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少华听得一愣,勉为其难地收回目光落在陈子安的身上,淡淡地扫他一眼,随即立刻收回自己视线,想要继续与安雅对视,结果安雅早已经转过身去和风烨正聊得起兴。

唐少华微微失望,嘴里却是道,“按照风烨的个性,应该不会给你太多的时间。”

陈子安皱眉,这事他自然知道,风烨的个性他比唐少华了解地多,虽然知道是事实,但是听着怎么就这么地刺耳呢?

“还有南绍深,听说因为南家家主私生子的回归,南绍深最近的日子很难过,估计会把目标落到风烨身上。”“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音让陈子安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双手有些拘谨地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只能背在身后,像是一个见了老师的小学生一般。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见风烨,但每一次都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你怎么来了。”风烨比他矮,然而此时她穿着高跟鞋看着低着头的陈子安,俨然是完全的俯视角度,“吃饭了吗?”

陈子安摇头,“不用麻烦,我……我说完话就走。”

“说吧。”

风烨眼中有明显的闪躲,陈子安能看出来。

深吸一口气,他想要抽烟,但风烨最讨厌有人在她面前抽烟,所以只能忍者,“三天后会送爸去火化,你看抽个时间……”

“没空。”

“耽误不了多久的,就一个早……”

“都说了没空,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风烨越过他的摩托,往前面走去,被陈子安一把拉住了胳膊。

“小华。”陈子安见她停了下来,恳求道,“算我这个哥哥求你了行吗?”

风烨没回应。

陈子安气急,“风烨,你但凡还是个人,就应该回来送爸一程。”陈子安大声道,“你要敢不回来,让妈伤了心,我保证闹得你在公司呆不下去。”

风烨嗤笑,回头淡淡地瞥过满脸涨红的陈子安,“陈子安,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出了城,进了山,路就变得有些崎岖,到了最后已经是泥泞的土路,摩托车轧过一个个水坑,“嘟嘟嘟”的响声在半山中回响,让本就心绪不佳的陈子安更加烦躁。

“陈子安,干什么去了你。”在离家五百米的杂货店,陈子安被同乡的人拦下,“找你一下午了,你妈出事了。”

陈子安急了,等不及他多说,调转车头就往医馆跑。

说是医馆,不过是两间茅草堆砌的小房子,外面挂着一个木牌子,里面零零碎碎地放着几包药和一个药壶,连一张木板床都没有,只有属于医生坐的一张木凳子。

因此,陈子安入目的,是他妈满脸痛苦地躺在几根杂草上,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

“陈叔。”也就是医生,这个小村庄唯一的医者,今年已经六十高龄了,“我妈没事吧。”

“没事。”陈医生捧着一个碗,让陈子安把他妈妈的裤脚撩起来,然后就着碗里的草药往红肿处涂抹,“就是扭着了,回去休息两天就好。”

道了谢,又等了一会,陈子安才带着林母往家走。

“找见风烨了吗?她会回来吧?”

陈子安看着林母,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嗯,会回来。”

陈子安道,“别担心,她会来的。”

“好,来就好。”脚依旧在疼,但林母却是笑得很开心。

林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亲戚却不少,再加上陈父生平和善,与人交好,在他送去火葬场这天出来送的人也不少。

乡里乡亲的,虽不会跟着去火化,但出来送着去村口倒也是常情。

“怎么没看见风烨?”

陈子安穿着孝衣,扶着林母,前两天的腿伤还没好全,“小华直接去火葬场等我们。”陈子安道,“这来来回回地跑,也麻烦。”

“呵,还说我们林家好不容易出了个大学生,结果却是个白眼狼。”

说话的是陈父的二嫂,将风烨从家里骂走的就是她,“弟妹,不是我说。”二嫂看了眼脸色不好的林母,嘲弄道,“之前你们要养她,我就说养不得,一女孩是赔钱货不说,从小就臭脾气,说不得打不得骂不得,生来就是个奴才的命,却偏偏妄想当主子。”二嫂越说越激动,“你看那天,我不就说了两句,呵,她倒挺有骨气,扭头就走,我呸。”

二嫂还想说,被自己的儿子给拦住了。

车上的都是林家的近亲,小辈居多,二嫂看着林母,儿子儿子四十了身边还没个人,女儿又是个白眼狼,现如今老伴也不在了,看着着实可怜……

要说她嘴皮子厉害是真,要放平常不得说上个把小时,现在倒也不愿再让林母难受。

路上一路鸣炮,一路哭声不断。

山里人迷信,火化的时间都是专门找“大仙”算好的,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风烨却仍是不见踪影。

林母站在门口,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远处,然后空寂的一片,始终等不来她所望的人。

“妈。”陈子安已经被负责人催了两次了,眼看着再不开始准备时间真的来不及了,陈子安只得上前劝林母,“时间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再等等。”林母拉着陈子安的手,双眼红肿,眯成一条线,几乎睁不开,“再等等,等风烨来见你爸最后一面。”

“陈子安,你给她打个电话。”林母的手有些颤抖,企图从陈子安包里摸出手机,但无奈根本拿不稳,“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还是出意外了。”

“打过了,没人接。”陈子安安抚着林母,看林母越是心疼,想着林9华就越是厌恶,“妈,那天我骗了你。”

将林母抱住,陈子安缓缓道,尽量放平语气,“那天去找她,她就说不来的。”

林母一愣,双手僵直地放在身侧,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火化的过程并不复杂,时间也不长,但对于当场经历的人,却是极其地漫长。

哭声铺天盖地、喑哑暗沉,如同丧失了最后一片净土的精灵,往后的日子无处安身。

风烨站起身,她没跟过去,却也没走,中途二嫂过来哧了她几句,她没理会,一个人呆呆地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妈。”

