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高上前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那中年汉子打量了他们一番,看出这几人应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和随从,便回头询问跟随其后的农夫。那几个农夫指指点点述说着什么,中年汉子频频点头,表情也和缓了许多。过了一会,他转回身,道:“我乃池阳亭亭长。”随即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此。”

史高瞅了一眼刘询,斟酌片刻,道:“我们是乐陵侯府上的人。”说完也不知如何介绍刘询才好,便含糊道:“这位公子今日得闲,又是天气晴好,便出来游猎,在这河滩上打野鸭。”

亭长听说是侯府的人,眼见刘询气度不凡,一众随从也是彪悍,便恭敬起来,持版拱手道:“原来是侯府公子,失敬。”

刘询看着他身后的农夫,疑惑地问道:“你们可是冲着我们来的?”

亭长回头吩咐农夫退后,不要惊扰了公子,才转过身说道:“此乃误会。这几日有一伙人来这里射猎,赶起狐狸、兔子等猎物。那伙人也不知轻重,纵马在田里奔驰,踩坏了麦田。农夫辛苦播种化为乌有,人人愤恨,就告到我这里来了。今日农夫又看到有人射猎,找到了我,我就与他们一起追过来。远远看到你们,以为就是那伙人,走近了才发现是认错了。”

说到这里,亭长躬腰施礼道:“公子来这河滩上打野鸭,殊无妨也。小人唐突了公子,还望见谅。”

刘询心中对这亭长颇有好感,正要回应,发觉自己手里还拎着两只野鸭,不由得好笑,递予随从,摆摆手,道:“掌治安、捕盗贼、理民事,乃亭长职责所在,何必道歉。”

亭长道:“公子大度,在下惭愧。”

史高好奇地问道:“你们要找的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亭长率人前来问罪,却是认错了人,也担心这些官宦子弟责怪与他,而刘询和史高并未在意,便放下心来,道:“那些人自称是长安大司马府的,极为嚣张。”

“霍家?”刘询微微一怔。

“这伙人也就是近些日子才过来的,有时几十人,有时上百人,追逐鸟兽,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践踏了许多麦田。有农夫看见了,也不敢上前理论,就告到我这里,我赶了过来,这不,唐突了公子。”说罢又是拱手作揖。

史高追问道:“找到他们又如何?”

亭长神情严肃:“替农家讨回赔偿。”

刘询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有所触动。

亭长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浮出疑惑的表情,继续说道:“不过奇怪,这些人不仅射猎,还身着盔甲操练阵型。”

“身着盔甲操练阵型?”刘询大吃一惊。

“农夫看到他们在山坳里操练阵型。”亭长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抬头看了下天色,灰蒙蒙,便道:“时辰不早,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告辞了。”

望着亭长和农夫远去的身影,刘询沉吟良久,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百姓之所以安心耕种田地,没有叹息愁恨,就在于政平讼理。而可以我一起做到这一点的——”他侧身指着亭长的背影,提高声音说道:“就是这样一些忠诚勤勉的各级官吏。”众人闻言一起拱手肃立。

刘询说罢,又低头陷入了沉思,口中喃喃自语:“身着盔甲,操练阵型。”如此过了半晌,才抬起头盯着史高。

史高自然猜出了刘询的心事,上前轻声道:“我马上去查明此事。”

刘询微微颔首,道:“回宫吧。”

刚才这么一折腾耽误了些时辰,不觉天色已晚。刘询骑上马,才跑了几步,又勒住缰绳停下,踌躇片刻,道:“现在赶回去,城门已经关了。如果喊开城门,恐怕明日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帝微行游猎了。”

史高点点头,笑道:“必有谏官上疏称游嬉误国,劝谏陛下不可沉溺于此,史官也会记下‘皇帝微行游猎,夜叩城门’。”

刘询嘴角带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你会怎么说?”

史高迅疾答道:“陛下观察民风,体恤民情。”

刘询呵呵一笑,双腿轻轻夹了下马腹,道:“走,找家客舍借宿一宵,明早回宫。”

一行人沿大道走了一程,来到一个小镇。镇上的客舍狭小,容不下他们这么多人马,史高便问店家何处有宽敞些的客舍,店家答道,镇外十余里有一家客舍宽敞。

刘询一行人又走了十余里,果然看到有个院落,悬着“池阳客舍”招幌。众人下马,步入门内。

客舍的院子很大,墙边有一排马厩,随行的羽林郎牵马过去拴上。史高高声喊道:“店家在吗?”

话音刚落,一个老翁迎了出来,道:“我便是掌柜,客官有何吩咐。”

史高道:“可有上好的客房让我们歇息,再备些热菜热饭,一路过来也是饿了。还有,这些马匹也须喂养。”

老翁见这群人多是年少儿郎,又各自携带弓箭刀刃,还有十数匹坐骑,心里泛起了嘀咕,便问起姓名和来历。史高含含糊糊也不明说,只顾催他赶紧领他们去客房。

老翁心里觉得这些人似非善类,带着他们去客房的一路上又问了些话,也都是史高胡乱应答。

老翁回到自己的屋里,越想越不对,叫来老伴,轻声道:“这伙人不大对劲。”

老妪朝那里张望了一阵,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对劲的,我看都是些正经的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舞枪弄刀,既不似官府的人,也不像有正经营生的,必定是一些作奸犯科的盗贼。”老翁觉着自己判断不会错,自信地说道。

老妪犹豫着说道:“我看不像是盗贼。即使是盗贼,他们这么多人,我们也没办法捉拿呀。我看还是不要惊动了他们,明日告知亭长,让亭长去查验就是了。”

老翁很不屑瞪了她一眼,振振有词:“我们身为大汉子民,当以奉公守法,见义勇为。”

老妪说他不过,也就不再搭理他了。

老翁执拗,出门悄悄叫过客舍里几个搬柴喂马的年轻伙计,说那些客人貌似歹徒,若将他们绑了送官,必有奖赏。这些年轻的伙计不知轻重,听说是捉拿盗贼,而且官府还有奖励,也都跃跃欲试。

老妪不知道老伴已经去召集人手了,来到了客房门口,笑着问想吃些什么菜肴。

史高道:“就挑你们店里好的拿手的,送过来就是了。”

老妪一面应诺,一面趁机扫视众人。她觉得这些人规规矩矩,也不像是歹徒,若依着老伴的主意,恐怕是要闯祸的,心中不免忐忑起来。

她离开客房后径直回了自己的屋里。老翁见她来了,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已经与伙计说好了,待会趁他们不备,就将他们捆了送官。”

老妪吓了一跳,道:“他们这么多人,我们才几个人啊,如何将他们捆了。”

老翁侧过身看了看门外,回头得意地说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他们不是要酒菜吗?我们就多送些醇酒进去,待他们喝醉,就可以将他们捆了,明早送官。”

老妪还想劝说,老翁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快去准备酒菜吧,待会我陪他们一块喝,不信灌不醉他们。”

老妪颇为不满:“真是多管闲事。”

老翁恼了,跳起斥道:“若我大汉百姓都像你这样,社会正气从何而来。”

老妪嘀咕道:“还社会正气,也不看看自己还有几口气。”这话呛得老翁双眼翻白,胡须也吹了起来。

眼看老翁又要发飙,她赶紧起身:“我去庖厨准备酒菜了。”一面说着,一面逃也似的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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