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某处街道,许游出了药铺,又去了间水果铺子,之后一路到此,正行走其间,等到了离南城更远的位置,四周便暗了许多,再不复繁华明亮之感。

除了那些略显破落的屋舍内亮起的微弱灯火外,只有月色星辉映照着;

大部分的屋舍没有亮起灯火,因此那少数的亮光便如同孤舟行海;

萧萧瑟瑟。

此景亦如西城大部分百姓之生活;

晦暗、苍白。

脚下与南城齐整石板地面差异极大的凌乱碎石地,在微弱夜光下平添了一分惨淡之意。

破旧、阴湿等等词汇,仿佛都能在洛阳西城找到相应的解释。

踩着碎石板,许游见四下无人,脚尖轻点如同飞鸟,纵身到了一处屋顶,瓦片无声;

他锁定一个方向,在空中腾挪,于月下飘忽而行。

离他几十丈距离,一个有些圆润的身影鬼鬼祟祟跟随着,速度亦一点不慢。

......

西城一隅,有一破旧不成样子的小院,李程坐在院内一块石头上,怔然看着明月。

今日回家,面对娘亲,淤青遍布脸庞的他差点没忍住眼泪。

只是在那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担忧问询中,这个饱尝人生滋味的壮年人,强自忍住了泪水;

而是咧嘴开心笑着,说自己是第一天正式工作,不熟悉流程,做事没轻重;

所以不小心滑了一跤,只是好巧不巧脸朝地,这才一脸的伤;

娘亲啊,您说有趣没趣?

看着伤挺厉害,其实真没什么,自己身上可一点事都没有!

娘亲啊,您可别担心。

至于身上那处处淤青的模样,李程却是不敢让老人家看到一眼。

有些苦,得藏在心里,有些罪,得自己受着。

再不能让那心力憔悴的老母亲分担一丝了;

她受的苦难,已经太多太多。

“娘啊,儿是个浑人,这一年常常觉得...”

李程目光恍惚,对月喃喃:

“我不配当您的儿子,您这么一个心善温柔之人,怎么就有我这样的儿子?

“人说养儿防老,我呢...您老了的这几年...我真是...真是...”

李程喉结颤动,连一个音节都出不了口。

他伸手擦了擦脸;

麻衣袖子湿了一片,越擦越湿。

有压抑住的啜泣声在小院轻轻响起。

“王先生说您寿命...将尽...娘啊...儿不相信他的话...不信...

“儿如今跟着许先生,儿能赚钱了...

“等几天,等儿给您买人参...

“可是许先生今天给了我四百枚铜钱...我本来今天就能买人参了...不见了...被他们抢了去...呜呜......”

卧室之内,干草铺就的床铺上,老妇人浑浊双目看着那燃烧的微弱灯火。

灯火微弱,老妪呼吸亦微弱。

她神色总是担忧,时不时看向那面破窗,似能透过视线阻碍,看到自己孩儿。

“这就是命,儿啊,你可别老是想太多...娘不怪你,真不怪你...你如今工作了,娘为你开心...好开心的...

“可是你啊,总毛手毛脚...我怎放心去?

“咳咳...我怎么放心...”

灯火昏暗,残芯将尽。

......

笃,笃。

有敲门声忽然响起,李程茫然看向院门——两块丝毫不对称的旧木板;

甚至没有门锁。

“谁?”李程忽然警惕,中午刚被狠狠打了一顿,到底有些余悸。

“咕噜。”

不待门外有回应,他咽了咽唾沫,全身绷紧,眉头锁住,起身小心翼翼来到门旁,过程中捡起了一根干柴。

李程屏住呼吸,神色有些害怕又有些凶厉,在这样的警惕下,门外终于响起了声音:

“是我。”

音色如春风,柔和且清朗。

“许先生?”李程愣了一下,赶紧将干柴丢到一旁,再伸手抹了把脸,又理了理衣服,做完这些,双手拉开两片木板;

便见到了门外站着的那一袭黑衣。

许游一手提着果篮,对着李程笑了笑,“李大哥,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嗯...我刚好路过,所以来看看你,对了...

“你母亲入睡了吗?”

“哪里会打扰?许先生快请进!”李程忙不迭伸手邀请,“房间灯盏仍亮着,母亲应该还没睡去。”

“哦...那还好,若是吵到了老人家,倒是罪过了。”

许游随着他走到了院落内,借着月色观察了一下周围,当看到卧室那扇破窗后,轻声道:“总听人说洛阳雪冷的刺骨,冬天来之前,可以买些御寒之物;

“喏,这个放哪?”

他提了提果篮,里面装着一些桃、梨。

“许先生太客气了。”李程不好拒绝,接过果篮走入了厅堂,将之放在桌上。

又怕怠慢了许游,忙点起平日里舍不得点的厅堂油灯。

灯芯燃烧,有火光闪烁跳跃,给此地添了一分生气。

李程转而道:“快快请进。”

“好。”许游走入了厅堂,站在桌边礼貌笑着,“嗯...还有这个。”

他自衣袖内取出一面包住的帕子,放到桌面打开,顿时一股奇特的清香便回荡开去;

原来是一株质地上佳的人参。

李程怔怔看着,回过神来喃喃道:“许先生...这?”

“当是我赔罪礼吧,你受伤我也有责任。”许游轻声道。

李程愣愣点头,又忽然摇头不停,“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见此,许游嘴角笑意再多一分,“我说错了,不是给你,而是我来你家拜访,总该带着礼物,水果给你,人参...是送你母亲的。”

李程默然无言,身体可见的轻微颤抖。

“多谢许先生,多谢!”许久后,他拱手抱拳,郑重弯腰一拜。

许游忙作揖回礼,“不必言谢。”

这时,有沙哑声音自卧室传出:

“儿啊,是有人来了?谁啊?”

李程歉意看了眼许游,走入卧室对着老人家道:“是我雇主,他刚好路过这儿,便来看看。”

“哦?是这个好心人啊?娘能见见他吗?”老妇人有些开心。

“娘您躺着,我问问那位先生。”李程走出卧室,刚想对许游说一说。

便听那身姿挺拔的少年微笑道:

“我也想见见老人家。”

“许先生...请随我来吧。”

“好。”

那灯火摇曳,其光如生命灿烂;

其形若命运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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