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惜音拍案,撑着桌子勉强站起了身,慕修宁见状连忙箭步上前想要扶她一把,却被她拂袖推开:“敢问二婶,若今日被人推下水的是嫣二堂妹,您还会做此说辞吗?”

少女的声线轻柔干净,尾音因力竭而带了点细细的抖,萧淑华盯着她那双盛满了怒火的秋水翦瞳,喉咙内止不住的发干发涩。

这还用问吗?

如果落水的人是慕诗嫣,她决计要将那个害她的小贱|人撕成碎片!

但这话,她显然不能明说——

萧淑华脸上绷着的完美假面裂开了一瞬,继而半哑着嗓子干笑两声:“那自然……自然是要看实际情况的,若也是姐妹间玩闹的话……”

“那好,阿宁,即刻将二堂妹‘请’到那锦鲤池的石桥上去——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许久不曾跟堂妹嬉戏了,今儿个便好好‘玩闹’一番。”慕惜音冷笑,“二婶,您看如何?”

话毕她眉梢一挑,目光淡淡扫过身侧站着的慕修宁,后者意会,作势便欲提溜起跪地不起的慕诗嫣,萧淑华立时僵了脸:“惜音惯会胡闹,这大冷的天,你那身子骨哪里受得了凉风?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算了?怎的就要算了?我还未与堂妹玩过哩!”

“至于晚辈这把身子骨,二婶,您别怕,即便是碎在那锦鲤池边,也绝沾不到二堂妹身上半点。”慕惜音声调微凉,看着萧淑华轻抬了下颌,脖颈绷出道白皙优雅的线,“只有一点,二婶,侄女乃久病之人,下手比半大孩子还要不知道轻重,若是不慎将嫣堂妹大头朝下扑下了水,还得请您多多担待。”

“哦对了,忘了说,那锦鲤池里还是有几块巨石假山的——您知道我这手脚常日里不听使唤,万一到时候倒错了地方,再不小心让堂妹的脑袋撞上那边边角角,可就要破相开瓢了呀!不过,想来这也不要紧,毕竟按照您的说法……”

“左右这是姐妹俩嬉闹间失了分寸不是?您放心,等到堂妹她被下人们救起了,侄女回到流霞苑,定会给她手抄上二十卷经书赔罪!”慕惜音说着向前踱了半步,颤抖的手指收拢成拳,一身不带半点花样的大红斗篷配上张素面朝天的小脸,生生将萧淑华用满身珠翠绫罗堆出来的高傲气势压低了三分。

萧淑华不动声色地侧让一尺,险险避开慕惜音的锋芒,转而望向主位上的慕文敬:“……惜音惯爱说笑,大哥,这大冬天的,罚跪一月委实太重,不如改成禁足一月,再加手抄经书十卷如何?”

“眼下马上就要到年关了,若她跪坏了身子,岂不是不美?”

什么玩意,他这听自家闺女拐着弯儿怼人听得正美,这球怎么又到他怀里了?

猝不及防被人重新点了名的慕文敬下意识拧起一双剑眉,他张着眼睛看了萧淑华半晌,忽的讪然一笑,不咸不淡地将那球复又踢了回去:“弟妹,今天这事,大哥我可不敢擅自做主,还得过问下孩子们的意见——”

开玩笑,他女儿被人无缘无故推下水,他这心中也憋着团发不出的火气,萧淑华还想让他从轻发落了罪魁祸首?

想得美,没直接用上军棍,都已经是够对得起他二弟了!

“大哥!”萧淑华扭了脸,见慕文敬当真一副甩手掌柜之状,只得不情不愿地放软了些姿态,再度看向慕惜音,“惜音,你看这……”

“二婶,没有商量的余地,要么罚跪,要么便让二堂妹也尝尝被人推入水中的滋味儿!冬寒水冷的,总不能只有阿辞一人遭这个苦、受这个罪——二婶,您好生选罢!”慕惜音的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楚,逻辑亦清晰得令墨君漓忍不住无声抚了掌。

要说将门之女与寻常世家的娇贵小姐就是不一样,纵然是慕惜音这般病弱之人,骨子里灌着的,仍旧是那种黄沙浸染出来的血性与硬气!

只是不知道,他看上的那位小国师,长大以后又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

墨君漓饶有兴致地弯了眼,他回想起慕惜辞平日里那副优雅下隐着狡黠的小样,只觉她像极了一只藏好爪子的小狐狸。

“这!”萧淑华忽的一噎,这两种她都不想选,于是索性阴沉下脸抬出了她长辈的身份,“惜音,你这是在威胁二婶?”

“这怎么能算是威胁呢?”慕惜音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继而挑起唇角勾了笑,“这顶多算得上逼迫。二婶,您若不选,侄女便要替您选了——阿宁,动手!”

“得嘞!”总算等到自家长姐发话的慕修宁笑嘻嘻地扯了扯衣袖,长臂一伸,眼见就要拎上慕诗嫣的衣领,后者早在慕修宁拔剑时便彻底吓丢了魂,这会竟连躲都不会了。

“住手!”萧淑华见此面色大变,当即一把按住了慕修宁的手臂,她抬头,痛心疾首,沉声怒斥,“惜音,冬日的池水何等寒凉,你怎能忍心,要让我一个为娘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儿,被人丢入那刺骨的冷水之中!”

“原来二婶您也知道冬水寒凉刺骨,我还以为您不清楚呢。”慕惜音温婉一笑,随即倏地收了唇角,她逼视着她这所谓的二婶,神情冰冷,向来轻柔的音调骤然一厉,“慕诗嫣沾不得池水,阿辞便能沾得?”

“二婶,莫要以为这世上只有您一位母亲心疼孩子!阿辞被您宝贝女儿害得风寒高热,至今昏迷不醒,您却连祠堂都舍不得让她跪上一下——”

“难道我的阿辞还比那慕诗嫣低贱不成!”

“父亲,今日之事,女儿不愿多言。女儿只想请您仔细想想,若娘亲她依然在世,此情此景,她又待如何!”慕惜音话毕猛地跌回座椅,喘|息声比之前更甚,她这半个时辰说的话比她头两日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还要多上数倍,不止是身体,这时间连她的精神也已快到了极限。

如果妘儿在的话……

慕文敬被她说得恍惚了刹那,眯起眼睛回想起记忆中那道温柔又灵动的身影,良久后陡然蹙了眉:

“慕诗嫣此行有违家训,罚跪祠堂一月,手抄经书十卷,月例减半;韵诗杖责四十,伤好后逐出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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