陈子安抱着骨灰盒出来的时候,风烨走到林母面前,“对不起,我今天……”

“陈子安。”林母截断风烨的话开口,“快走吧,一会下雨了,你爸最讨厌下雨。”

风烨愣愣地看着被林母甩开的手,从小到大林母从没给过她脸色看,这是唯一一次,以至于旁人的白眼与恶语她都根本无心去管。

林母的背似乎又驼了几分,即使被人扶着脚步也有些蹒跚,身后是冷漠阴暗的火葬场,身前是相处十多年的家人。

风烨站在中间,仿佛置身于万丈悬崖,一脚天堂、一步地狱,就像十八年前的那场暴雨,她孤零零地站在恶臭漫天的垃圾场,雨水顺着脸颊流淌,她连哭的勇气都没有。

“那时候就想着,这娃子太可怜了,脚已经被雨水泡的发白,我们不救她就真的没命了,然后我和你爸就把她带回来了。”

林母跪坐在灵堂前,身前火光熊熊,看着上方老伴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张照片,林母半眯着眼睛,一边往前扔着纸钱一边回忆,“本来以为你会讨厌她,没想到你倒是比我们更喜欢,有什么都想着你妹妹。”

陈子安木着脸,没什么表情。

林母继续道,“说来风烨来我们家确实也委屈了,当时她身上穿的裙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就是不知道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他们怎么就舍得扔了呢。”

“妈。”陈子安将林母扶起来,“你进屋休息一会吧,明天还有的忙的,我在这守着爸就好。”

半推半劝地将林母拉去休息,陈子安一个人跪在灵前守灵,冷风透过石头缝钻进来,让人心生寒意。

林家的丧事前前后后一个周,风烨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两周后,风烨从房产局出来,将手上的东西装进包里,开车出了城。

进山的路一向没什么车,风烨车开的不快,索性将车窗打开,感受着凉风拂面。

学校离家很远,她小时候上学都是陈子安骑摩托载她去的,晨送暮接,无论刮风下雨,一次都不落。

高中她考上了省重点,每次去学校都是陈子安天不亮就起床帮她收拾东西,然后送她去镇上的车站坐车。

一天只有两趟车,错过了早上的,就只有下午的,下午去学校是根本赶不及的。

她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所以刚开始活得战战兢兢,到后面发现林家很宠着她,性子就越发地骄纵,但和他们关系却也挺好。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应该是大二的夏天她带男朋友回去,男朋友当着她的面嘲讽家里的一切,二嫂在旁边怒斥她的忘恩负义、冷心冷肺,说她野鸡出了圈就以为自己成了凤凰,说她就是借着男朋友回来嫌弃林家。

她很气,可以说的上是怒火攻心,口不择言回了一句,然后追着男朋友离开。

回学校她就后悔了,让男朋友道歉,他不愿意,两人大吵了一架分手。

之后她回去,想要和父母道歉,但陈父林母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依旧招呼着她,把最好的留给她。

最后,提着一大包东西离开,还是没有道歉。

再后面,出来上班,回去的时间更少了,也或许心里的愧疚与不安,亦或者内心深处藏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轻视,与林家的关系越来越远,和陈子安的相处也越来越差。

陈父去世的那一天,见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的一个人,她嘴里吐出的秘密,无疑将她打入了万丈深渊。

风烨茫然地站在禁闭的大门前,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风烨?”

“马婶。”风烨回应,看着紧闭的大门,“我妈他们不在吗?”

马婶瞪大了眼睛,“你还不知道啊,你爸丧事过后,你妈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前两天突然昏迷不醒,陈医生也没办法,就送去市区医院了。”

风烨身子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一路上都无法平放的心仿佛突然间被冰块冻住了一般,毫无知觉,“她、她在哪个医院?”

在之后的岁月中,风烨无比庆幸过自己那天回了家,也赶去了医院,否则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去交钱。”风烨到医院的时候,陈子安因为没钱缴费正在求医院不要停药,听见她的声音,陈子安张了张嘴,最终吐出两个字,“来啦。”

林母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伤心过度,营养又跟不上,再加上郁结在心,就这么晕了。

虽不是大问题,但毕竟年纪大了,腿上又有伤,便被留在了医院观察。

风烨又请了一周的假,在医院陪着林母,临出院,风烨将林母和陈子安接到了隔壁小区,“你们先在这里住着,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再添。”

风烨从包里拿出房产证递给陈子安,“这个收好,上面是你的名字。”

陈子安没接,“我们住几天复查完,这高楼大厦的,不习惯。”

“住着吧。”风烨道,看向躺在沙发上的林母,“离得近些我也好照顾妈。”

陈子安想说话,被林母拦住,三人静静地坐着,谁也不再说话。

晚上,等林母休息后,给陈子安说了一些用水用电基本注意事项,风烨才回家,到家已经是深夜了。

刚洗漱好,风烨手机就响了,“林姐,睡了吗?”

“还没。”风烨倒了杯水,“有消息了?”

“嗯,鉴定结果出来了,那个孩子就是你侄子,你哥的孩子。”

“确定了吗?”风烨听着,脸上不觉有了一丝笑容。

“当然,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啊。”电话里又道,“还好那天你及时在福利院拦住了那孩子,否则一旦被领养出去,这事就难办了。”

风烨微笑,“还好不是吗?”

“哼,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给你善后,看你哭都没地方哭。”风烨拉开窗帘,听着电话里头继续道,“不过那天你也是,什么天大的事,都不给解释清楚,匆匆忙忙地就走了,让福利院院长差点以为你是……”

高楼林立的大厦很少看见星星,但今晚的星星,似乎格外美丽,好像多年前陈子安结婚的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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