的?周文武是你什么人?”很明显刚才他也是看见了周崇的。

“二伯。”周崇轻飘飘的吐出这两个字,语气里没什么感情。

“哦。”

“亲的?”

谢云生也弄不清楚周家到底有几口亲戚,他不是南里拐的人,是跟着他妈改嫁来到这边的,除了熟悉的周文武几个,也想不出有谁了。

“亲的,我爸行三。”周崇依旧是淡漠的。

“有蛋炒饭么?”他是来吃饭的,目的还是没搞错的。

“没有。”谢云生皱了皱眉:“我这是面馆,不卖炒饭。”

“哦。”

“粉呢?米粉。”周崇退而求其次,换了个别的。

“也没有。”

“那有什么?”周崇皱了皱眉,嫌弃的往旁边几家看了看,一家是小超市,另一家是个包子铺,大中午的,包子铺也关门了。

唯一能选择的,就只有这家面馆了。

“这是面馆,只卖面啊!”谢云生又看了看这尊神,他是第一次碰到个比他还要奇怪的人,沉默,寡言,却又执着的很。

周崇皱了皱眉,他现在不想吃面,只想吃点自己熟悉的东西,不想改变。

“从南方回来的?”谢云生站起身,靠在一旁从口袋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没抽。

“那你知道南川么?”谢云生眸子微微迷离,他本就长的好看,眯起眸子来,就更好看了,绕是周崇这种见过形形色色的俊男美女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上天真的给了这个流氓一张好皮囊。

“不知道。”周崇诚实的回答。南川这个名字并没在他脑海中有熟悉的痕迹,约莫是个连小城市都算不上的小城市,在地图上也没标记。

“那也是南方,我查过,离津北很远很远,坐火车还要三十多个小时,要跨过大半个地图,才能到。”谢云生眸子又迷离了。

他侧着脸,叼着的烟还嗪在嘴上,下巴尖轻轻一挑,右边的小痣就格外的显眼,整个人有一股特殊的魅力。

然而那种魅力放在周崇眼里,那就是娘了吧唧!

“那你坐飞机啊,从津北飞过去,不超三个小时。”周崇轻飘飘的开口,眉眼依旧是淡淡的。

“哈!你说天上飞的那玩意儿啊?”谢云生挑了挑眉,一脸看傻逼似的看着他:“我要能做的起那个,我还在这儿待?”

“听说坐一次飞机得两千多块呢!我三年学费加一起,也就这么多。”

“火车多便宜啊,三百块钱就能搞定了。”

“哎,你说三百块钱就能搞定的事儿,我傻了么非得去花那两千多!都够我吃一年的饭了!”

周崇听他自个儿在那咕咕叨叨自言自语,脸都抽搐了一下,他从来没见过自个儿都能跟自个儿说这么长时间话的人。

“啰哩啰嗦。”他皱了皱眉,转身朝着一边的小商店走过去,理都不再理谢云生。

谢云生没恼,只是嗤笑着把叼着的烟重新放了回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人,别扭的紧,南里拐好久都没个乐子了,这人还真对他脾气。

他就喜欢这人眼底淡漠的意,眸子跟俯视众生似的!高傲的紧。

周崇挑了瓶牛奶,拿了个面包去结账,看到柜台的香烟时,抬了抬眼皮开口道:“莲花有么?”

“没有。”售货员是一个小姑娘,圆圆的脸,看起来年龄也没多大。

“爆珠呢?薄荷味的。”

“也没有那个哦。”小姑娘继续摇头。

周崇皱了皱眉,他倒是不知道这小地方竟然偏成这样,什么烟都没有,那他抽什么?

“那你这有什么?”周崇开口问道,脑子里却又浮现起谢云生抽的那三个圈的了:“三环的不要,拿好一点的。”

“最好的就是苏烟了,市里刚拿的货,小苏,二十三,要这个么?”小姑娘抬眼看着周崇,上下打量一番,很是好奇,毕竟在南里拐很少有人买这种奢侈的烟。

“就这个吧。”周崇点了点头,掏了一把零票递给她,转身拿着东西出了门。

刚打算拐弯,就被一个烟嗓味道的人叫停了脚步。

“炒饭没有,米饭吃么?”谢云生倚在门边,抄着手,眼皮轻抬的看着他。

周崇白了他一眼。

迈着的腿果断的换了个方向,朝面馆走去。

饭还是要吃的,他没理由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面馆这个点还是有几个人的,一个两个都捧着个面盆似的大碗哧溜哧溜的吃着面,地方不大,也就放了几张桌子,一个柜台,再往里走就是厨房了,一个秃头的男人正在和着一大盆面,另一个女人不时抄起一把面往锅里丢去。

应该就是谢云生的妈,和他的继父无疑了。

“小伙子,吃什么面啊?”一见有人进来了,女人隔着窗口,笑眯眯的问道。

她长相和谢云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都是细长细长的,只不过她笑起来是温婉的,谢云生笑起来是邪气的。

“妈,我朋友。”谢云生赶在周崇开口前,迈着步子往里面走。“您不用招呼了,他不吃面,我俩吃一样的就好。”

“哦……好。”女人有几分楞怔,似是在脑海里回想这个又是自己儿子的哪个朋友?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索性摇了摇头,就算了。

谢云生一会儿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两个碗来,里面装的是米饭。一份是大半碗,一份是满的,还有一碟炝锅白菜,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喏,这个你的。”谢云生把半碗那个递给了周崇,自己则拿过那个满的:“我可是把自己的饭匀给你一半了,不用太感动,谁让我人好呢!”

周崇也没多感动,他慢条斯理吃着碗里的饭,米和南方的香米不同,是珍珠米,圆的。

嚼起来很香,也没什么不习惯的,炝锅白菜也不错,酸酸辣辣的,很对周崇的胃口,从踏上来津北的路途,他就没正儿八经吃过一次饭了,十七年来的习惯,让他对北方的吃食难以下咽。

“多少钱?”放下碗筷,周崇抬了抬眼皮,看着谢云生开口道。

谢云生撑着手放在桌面上,眸子挑了挑,看着周崇轻轻的嗤笑了一声:“一百二。”

周崇皱了皱眉,看了下一旁的面馆标价,打卤面不过才五块钱一碗,加蛋也才六块,一碗饭要一百二?狮子大开口?

然而他并不打算和这人多做纠缠,一百二就一百二,于他来说也没什么。

“一百二是我那双鞋的钱,我攒了仨星期刚买的呢!让你给吐成那个样子,我该怎么穿?”谢云生眯着眼睛,侧着脸,下巴尖上的小痣又挑了挑:“饭是我分你的,菜是我炒的,不收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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