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惜辞二人在梦生楼雅间门口僵持不下的时候,湛明轩正仰头看着那站在房顶隐蔽之处的暗卫头子。

少年的面容稍显尴尬,燕川脸上的讪然亦不遑多让。

朝中大员府邸大多远离闹市,两人追着卢子修一路走来,路上行人渐稀,被隐藏在人群中的身影暴露出来,这会便避无可避地又一次撞了个正着。

这时间,那卢子修已然带着公卷进了尚书府,且他不知道他要多久才能出来。

他一直在大街上傻站着显然不大像话,可若是跳上房梁与燕川一起蹲房顶……好像也不是太像话。

毕竟,小姐吩咐了,即便见到了燕川,也要装作没看见,不去管他。

湛明轩颇为苦恼地挠了挠脑袋,频频抬头望向燕川,脚下却像是敲了钉子似的半寸都没挪动,嘴巴也闭得跟被人缝死了一样。

这满是欲言又止意味的动作反复重复了数次,令那蹲了角落的暗卫头子目光不受控地飘移了过来,他盯着湛明轩的表情,随之整理了半晌语言,奈何越整越不知道该说啥。

早知道,这活就该直接扔给陆丘。

燕川忍无可忍,正当他预备自暴自弃地开口喊湛明轩一声时,那纠结了许久的少年竟先他一步跳上了房顶。

少年踩着那溜青瓦嘴角抖了又抖,最终假笑着压低了嗓音:“燕大哥……好巧。”

不行,做不到,把大活人当空气一样不搭理,实在太不礼貌了!

湛明轩心中忐忑,他挣扎了许久,还是决定跟燕川胡乱打一打招呼,大不了今夜回去他自行找小姐领罪认错就是。

“呵、呵呵……巧,是挺巧。”燕川突然被湛明轩这话给噎住了,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鼻头,“湛公子,你……你也是来跟踪卢子修的?”

“啊哈哈——咳,什么跟踪不跟踪的,就是顺路。”湛明轩搓手,跟踪这事不好说得太明,“顺路一不小心走到了礼部尚书府……你懂吧。”

燕川闻此默一瞬,尬笑着颔了首:“懂,我明白。”

“诶,对,明白就好,嘿嘿。”湛明轩应声,两人各自闭了嘴,重新恢复一片沉默。

进得尚书府的卢子修在前院小厅稍坐了片刻,待府中下人通传入内,呈得书信公卷,方才被人引去了晁陵的书房。

房顶上蹲着的两人见卢子修挪了地方,连忙运起轻功,起身跟着他换去了书房之上。

二人照例寻了个旁人不易觉察到的角落蹲定,继而轻手轻脚地掀开两片房瓦,掏出个寸方窟窿,一左一右,静静趴好。

书房之内,卢子修低眉敛目,徐步而来,一身浅豆绿的襕衫是最普通的无花细布,腰间的岫玉玉佩也是最寻常的货色。

可就是这一套普通行头,偏生衬得他气度斐然,经纶满腹。

“南城书生卢子修,见过尚书大人。”

彼时晁陵正细细览阅着他呈送上来的书信与公卷,听见门外脚步,便顺势抬了头。

他见到那颇有文气、样貌清秀的书生亮了眼,面上神情亦柔和了三分。

行卷之时投递的公卷素来贵精不贵多,寥寥数语便能展现学识抱负与文采的方为上品,卢子修的公卷写得着实不错,在他看来,倘若换个年份,他定能夺得三甲。

但放在今年嘛……

晁陵的目光闪烁了一瞬,眸底不由流露出零星的惋惜。

放在今年,便注定要成为几位殿下斗争中的牺牲品了。

于是他的神色愈发和蔼,语调亦极尽温和,晁陵看着书案对面俯首作揖的文弱书生,略略弯了眼:“你的公卷本官看过了,文章写得不错,字迹也很是美观。”

“想来若你发挥正常,想要中得榜上,应是不难的。”晁陵道,话至此处,他微一停顿,“即便运气不佳,不慎落了榜,本官也可推举你入国子监。”

“或者你若有那个意思,届时本官亦可引荐你做相爷的门生。”

“大人,草民惶恐。”卢子修闻此不禁大变了脸色,忙衣摆一拂,跪地叩了首,“草民一介庸碌书生,怎敢做相爷的门生?大人切莫折煞了草民。”

他此来投卷,不过是想听听礼部尚书对他的评价,心中也好多两分底气,并非是要攀龙附凤,何况那相爷的门生,岂是说做便能做的?

卢子修抿了抿唇,他虽尚未正式踏入仕途,却也听说过朝堂之上的党羽纷争、政||派倾轧。

他生性执拗,不愿掺和那纷争之事,只愿做一清正廉洁的小官,能造福一方百姓,便已足矣。

当然……若能有那个机会,留在京中自是更好,但他清楚自己的斤两,也了解自己的性子,并不敢奢望那些。

至于其余的什么相爷门生,什么皇子幕僚,这均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慌什么,本官只是这么顺嘴一说。”晁陵笑笑,慢悠悠放下了那轴公卷,“依你的才华,大半是能中榜的——若中了榜,自然不必忧虑这些。”

卢子修不为所动,仍旧叩在地上长跪不起,晁陵见此忍不住沉沉一叹:“你这书生还真是倔强……也罢,我们不提此事,你赶快起来。”

“多谢大人体恤。”卢子修回答得一板一眼,起身后复行一礼,方才站正,晁陵见他这固执样子,脑仁又是一痛。

“卢小友,南城去京城甚远,你现下住在何处,可寻了的落脚地方?”晁陵抬手叩了叩桌案,“若尚无落脚之处,我可派人为你安排一二。”

“回大人,草民如今暂居京郊,本预备今日呈递过公卷便去贡院报到。”卢子修拱手,绷着的唇角微微舒缓,“如此,便不劳大人费心了。”

“也好,你既定好了行程,本官就不多嘴了。”晁陵点头,与书生多聊了几句,叮嘱一番,便差人将卢子修安生送出了府。

书生出了府,趴在房顶上的两人这回却不曾动弹。

湛明轩本是要走的,但他见燕川趴在原地未动,仍旧聚精会神地锁紧了书房中的晁陵,不由得心下好奇,便随着他一同复趴下来。

左右那卢子修的脚程不快,他在这稍稍耽搁一会无妨。

湛·忍不住看热闹·明轩如是想着,目光再一次投向室内。

晁陵在卢子修走后,缓缓收拢了面上笑意,他慢条斯理收好那份满是墨字的三尺公卷,抬手招来候在门外多时的管事:

“把这东西送到侯府,再给那边递个信,就说未时三刻,老地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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