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娘为了招呼客人,每天睡的很晚,因此不到日上三竿绝对不会起床。

可今天却不一样,她在睡梦中朦朦胧胧的闻到了一股卤肉香味,着实令人抓肝挠肺。春三娘辗转反侧,忍了又忍,终究是忍耐不住,穿上衣服起来向外面龟公喊道:“去瞧瞧是哪个杀千刀的大早上扰人清梦,找到了给我带半斤卤肉回来!”

几名龟公哦了一声,答应的挺好,可春三娘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回来。没办法,她只好骂骂咧咧的把自己收拾妥当,亲自去寻那香味的来源。

临出门时,楼上的姑娘们叫道:“妈妈,给我们也带点卤肉回来呀。”

春三娘翻个白眼:“吃什么吃,还不快回去睡觉,若是黑了眼圈赚不来银子,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姑娘们知道她面冷心热,也是不怕,反而笑嘻嘻的揉着肚子说道:“这卤味这么香,让人怎么睡的着呀。再说柳姐姐这几天心情不畅,妈妈买点好吃的回来,也好逗她开心啊!”

“就你们会心疼人!”春三娘呸了一声,但还是说道:“行了,都等着吧,摊上你们这些个不省心的,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姑娘们喜笑颜开,齐齐说道:“多谢妈妈!”

春三娘摆了摆手帕出门,循着香味不一会就找到了归烬的家乡菜馆,一看,自己店里的几个龟公正蹲在墙角稀里哗啦的吃面呢,顿时气了个仰倒。

她有心发难,可家乡菜馆前冒着热气的三口大锅正不断的向外释放着令人骨头发痒的香气,而那些码好的卤肉黄锃锃,油亮亮更是让人垂涎欲滴。满心纠结的春三娘只能放弃挣扎,彻底妥协,腆着老脸走了过去,对归烬说道:“给我切三斤卤肉打包带走,再来一碗加码臊子面在这里吃。”

归烬认出了春三娘,虽然昨日有些许矛盾,但他也无意刁难,反而是微笑着热情说道:“好嘞,我先给您下面,等您吃完了面再给您切卤肉打包,免得凉了,您说可好?”

春三娘这才舒坦了许多,对归烬也是另眼相看,同样陪起笑脸说道:“行,你是老板,都听你的。”

“听您口音是洛南人吧?”归烬一边煮面一边说道:“要不我这碗面我就按照糊涂面的做法来做?”

春三娘意外道:“你会做糊涂面?”

归烬点头:“学过几天。”

“那玩意讲究一个火候,最考验真功夫,你能行吗?”

“试试便知。若是不好吃,我不收您的钱。”

春三娘乐了:“行,那你做吧。我已经二十多年没吃过糊涂面了,今天就凭你能喊出这个名字,不论好不好吃,我都给钱!”

归烬一笑也不多言,将面条丢入锅中,让小福加柴用大火烹煮,而他自己则抓了一把玉米面,在另一个锅中加油翻炒,直至玉米面变成糊状才倒入少许清水,用小火慢熬。

这时旁边有客人叫道:“老板,你的面条要煮脓了,快捞呀!”

“不急,就是要它煮脓了才好!”

归烬说着,非但没有去捞面条,反而拿起漏勺,将肿胀的面条压断,让原本顺滑漂亮的一锅面变的乱七八糟,惹得众人一阵惋惜。

“不是说吃面吃筋吗?”小福问道:“现在这样乱呼呼一团,还能吃吗?”

归烬解释道:“吃面吃筋是不假,但洛南的糊涂面却偏偏反其道而行,要求面条稀烂,汤水粘稠。正宗的糊涂面可不是一下下嚼着吃的,而是一口口吸着吃的,就像喝汤一样。不过话虽如此,面条其实也不能煮的太过,只有达到‘飘在碗里有形,进了口中就化’的程度,才算是一碗合格的糊涂面,所以春三娘才会说这碗面最考验火候。”

众人看向春三娘,后者毫不吝啬的伸出一个大拇指:“小老板厉害,说的全中!现在我是越来越期待我这碗糊涂面了!”

“那请稍等,这碗面马上就好了!”

归烬说着,将煮脓的面条捞出,丢入之前熬制玉米面糊的锅中,然后倒入臊子,加水,不停搅拌,水位下降一点,他就再添一点,慢慢的,这锅中汤汁逐渐粘稠,面条断成一节节,臊子也被玉米面糊包裹,随着热力发出咕嘟嘟的声响,这才让归烬点了点头,将其倒入碗中,然后点上几滴香醋,算是大功告成!

