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从坊市一角赶回到灯谜会上时,那猜谜已然结束,人也散了大半。

好在墨绾烟等人不曾走远,就徘徊在广场边缘等着墨君漓二人,见这两个久不见人影的家伙回来,四人齐齐松了口气。

“哥,你这是把阿辞拐哪去了?害得我们好找。”墨绾烟扯着墨君漓的袖子小声抱怨,“慕明远那会都急得要提着灯棍打人了——好在有慕姐姐在,不然韵堂哥也拉不住他。”

“对了,刚才那场烟花你们看到没?真漂亮。”小公主说着亮了眼睛,黑瞳中流露出点点歆羡的神情,“浅紫色的烟花可不常见,那花样也是新奇,显然是花了大价钱。”

“真不知道是哪家的纨绔公子哥,舍得这般豪掷千金,那烟花一看就是放给姑娘家看的。”

“我若是那家姑娘,指定就要被那烟花糊了眼了。”

大价钱,纨绔,公子哥,给姑娘家看。

墨君漓无由来的膝盖一痛,他只觉自己的心脏和双膝被自家老妹扎成了筛子。

“咳,那自然是看到了的。”少年假咳,强行隐去了心头的那点不自在,随口扯了句胡话,“我就是看见有人在放烟花,才带着阿辞去找了个视野好一点的地方。”

“这样?”墨绾烟万般狐疑,吊着眼角试探性地望了自家兄长一眼,见他面上的确看不出什么破绽,这才暂且相信了他的说辞,转而拽着慕惜辞说悄悄话去了。

汇合后的六人又在街上闲逛了片刻,便各自回了府。

虽说上元时节不设宵禁,可以一口气玩到天亮,但慕家的三个崽子却没那个胆子。

国公府上元节的门禁被设在了子末,若过了子时还没回府,他们就得等着吃慕文敬的家法了。

在场唯一一个吃过家法的慕修宁表示那滋味并不好受,慕文敬是征战沙场二十余年的老将,一棍子下去,即便是他这个自幼习武的第二天都未必起得来床。

被他的形容吓到了没玩够的墨绾烟,她当即催促着慕家姐妹赶快上车回府,万不能误了时辰。

——慕修宁这样的皮猴子挨两下纯属活该,但慕惜音姐妹这样的娇姑娘可受不得那个苦。

小公主恋恋不舍的送别了国公府的车马,自己闷闷的登上了回宫的轿辇。离宫开府后,墨君漓惯来不在宫中留宿,是以他与墨倾韵相互辞别一句,便离去了。

马车上,慕惜辞看着慕惜音抱在怀中的精巧花灯,笑意促狭。

回来前她可是听墨绾烟说过了,只因慕惜音路过灯谜会时,多瞅了两眼那盏被充作奖品的花灯,墨倾韵便二话不说扎进了人堆,一路挑赢了各路书生,生生拿下灯谜魁首,到底将那灯双手奉来,送到了她阿姐手中。

“阿姐,今夜您玩得可好?”慕惜辞嬉笑,冲着慕惜音挤了挤眼睛,“我听七殿下说,您那会和世子爷抽姻缘签去了——”

“又听乐绾殿下说,世子爷还顺手给您赢了个花灯回来。”小姑娘说着,故作惊讶地一指慕惜音怀里抱着的那盏灯,“阿姐,不会就是这一盏吧?”

“去!你这丫头,惯会胡闹。”慕惜音被她臊得满面通红,忙不迭将那花灯往边上一放,抬手一戳小姑娘的眉心,推开她凑过来的脑袋,胡乱转移了话题,“还好意思说我——你今天又跟着七殿下跑哪儿去了?”

“阿姐,我们可没乱跑,就逛了圈花灯、吃了份炸浮元子,最后看了看烟花。”慕惜辞嬉皮笑脸,“再说了,都是二哥招惹了乐绾殿下,两个人打打闹闹跑没了影,我们才走散的。”

“所以,您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二哥!”小姑娘理直气壮地推了锅。

慕惜音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小样,禁不住失了笑。

慕惜辞见自家阿姐神情有所松动,连忙趁热打铁,追问一句:“不过阿姐,讲真的,您跟晋王世子到底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就那么样呗。”慕惜音垂眸,白皙的指尖小心又仔细地触过那盏被她搁置在座位上的灯,瞳底慢慢涌出一线几不可察的温柔缱绻。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您是怎么想的?”慕惜辞摇头,裙摆一提,眼巴巴凑去了慕惜音身侧,“您说说?”

“阿辞,我哪里敢有什么想法。”惯来病弱的少女怅然叹息,原本爬满了红晕的面颊寸寸冷透,重新归为那片病态的白,“我心中清楚,我们是没有结果的。”

“阿辞,晋王府的世子与国公府的嫡小姐……我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慕家手中有乾平十五万精兵,晋王麾下则是两万的皇城禁军,这一内一外的十七万兵马联合起来,足以扫荡整个乾平。

不,也不止乾平,若他们真有那个意愿,统一了天下也并无不可。

——即便高居龙椅上的天子不在意,朝臣们亦定然不会同意。

她一早就知道,一早就清楚,但那份情愫却与理智不同,它摆脱了理智的束缚,不受控地在她心头疯长。

尤其在见到墨倾韵的时候……那情愫会疯得更加厉害。

这也是为什么,她今夜会鬼使神差地答应他,与他一同去求了那道姻缘签。

就当是……就当是让她做一场大梦。

慕惜音悄然攥紧了衣袖,半垂的长睫克制不住地轻轻颤抖,半晌她颓然松了手,再抬眼已是满目不起波澜的死水。

“阿姐。”慕惜辞抿唇,她看得出她姐姐当真是极喜欢晋王世子,可她没办法告诉她,她压在心下的种种计划。

那仿佛太骇人听闻了。

“……阿姐,您会得偿所愿的。”小姑娘压低了嗓音,近乎用气声细细呢喃,慕惜音仿佛没有听清。

“阿辞,就这样吧。”慕惜音的声调平静异常,“没有结果的。”

她也分不清这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仿佛是她身侧的阿辞,更多的却好似是她自己。

……也是,子正三更,她的梦该醒了。

少女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继而撩开车帘望了眼窗外。

堕下中天的霜月洒落满地清辉,马蹄踏碎那冷冽的光华,在巷中拖出道瘦长的影。

她的梦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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