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里静悄悄的,李百岁挨着女道童,一对眼珠子追着远处的蝴蝶瞧。

树上的知鸟叫的累了,罕见的安静下来。

孟皓然握着戒尺,嘴里反复咀嚼着“成圣”这两个字。

毕竟人间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儒圣了,儒家的圣人似乎与别家不同。

真正能称之为圣的,千年难有一尊。

不似那些仙门、武夫层出不穷。

所以,在人间的分量极大,可左右因果,逆转天道。

是真正的至圣。

哪怕死去千年,那圣人的塑像仍然有着余威,将庇佑天下万千的儒门学子。

庇佑无数,叩拜圣人的书生。

孟皓然沉吟了一会儿,望着陆无生道。

“多久?”

孟皓然眯起双眼,伸出了一只手掌。

“半年,我需要你在半年内成圣!”

孟皓然惊呼起来。

“怎么可能,半年如何能成圣!”

他是儒生,自然知道成圣这条路有多么难走。

不然为何千年来,儒门学子千万,没有一人摸到那成圣的界限。

别说半年,就算是十年自己也不一定做得到。

可陆无生盯着他,目光灼灼,好似利刃,好似火焰。

“孟兄,成圣而已。”

“你别忘了,你本就是天生的圣人。”

“问天之后,在问君山待着几个月,难不成就把你的意气给磨没了?”

“若是在之前,我认识的孟皓然,定然会大笑。”

“他会说,我孟皓然,三岁识千字,五岁背行诗,七岁称大儒,名动京都,如同挣脱了天数,不过是圣境而已,一月便可踏入!”

陆无生的声音显得有些凌厉,让孟皓然身躯微微一颤。

那曾经挂在嘴边的话,不知有多久没有说过了。

是在陆无生不在人间的那一年?

还是问君山统领妖魔的这几个月?

他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自己如今看到的世界,好似和原来大不一样。

黄泉、碧落、仙墓、人间……

自己就好似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湮灭在浪涛之中。

孟皓然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年多前那样的话来。

他只是低头想了许久,淡淡地回答。

“知道了。”

陆无生没有再说什么,这是孟皓然的路,最终还是要他自己走。

以前的孟书生见到的,不过是大周,不过是仙门,是武夫。

而如今,他见到了幽冥,见到了黄泉,见到了九天之上的世界,自然会觉得无力。

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到他就算成圣,都不知改如何面对。

这个世界太小了,小到他连问君山都迈不过去。

如今在世上,他没有师父,没有师兄了,这世间的一切,都需要靠他自己去悟。

远处的石阶下,李百岁张着嘴大喊。

“徒弟,我饿!”

孟皓然好奇地望了过去。

李百岁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便傻呵呵的望着他笑。

“天行宗的老祖,元婴都碎了,痴傻的很。”

“他给了我一个陶罐,让我带着他活下去。”

“我答应了。”

孟皓然点了点头道。

“他倒是命好,元婴都碎了,还有人照顾着。”

陆无生笑道:“这也不见得,若是我们这口袋,网不住那条龙,都难逃一死。”

孟皓然哭笑不得道。

“你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是个亡命徒。”

“那时候去救崔平川也好,斩冥帝也好,你手里一点胜算没有,全凭一口气。”

陆无生一摊手道:“但我赌对了不是吗?”

“只不过这一次好像赌的更大,要不要跟我下注都随你。”

孟皓然站起身来,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这麻烦有我大半。”

“你说半年内成圣,那就半年!”

“管他龙也好,仙也罢,你斩得,我也斩得。”

“你坐的庄,就算输这一回,我也认这个栽。”

孟书生一拂袖,转身向外走去。

院落里,树影斑驳,后方传来陆无生带着笑意的呼唤。

“不留下吃晚饭?”

“还有好酒!”

孟皓然在门口停顿,握着戒尺道,微微摇头道。

“不吃了,我要是再喝你晚上这顿酒,你还不知该怎么数落我。”

“莫名其妙被你揍一顿,还挨了一顿训,这叫什么事儿?”

他苦笑一声,拍了拍门梁高声道。

“走了!”

“下回别弄狗肉,我吃不惯。”

暮色将近,镇魔关的钟声在上空久久回荡,孟皓然青色的衣袍悄然消失在火红的日光之中。

……

云州城,被厚重的阴云笼罩。

空气依旧湿润粘稠,原本人满为患的街道上,冷清到了极致。

两侧的排水沟里,被一具具满是霉斑的尸体堵塞。

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弥漫在整个云州城。

虽是六月,可绵绵的阴雨不断。

阳玉鸿撑着油纸伞,将地面的水洼踏碎,溅起的水花落下,映照出他那张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颊。

越过曲折冗长的街道,他抱着大把的药材,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如同牛毛般的细雨下,一颗巨大、繁茂的柳树耸立在院子里。

一条无精打采的老黄狗趴在树下的水缸边上。

见到阳玉鸿回来,抬了抬那双浑浊的狗眼,有气无力的吠了声。

那是师父的狗,据说不知养了多少年了。

在师父离开的这大半个月里,表现得极为懒惰。

阳玉鸿推开栅栏,来到那巨大的水缸旁。

两条胖乎乎的金色鲤鱼便从水缸底下游了上来。

大张着嘴巴,向自己要吃食。

他不止一次怀疑,这两天大鲤鱼是妖怪。

毕竟在师父离家的当晚,他本想炖鱼汤,却被这两条鲤鱼用鱼尾,狠狠地抽了巴掌。

力气大的吓人。

有时候,他在屋里还能听到鱼缸处的窃窃私语。

好似两个幼童在说话。

阳玉鸿将买回来的鱼食洒了下去。

师父的这两条鱼十分金贵,一般的鱼食是不吃的。

自己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买。

老黄狗又吠了一声,表示该做晚饭了。

他点了点头,将鱼食放在一边。

提上买回来的食材,进入了厨房。

屋子里,柴火是干的,他环顾了四周,小心的挤出一道灵力,灶台下便骤然起了大火。

这是火灵术,虽然是最低阶的法术,但对于现在的阳玉鸿来说,用的还极为吃力。

他的经脉重塑的很慢,虽然有太上天机术推演。

可那些丹方、灵液根本不是现在的他买得起的。

阳玉鸿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的夜色,心里反复念叨着,那句话。

“王屋已崩,勿入太行。”

这来自于另一个时空的警示,令他心悸非常,久久不解。

总觉得某种巨大的危机,在以极快的速度,靠近。

院外的老黄狗,耷拉着疲惫的双眼。

沾着鲜血的狗爪,在地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相连循环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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