“快让我尝尝!快让我尝尝!”春三娘早已急不可耐,一边用帕子擦着嘴角一边抢过那碗糊涂面,用嘴贴着碗边,抖起筷头一拔,吸溜溜就是一口,虽然被烫的直吐舌头,却是不打算停,仍是一边吸溜一边说道:“就是这个味,就是这个味,我离乡二十三年,如今可算是又吃到了家乡的糊涂面了!”

众人感同身受,虽然春三娘吃饭的模样不怎么好看,却没一人会去笑话她。毕竟在家乡菜面前,又有谁能无动于衷呢?

小福有点不解问道:“老板,这糊涂面好奇怪啊,那面条要煮脓了来吃不说,其他食材也是一股脑倒进锅中去煮,丝毫不讲手法。说这糊涂面是面吧,它却有些像汤,说它是汤吧,它又专门往水中加面,弄成这黏糊糊的一碗,到底是为什么呢?”

众人也是好奇,等着归烬解答。

归烬擦了擦手说道:“我给你们说过,这世间的吃食皆有道理和由来,糊涂面也不例外。二十三年前洛南先是大旱,之后又遭遇蝗灾。当时农田尽毁,颗粒无收,数千万人遭灾。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填饱自己的肚皮,这糊涂面也就应运而生了。面条煮的脓,就能吸收更多的水分,更加具有饱胀感,而其他配菜毫无手法,也是因为灾民选择不多,往往找到什么就往锅里丢什么,根本无心讲究。最惨的时候他们甚至连成型面条都没有,只能用为数不多的玉米面来冲水,变成稀烂的糊糊来欺骗自己的肚子,所以才有了现在咱们看到的粘稠汤汁。糊涂面之所以叫做糊涂面,不仅是外形糊里糊涂,还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期望,就是希望吃了的人也糊里糊涂,好忘记饥饿。”

众人一阵感叹,有些年纪大的人听说过当年的那场浩劫,唏嘘不已。而一些年轻人则不解问道:“如此严重的灾难,朝廷就不管吗?”

春三娘已经吃完了那碗糊涂面,她把碗重重放在桌上,板着脸说道:“管?别说笑了!当时正值圣上四十大寿,全国皆是喜庆,当地官员哪敢将洛南遭灾的事情上报,那不是打万岁爷的脸吗?所以朝廷没发一粒粮食下来赈灾,甚至当地官员为了隐瞒此事,还封锁了官道,任何敢出去逃难的人都被赶了回来。我算是幸运的,足足吃了五年的糊涂面,好歹吊住了这条命,有些人连糊涂面都吃不上,只能活活饿死。后来日子好了,可洛南人却吃惯了糊涂面的味道,便是不缺粮食,也会时不时做上一顿糊涂面来吃,渐渐的也就让这道吃食流传了下来。只不过现在的糊涂面可比当年的要丰盛多了,一些年轻的洛南人只知糊涂面的美味,却不明白其中的典故,小老板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当真厉害!”

说着,她专门向归烬福了一礼说道:“小老板见多识广,手艺高超,是我之前看走了眼,说了混话。谁在这里开铺子都会亏,但小老板你是万万亏不了的!”

“不敢当。”归烬微笑说道:“我还要请您多多照顾我的生意呢。”

“照顾,当然照顾!为了那口糊涂面,我天天都来!”春三娘说完又一拍脑门道:“对了,我那边有位姑娘最近心情郁闷,小老板你走南闯北,能否做些她家乡的吃食出来让她开心?”

归烬问道:“敢问那位姑娘是何方人士?”

“南沙。”

“那我心中倒是有个吃食,或许可以让姑娘重展笑颜。”归烬想了一下说道:“不过那吃食需要准备一番,今天却是来不及了。若是您不嫌弃,明日您这个时候再来,我应该能准备妥当。”

“不嫌弃,不嫌弃!那就一言为定了,我明日再来!”春三娘付了饭钱,拿着切好的卤肉扭着腰身走了,来时她满腹牢骚,可走时却心平气和。

归烬从早上忙活到中午,直到申时才得了空闲,他解下围裙,将店铺托付给小福等人,后者奇怪问道:“师傅,你要去哪?”

“刘家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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