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装改扮了的乔山老怪和周梦渊,一路说着悄悄话来到了齐家寨子山门口。

两人身着道服,头戴锦绣八卦太极图案的帽子。老怪手持一把辟邪剑,腰间挂着一口法铃,每走一步,铃声便轻轻响一下,那响声不是敲出来的,而是铃锤和铃体摩擦的沙哑声音。

周梦渊脑顶头发挽起一个髻束于帽内,两鬓黝黑长发遮住了半边脸颊,恐怕连沁儿也无法一眼认将出来。肩背木架行囊,行囊里面装着诸如黑驴蹄子、香蜡纸表、镇符之类法器和道家人出门必备品,鼓鼓囊囊。仅看这行头,便知是地地道道的专职道士。

“站住!齐家寨子驻地,未经允许,陌生人不得擅自进入。”

周梦渊看了一眼两位哨兵,心说,一掌之下,管让你们变为干尸。

“不让进去?不让进去算了。”老怪摇晃着脑袋,看着天空,怪声怪气道,“齐寨主烧死了可别怨我们没来。徒儿,我们走。”

“大胆!····”

一位兵卒呵斥着尚未道出正式内容,便被另一位捅了一把悄声道:“自古高人皆自负。看那老道模样和打扮,奇人一个,我们快拦住吧。”

“二位留步!在下失礼了。请随我来。”

拦住去路的那位带着周梦渊和乔山老怪跨进山门向里而去。

······

一路上看着甬道两旁的各种石兽石雕,周梦渊眼前不断浮现出自家门口的两樽石狮。

结果他看到了。

心头一惊!如见亲人一般扑向其中一樽,尽情拥抱着,颤抖的双手抚摸着,仿佛有离别多年的肺腑之言要倾诉,仿佛欲将这冰凉石头用自己的体温暖热。

那兵卒看了一眼,问老怪,“老尊长,您那位同行是不是酷爱石头?”

乔山老怪回头时,周梦渊已经眼含热泪扑向了另外一樽。

老怪恍然大悟,搪塞道:“你有所不知,老夫这位弟子是个石头狂,只要是遇见了上心的,便如同遇见了至亲,不是强烈拥抱便是嚎啕大哭,甚至捶胸顿足忘乎所以。”

“这么疯狂!那是石头,又不是人。”

“万物都是有生命的。有的人会赋予,有的人不懂。懂得赋予诸物生命之人,都是富有人性情感和热爱生活之人。那些无有修养品位低下、将自己的快乐建立于别人痛苦之上之人,待在这个世上生不如死,早晚会得到上天惩罚的。年轻人,你说是吗?”

乔山老怪看那兵卒时,故意使出了法眼。

那法眼,比平时的大了许多,眼白血红流波,眼珠子金黄闪光,虽不见有光线射出,却感觉有两把利剑一般的强光已经穿透了自己身体,灼热可感。

如见妖孽。兵卒被吓得张口结舌,脑袋偏向别处不敢正视。

乔山老怪忽然想起来要让周梦渊保持平常心态,脚下一点腾空后退而去,轻盈落足于周梦渊身旁。

悲痛之中的周梦渊毫无意识。

老怪心平气和小声道:“梦渊,你家的吧?”

如梦方醒,“是的。师爷。”

老怪咧嘴一笑,“暂时寄放于此吧,不日便会物归原主的。”

周梦渊眼含悲泪勉强笑道,“是的。它们是我的家人,周梦渊绝不会让流落他乡。”

“别忘了,我们此行是你的意志。”

“师爷,梦渊懂得!不会节外生枝的。”

到了二道门,遇见了正往出送走几位法师的齐横行侍卫秦歌。

提起秦歌,寨子里的很多人都认识。他年龄不足二十,机灵善变,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备受齐横行青睐,基本不参与外边之事,是寨主亲点的夜间护卫,平日里也很少参加军事训练和体力劳动,可谓血气方刚众人羡慕。据小道消息,曾有一段时间和窦芽儿打得火热,今年初夏周梦渊出现后,才较少见到两人在一起了。

秦歌几句简单的客套话告别了几位法师后,瞥了眼乔山老怪和周梦渊。那眼神,包含着无奈和不信任。

“请问二位,也是前来为寨主医病的吧?”

“没错。听说你们的寨主都快要烧干了。”老怪回答。

这时老怪讲话声音,突然发生了巨大变化。他语速缓慢,声音沉闷,每一个吐字仿佛自喉结处挤压出来。

“何止烧干,快要烧焦了。君不见其面貌之五行,已经化作相克相击的阴阳对冲了。其状态真是可圈可点啊!我们走南闯北除妖降魔,镇符之下,救人无数;咒语之间,除祸不少,也拿这位病人没治。既是神仙下凡,恐也是败兴而归了。”

没拿到赏金,被送走之中的一位长须长者,丢下一段不逊之言,迈着八字步子走了。

秦歌瞪了一眼乔山老怪,努力咽下一句话:你这个老道,讲话怎么如此难听!

为了寨主,只好忍着。

彼此缄默。一路无话。

来到加强了室外警戒的会客厅,秦歌安排乔山老怪和周梦渊就坐后,亲自去齐横行那里请其长子齐怒达了。

环视着客厅高档陈设,周梦渊感慨道:“掠来之物,何以风光?”

乔山老怪瞪了一眼周梦渊,悄声道:“梦渊呐,我们现在是道士身份,是前来给病人医病的,务必保持修为之人的非凡境界啊。”

“师爷,这个徒儿明白。唯恐齐横行身有不测呢。”

“无愧学识之士!视有为无,乃道家必修之境界。”

不时,秦歌疾步跨进会客厅,正色对乔山老怪和周梦渊道:“劳驾二位大仙请起,寨主的大公子和你们攀谈来了。”

“什么大公子小公子!”周梦渊不悦道,“我也是公子,无论在何处,都是平易近人。”

鸟人一脸倦意进来,直接对着周梦渊道:“好一个平易近人。咱们暂且不论为人,单说二位法术如何?”

连日的担心和忙乱使得鸟人消瘦了一些,强打起来的精神掩饰不了双目无神、面色颓废。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一直在努力克制着自己怒火冲动的周梦渊,顿时心里翻江倒海雷霆电掣,紧握的双拳似乎要将指节捏得粉碎,心里,和尚诵经一般不停地提醒自己,“镇静!镇静!无所为而无所不为!”

乔山老怪道:“未见患者,何以施展法术?”

鸟人眯眼扫了一眼老怪,那半闭着的眼睛提神之时却如同一道激光掠过,甚至连其下巴有多少根白须也看的清清楚楚。虽有好感,却仍不敢相信其法术足可以痊愈齐横行高烧。

只能抱着试一试之想法,带去见人。

是太多的失望挫伤了鸟人的信心。

拱手道:“请大仙见谅!连日来,曾有近百位高人自告奋勇前来,拙略技艺洋相百出,均无建树,在下被那些无修无为之假神们都侍候腻了。大仙气度非凡,正是在下所求。家父生命垂危,我们即刻前去如何?”

老怪欠欠身子复落座,右手摸着胡须,左手大拇指弯曲,厚实的长指甲游离在各指节掐了会儿。

这是一种学识之士计算时间的方式,老怪此刻用它,不知意下如何?

鸟人,秦歌,周梦渊目光不约而同聚去。

尤其是鸟人觉得蹊跷,认为是一种法术之前的作秀,更希望老怪开口时道出一句吉祥话来。

会客厅安静异常。

几双眼睛在焦急的等待。

如拍尘埃,乔山老怪漫不经心地拍打了几下手抬起头来,炯炯双目盯着鸟人疲倦的眼神道:“死不了。先给老(怪)····夫找口水喝,不然会体力不支。”

鸟人两腮狠狠地鼓了几下。为了父亲,吞下去了无数一招致命的毒招。

秦歌见齐怒达忍气吞声,连忙于八仙桌上拿起水樽倒上两碗水,双手递给老怪一碗周梦渊一碗。

自从鸟人进来,周梦渊稍有担心认出自己来,除了认真看老怪掐指之外一直垂着眼皮,既是接过秦歌递水碗依然未曾抬眼。

他心里的伤痛实在是太深太苦了!如果说是鸟人吞下了致命毒招,周梦渊咽下去的则是一腔一腔的鲜血、黑血啊!

有哪个能面对灭门仇人心平气和、视而不见?

有哪个能对近在咫尺、做梦都想灭掉的敌人置之度外?

是一个伟大的境界延伸了他的复仇之路;是一种大恨大爱延伸了他的报仇时间。

忍!

为了一方平安!为了众多百姓泰平!

为了关中。为了天下。

此刻之忍,才真真正正切切实实是一次高至绝顶的修为!

其实是水,一碗冰凉的白水。

老怪却如品茗一般,撮着嘴巴左右轻吹了几下水面,才呷下一口,不知是担心被烫还是担心被凉着了。

是老怪在有意挑战鸟人的忍耐心。

齐怒达心里完全明白,几日都煎熬过去了,不急顷刻。再说你个老朽,医好了家父疾病算你狠,算你高人有个性,否则····山沟里还有一群饿狼急着聚餐呢。

“噗!”

“哐!”

老怪将一口水猛烈喷出,碗沉沉地放在了桌面。

“什么水?这么难喝。”拎起辟邪剑,拿下腰间的法铃起身道,“徒儿,带好法器,我们去看病人。”

鸟人被玩得怒不敢发,只好抢步于乔山老怪和周梦渊前面,听着老怪不停鸣响的法铃声带路而去。

秦歌紧随乔山老怪和周梦渊身后,不敢抢先,也不敢落后。

一路经过的岗哨和忙事人们,无不闻声惊诧转目而来,目光虽有敬畏和窥觑,齐怒达却甚是尴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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